第25章
第25章
還在現代的時候, 阿雲就不算是個認路的人，除非是非常熟悉的路……類似從公司回家，或者去家附近的商場, 這種程度誰都能做到。但是面對只去過一兩次的地方，她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掏出手機地圖認路, 确認自己應該從地鐵幾號口出去，或者前面這條路她是應該走天橋左拐, 還是在下行道路上左拐。
迷路這種事情也算是時有發生，這都是在有手機地圖輔助下的認路情況了。現在把她丢到這大林子裏面……找路太困難了。她自己找到雨林中的細流都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別提現在要找到當初慌亂情況下亂竄時發現的宜居地了, 無異于大海撈針。
但她還是皺着眉盡力回憶, 可惜……雜亂無章。只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面前的石頭樹葉地圖, 現在這地圖就像是電影裏面某種巫師占蔔，手中捧着貝殼骨頭石頭水晶之類的東西, 朝天上一抛，墜落在地上形成的抽象占蔔結果。
“……”阿雲還是不洩氣的在整理自己的地圖，地面上最大的一顆石頭标志着提索聚落的位置，這一點毋容置疑，以這顆石頭為準向下延伸的區域擺放着其他标志物，問題在于其他标記點阿雲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對提索解釋。
比如大石頭正對面的樹葉, 是她記憶中被丢出聚落後所看到的第一棵樹葉是長方形的樹木……這種東西到底要怎麽對提索解釋啊！她的野人外語還沒有那麽好呢。
提索盯着面前所謂的“地圖”也非常明顯犯了難，他那雙古怪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因為正在努力思考, 一雙尖尖長耳朵繃緊了貼在腦袋後面，看起來有點滑稽, 像是被雨淋濕後的食蟻獸：“這裏，是我的家。”他伸手指了指中間的大石頭, 随後向下移動到樹葉上：“這裏，是樹。”
兩人擡頭對視，沉默一會兒後提索繼續說：“可是，阿雲，雨林裏……到處都是樹。”
啊啊啊這種事情你不說我也知道，阿雲痛苦的抱住腦袋，那幾天倉惶逃竄的日子實在是太過于模糊，她記憶最清晰的只有晚上蜷縮在黑暗中乞求不會被野獸吞吃入腹的時刻。
“石頭……”阿雲開始用全力描繪記憶中，那個安全的地方“有石頭上面覆蓋，很多植物。在中間，縫隙……穿過去，是……”阿雲卡殼半天，忍不住用母語說話“天井。”
“天……井？”提索模仿阿雲的聲音，念叨了幾次“天井？”
阿雲放棄交流，埋頭将地面上所有石頭收集到中間，手腳麻利的用這些石頭堆砌出了一個小小的“井”，随後開始用自己那笨拙的本地話全方位為提索介紹這個樓盤。
“這裏，入口。”她指着井前方，用樹葉搭出來的一個人字形入口“進去，圍起來，這裏。”說完她指了指井口，樓盤介紹完畢。
面前那六個瞳孔中都充滿着海量的茫然，提索看了看小石頭井，又看了看阿雲，他有點害怕自己理解不了阿雲的意思讓她生氣，但他确實是理解不了：“阿雲，我不懂……”
不懂我也不怪你，是我的問題。阿雲啪啪兩下拍了拍提索的大胳膊，沒辦法了，只能用最愚蠢的那一招了，阿雲幹咳兩聲：“提索，你帶我去聚落。”
提索一掃剛剛的洩氣，眼睛刷一下睜大，耳朵也撲棱起來：“你，住我家嗎？”他這時已經開始思考要怎麽瞞天過海了，如果阿雲一直待在他的屋子裏不出去應該是可以的，他只要在晚上偷偷将阿雲運進村子裏就行。可是風險還是有的……提索又開始猶豫了，但阿雲這樣要求了，他總得嘗試一下。而且到下一個外獵期結束後，就是雨季了，阿雲待在村子裏面更加安全。
Advertisement
“不是住你家。”
提索的耳朵耷拉了下去。
“我，從這裏出發。”阿雲指着大石頭，然後手指懸在地圖上轉圈圈，她沒有察覺到提索的情緒，只是在自顧自規劃“找那個地方在，哪裏。”
提索剛想點頭，才忽然意識到阿雲說的“我”沒有說“我們”：“我們，一起嗎？”
“沒辦法一起吧……”阿雲有點猶豫，如果是她的話肯定是希望在平原上找個地方住，雨林對她來說太危險了。但提索帶她看的好幾個住處都在雨林中，那說明草原地帶也不是那麽安全，比如那幾個找上門拆家的野人。草原的确宜居野獸也算少，壞處就是太過明顯了吧，她住在綠坡的時候每日出行都沒有怎麽注意隐蔽身形，現在想想警惕性還不夠高，要繼續改善才行。
要找到記憶中的“天井”今天內肯定是不可能的，提索帶她看了三個地方時間都已經差不多到下午了：“提索，要回家。不能一直和我一起。我可以自己找。”提索昨天就沒有回家，今天再不回去可能又會出什麽事情。
“不！”提索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和你，一起找到了，再回去。”
阿雲趕緊擺手，試圖安撫激動野人的情緒：“先到，聚落。然後……”
“商量？”
“商量！然後商量。”是不是有點過于方便了，現在提索只是憑她的上文就能教她說出後半截話，阿雲覺得再和提索多待一段日子她就能去過野人語四級考試了。
反正要從聚落附近開始找，提索他們的村子本身就在雨林中一個比較隐蔽的區域，周圍都做了防獸措施，她自己一個人在那附近尋找應該能撐幾天，然後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一路找到“天井”就安全了。
她知道自己這算是紙上談兵了，但不試試怎麽能知道行不行？她如果想要長期生活在這個地方，這片雨林遲早是要熟悉的，早一點晚一點區別不大。
“不能自己找，很危險。”
阿雲就知道提索會這樣說，所以也準備了相應的對策：“你今天，回家。我在聚落附近……外面，休息。”
這段解釋很長，也很費力，阿雲和提索互相嘟囔了好久，才終于達成了共識。對策就是，今天想要找到那個天井是不可能的，提索也必須要回聚落一次，因為他昨天就沒有回去。
這點提索答應了，因為抵達聚落肯定已經接近太陽下山，這個時間段無法進行探索，阿雲準備悄悄住在聚落附近，等到第二天早上能見度恢複後再外出探索，她會沿路留下标記，方便提索後面趕上來找她。
在商議好後就是無窮無盡的趕路了。趕路時阿雲也沒有浪費時間，繼續和提索聊天訓練自己的野人語，她大致從提索口中了解了一下雨林的面積和地形，原來提索聚落所處的地帶都不算是雨林的中心。
這讓阿雲大為驚訝，對她來說現在二人所處的地方已經足夠深入了。提索口中所描述的雨林面積大致可以概括為“無邊無際，即便爬上最高的樹木，也無法看到雨林的盡頭。”
這裏是幾萬年前的地球。阿雲自己心裏琢磨了一下，在現在這個環境中，有雨林或者說森林才是正常的。而不是她以前的世界，雨林是非常稀奇的地方要掏機票錢不遠萬裏千裏迢迢跑到某個地方去旅游觀看。
簡單來講……要做好這整個地球除了海洋，其餘地方全部被森林覆蓋的心理準備。說起來現在大陸板塊漂移了嗎？這問題問提索應該是得不到答案的，她只是在心裏好奇一下。
除了雨林的面積，她還淺淺了解了一下提索聚落以及周邊的其他聚落，他們做了非常嚴格的邊界劃分，但邊界并不是緊密貼在一起的，每塊領地之間會留出一定面積的無界區，這種區域是留給獵手們的“出血線”，追趕獵物不成功時在無界區還能掙紮一下。
一般情況下獵物如果逃到別人領地就不能繼續追捕了，但這個界限并沒有卡得非常死，比如提索聚落之前所出現過的情況，敵人追捕獵物來到了他們領地。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領地面積實在是太大了，也不會刻意安排非常多人手在邊界巡邏監視，久而久之這些規定就模糊了起來，總之只要互不幹擾，不惹禍就沒有什麽大事。
以及這片雨林中算上提索的聚落，一共有3個大型且已經繁衍幾代的聚落存在。破壞山洞的那些人所屬的聚落，與提索的聚落關系稍顯緊張，先前因為獵物和一些物資問題，好像鬧過好幾次矛盾。
不過每次都通過重新分配食物平息了，現在雖然關系還是不好。想到這裏阿雲又有點不安：“殺了他們，不會有問題嗎？”
“有問題。”
不要回答得那麽斬釘截鐵啊！阿雲擡手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水，也不知道是被熱出來的還是吓出來的：“你會被懲罰嗎？聚落之間會有産生大矛盾嗎？”
“之前，外獵時因為獵物問題，他們殺過幾個我們的人。這次如果被發現是我動手的，就算公平了。”這對提索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他不懂阿雲為什麽會這麽擔心“沒有發現，事情就過去了。”
“是嗎……”
“是的。”提索抱着阿雲，翻過一條巨大的樹根“阿雲，真的好厲害。”
“為什麽忽然這樣說……”
“我們，交流又順利了很多。阿雲比聚落裏的孩子，厲害多了！”
也是哦，剛剛不知不覺中一直在很順利的和提索聊天……這就是沉浸式學習的厲害之處嗎：“我想，更多和你交談，提索還有好多事情，我不知道的。”
提索耳朵有撲騰起來，啪啪啪打在阿雲身上：“我也是！”
……
…………
趕路可能花費了八九個小時，不過因為一路上都在和提索高強度聊天，阿雲也沒有覺得時間過得很慢。當他們抵達聚落的時候，整片雨林已經被紅色所包裹。
“……”阿雲趴在提索的肩膀上，看着遠處那被巨大木棍牆所圍住的聚落。第一次來時因為情況太過混亂，她都沒有機會好好觀察。
她和提索此時是蹲靠在距離聚落大約一兩公裏外的樹杈上，提索擔心被在外巡邏的族人看見，所以選擇躲在這裏，他用了大量樹葉遮蓋阿雲的身體。
從這個角度能俯視整個聚落的情況，它修剪在雨林中樹林相對稀疏的地方，聚落西側是較為高聳的崖壁，崖壁上半部分被紅黃兩色的爬藤植物所覆蓋，下半部分可能是被處理過，只有灰黑色的石塊裸露在外。在灰黑色石塊中段有個小小的自岩石縫隙中延伸出來的木頭平臺，大概是瞭望臺。
順着崖壁下去就是聚落了，靠着崖壁的一側沒有木頭與石頭混雜的石牆，但下面可以清楚看見有個非常大的水池……整個聚落占地面積也許相當于三四個足球場，房屋還是記憶中的樣子，不過現在離得太遠也只能看到些頂篷。比較明顯的就是聚落中心的吊腳樓，提索口中的主母一定住在那裏。
整個聚落只有一扇大門，就是正南面也是他們正面對的這個方向。阿雲當時被丢出來後應該是沿着西南方向逃走的，具體她還得下到地面上才能回憶起來。
“給你。”提索順手從旁邊的樹枝上拽下來了一小串紫紅色果子“等到晚上，周圍看不見，我帶你靠近聚落，附近找個地方休息。”
“唔……”阿雲吃着果子心中有點顫顫巍巍，待在這個地方她已經覺得很近了，真的能不被發現更加靠近嗎？看提索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也就別多擔心了。阿雲在樹杈上坐定：“那邊的水池，是你們修建的嗎？”
提索點點頭：“到了雨季，水會更多。那裏是全村人用水的地方。”
雨季……阿雲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明明是雨林但下雨的次數并不多，看樣子雨水會在某個時間點集中攻擊：“什麽時候是雨季？”
“下一個外獵期過後，就會進入雨季。到那個時候如果阿雲必須準備好。”想到這個提索又皺起了眉“進入雨季，大家不會外出，會在家中度過整個雨季。”
啊？阿雲瞪大雙眼：“不……外出嗎？”
“恩，不會外出，雨，非常非常大，聚落會封鎖起來。如果不是出現危險情況，不會有人離開家。”提索指向聚落，讓阿雲看着崖壁上的瞭望臺 “那裏，觀測雲，黑色的雲從遠處飛來，大家就會準備了。”
提索口中的非常非常大，肯定是她無法想象的，阿雲咽了咽口水，開始對未知的雨季感到恐懼。她一個人能行嗎？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記憶中的宜居地，有沒有擋雨和排水的地方。那裏本來就是個天井環境，要是下雨後會變成蓄水池不就糟糕了……
“在雨季前，我們一定能找到，你可以住的地方。”提索繼續從樹上摘下果子遞給阿雲。
兩人就這樣吃着果子，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等來了夜幕的降臨。
提索這次沒有扛着阿雲，而是讓她趴在背上，背着她直接跳到了樹下。十來米高的樹啊，說跳就跳……被迫坐了一次跳樓機的阿雲捂住嘴，努力讓自己不要大叫出聲。
即便是直接跳下樹，提索落地的聲音也很輕，就和蘋果落在地上差不多。落地後提索背着阿雲偷偷朝聚落大門口靠近，他打算将阿雲放在大門口附近，一個用來堆放材料的地方，那裏都是未處理的木材、石料和各種骨頭。只有聚落內有人需要修補房屋時，這裏才會有人來看看。
此時阿雲也看不清楚周遭的情況，也不敢和提索說話，只能趴在他背上放空大腦。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提索才輕輕将她從背上放下來，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沒有樹木遮擋，較為開闊的地帶。在這裏阿雲也能借着月光清楚看到地上有非常多樹樁，是人為砍掉的。
除了樹樁，到處都雜亂堆放着各種巨大的木料，和巨大的石塊。提索牽着阿雲在這地方到處轉了轉：“這裏用來，放材料。平時很少有人來。阿雲今晚在這裏休息。”
遮蔽物很多，她身形小也可以随便找地方躲。阿雲看了看，對這個臨時歇腳地也感到很滿意。這個材料廠非常靠近那塊聳起的崖壁，是在大門的西南方。
沒過多久阿雲就找到了躲藏地。幾塊奇形怪狀的石頭圍在一起，旁邊恰好有根木棍搭在了石頭上，形成了一個貼地的小縫隙，縫隙口再拖幾根木棍過來擋着就能将就一晚上了。阿雲彎下腰爬進縫隙，然後又爬出來：“我，晚上就在這裏。”
提索拍了拍石頭和木棍，确定了安全性後點點頭：“明天早上，阿雲不能朝大門方向走，因為會有人出入。朝崖壁這邊，沿着向外走。”
這個阿雲心裏有數，即便提索不說，她也沒有那個膽子大清早竄到野人大門口：“我會從這裏開始做标記，用木棍。”
“好的，明天我，很早出來找你。”說完提索又有點後悔“……我今晚，還是和你一起好了。”
阿雲趕緊擺手：“已經到家了，今晚你回去。我自己沒問題的。”
拉扯了好一陣，最後阿雲不得不對着提索拳打腳踢，才把他給趕回了家。提索走之前非常舍不得，一步三回頭，但阿雲一點要留他的意思都沒有，在他第二次回頭的時候已經像壁虎一樣縮到了縫隙裏面。
等确定提索離開後，阿雲才從縫隙裏面慢慢滑出來，她打算很困很困的時候再鑽進去睡覺，因為裏面實在是太窄了。不過現在做點什麽打發時間好呢？她看了看周圍，月光給予她的能見度并不多，但也可以看清楚整個材料廠了。這裏堆放的東西真的非常非常多。
雖然提索說過這裏沒有人來，她也不打算放松警惕，在材料廠中四處查探的時候都貓着腰，走路非常非常慢。木頭和石頭她并用不上，但是這一地的骨頭和偶爾能撿到的獸皮碎塊都很有用處。
尋找了一陣後她撿到了一根非常不錯的棒子骨，小臂長，一掌握的粗細，前端因為不自然碎裂而有鋸齒狀的鋒利刺刃。這根收藏了，阿雲美滋滋将它夾在腋下，繼續地毯式撿垃圾。
因為明天還要趕路，她也不敢拿太多東西。除了一些鋒利的骨頭，她還撿了很多小木茬子，因為答應了提索要做标記，不能太明顯所以小木棍插在地裏是最好的。
一共撿了大概三十來個，阿雲将它們攏在一起，收到腰包中。就在這時她聽見從聚落方向，傳來了斷斷續續的歡呼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當她轉頭朝聚落方向看去的時，火光，她看見了火光。
因為距離以及視角的問題，她只能看見聚落圍牆頂端有一部分被火光染紅。那星星點點的光芒映在阿雲瞳孔中，像是當頭一棒。
歡呼聲依舊，不用親眼看見也能知道，肯定是在圍着火堆慶祝着什麽。她想移開眼睛不再去想，可是那一點點火光像是倒刺一樣紮進她眼球中，拔也拔不出來。這可能是本能中對火的向往以及崇拜。
她懷念那美麗的金紅色光芒，和如薄紗般朝上翻動的火舌。現在哪怕是被火灼傷的記憶，都是甜美的。耳朵邊仿佛出現了火焰吞噬木材時燃燒迸裂的噼啪聲音，火星自尖端噴湧，漂浮幾下又慢慢消失。
阿雲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火焰激推患者了，為了火她能付出一切。實際上她現在腦子裏面就有個瘋狂的想法，就是等深夜偷偷翻進提索的聚落盜火。
也只是想想而已……阿雲摸了摸眼角，将因為委屈而溢出來的一點點淚水擦掉，收拾好材料抱着它們朝小縫隙走去。
路上還是舍不得，她不停擡頭朝聚落圍牆上看，即便是不屬于她的一點點火光，也好像帶來了些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