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樂言
第8章 樂言
別說再往深處走五百米,就是一千米,他們也不可能找到兔子的蹤跡。
樂言怒不敢言跟在大部隊後面,一夜沒睡,現在又跋山涉水折騰到大中午,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
中途休息的時候,他靠着樹樁打盹兒,一個趔趄,還把額頭磕出一個鼓起的大包。
樂言沒敢呼痛,這裏這麽多人,一旦發出聲音就會成為焦點。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關注。
表面上,他是融入進來了,其實身份仍舊尴尬,樂言在沒有百分之百搞清楚奕警官是不是已經拆穿他之前,必須繼續僞裝好外在人類形象。
既不能和周博士的人走得太近,也不能顯得和警察很熟絡。
分了好幾路,樂言所在這一路大概到了五百米深,奕炀在和周博士說話,餘光時不時就留意一眼樂言,話說完就往他那邊走。
別的不說,光臉就泛着不自然的紅暈。奕炀擡手覆在樂言的額面上,“你是不是不舒服?”
樂言只是點頭,身體現在反饋給他的感覺有一點難說。他覺得很困,還餓,同時頭也有點頭暈,稍微動一下就想吐。
這幾種感覺裏每一個都讓他很不舒服。
“會不會是中暑了?”奕炀從地上的包裏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遞給他,“這邊差不多結束了,我送你回去。”
“中暑?”
現在沒太陽,他也沒感覺多熱,中暑有點說不過去。
樂言暗自思忖,在奕炀打量的目光下喝了四口水,終于恍然大悟了。
或許真的是中暑。他不僅是只侏儒兔,還是一只長毛侏儒兔。老師說,養他的時候跟供祖宗一樣,不留神就會不舒服,然後不吃飯也不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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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嬌弱。”樂言這樣形容自己。
“很少有男的用‘嬌弱’形容自己。”奕炀挑眉,“不過,你現在确實蠻符合。”
“……”樂言決定以後都不用‘嬌弱’這個詞了,他把聲音放得輕輕的,這樣聽上去會比較……虛弱,他說:“我想回家。”
“嗯。上來,我背你。”奕炀轉過身,蹲在他面前,“我剛好有件事想問你,今天會陪你去醫院做檢查。別擔心,這不是例行公事,不用跟我回警局。”
“所以你才背我?”樂言實在頭昏,爬到他背上,用下巴杵着他的肩,提了一個小小的建議:“如果不是例行公事,你說話的時候能不能稍微…輕松一點?”
“輕松一點?”
“就是語氣,你總像在審犯人,可我并不是你的犯人,如果硬要算,我只算你的鄰居。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中華傳統美德宣揚的就是鄰裏互幫互助。”
“我沒在審你,平常說話也就這個調調,總不能讓我夾着聲音和你說話吧?”奕炀覺得有點好笑,眼睛盯着腳下,一步一步穩穩地邁,他果然夾着聲音,細細地問:“像這樣你會舒服點嗎?”
“不舒服,很難聽。”樂言老實地說,“你還是不要夾了,像個變态。”
奕炀哈哈笑了幾聲,言歸正傳:“剛才我和你說的事聽進去沒有?你看你什麽時候有空。”
“沒有空。”樂言想和這個鄰居保持距離,除非哪天他辭去警察一職。
雖然不太可能。
“那就在你去買菜的路上,咱們邊走邊說。”奕炀說完偏頭看他一眼,“反正你走過去也無聊,對不對?”
“……”兔子不敢說不。
“我周末五點半,在門口等你出來。”
“……”時間都卡得那麽準,樂言覺得自己沒有隐私了。
樂言在不說話的這段時間,一直在猜奕警官有可能問他的事。似乎除了那只鞋,自己也并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于是主動問:“為什麽不在這裏問。”
“真的讓我在這裏問?”
樂言再次沉默。他并不敢賭,如果賭輸了,全世界都知道有一只變成人的兔子,豈不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形容不太貼切,結果卻大差不差。
“我不能說話了。”樂言想吐,埋下了腦袋。
山路崎岖,睡在人類的背上就像躺在軟綿的搖椅裏。這個感覺好像回到了觀察箱。當時還是一只兔子的樂言鬧覺不睡,沈卿博士給他弄了一個會搖的溫床,用一根手指頭,邊搖邊和他說話。
樂言被颠睡着了,做了不太好的夢。
十六天零十二小時前,銀戈山五百米深的地下實驗室內燈火通明,一群白褂子博士焦灼地等待一場實驗。
實驗2廳,八位博士和三位見習助理圍坐一桌,視線定在電子顯示屏上。這裏即将出的是R2109實驗兔的基因變異結果。
沈卿并沒有參與此次研究,他推門進來給大夥送水,出去時插入鑰匙将門從外反鎖。接着取了一管無标簽的藍色藥劑和帆布背包來到另一只兔子所在的無菌室。
“樂言,過來幫我一個忙。”
沈卿說話的力道比往常輕,幹澀的喉嚨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幾個字,他朝兔子招招手,“來我這。”
“老師?”
樂言的手臂有三個抽血樣的新針孔,針頭拔出時,口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床邊的腦電圖儀在樂言見到沈卿後有了比較大的波動。
他拔了貼在額上的儀器,從床上下來,雙手貼在玻璃牆上,慢慢地問:“我要幫老師什麽?”
“這個,”沈卿舉起帆布包,說話聲沉了沉,“我想你幫我帶封信出去。”
出去?
樂言不懂。
他一直生活在無菌室,習慣被一群人類觀察,記錄,實驗。他們通常叫他‘R133’,這是他的編號,也是名字。
這裏是他認知的全部,所以他聽不懂老師說的出去指的是去哪裏。清澈的眼睛迷茫地望着老師手中的帆布包,他不懂,卻乖巧地先點頭答應了。
沈卿此時連基本的站穩都做不到,扶着長桌闌珊踱步過來。期間咳出一口黑紅的血,藏在袖子裏。
他顫抖着舉起另一只手,将那管藥劑放在傳送帶上。
機器啓動,傳送帶滾動,藥劑越過玻璃罩被送進去,沈卿說:“喝了它。你以後不能再提R133,世上再也沒有R133了。”
喝下藥劑,兔子沒有任何不适,望着咳嗽不止的沈博士,問:“信在哪裏,該幫老師送給誰?”
詢問間,兔子垂下的耳朵燙了一下,他連忙擡手去摸,兩只耳朵齊刷刷地不見了。
現在,頭顱兩側藏在頭發裏的是短小的人耳。尾巴也是,那團白色不知所蹤。兔子反反複複摸,最後确認,真的不見了。
這個時候的他,沒有一樣屬于兔子的特征了。
“把信送給一個叫做……沈昱的女孩。信只有她能看,一定要親手交到她的手上,記住了嗎?”沈卿再次咳嗽,血水順着下巴淌到白大褂上,“從這裏出去,背包裏有你需要的一切。你是人,應該去人生活的地方生活。”
“老師,你怎麽了?”樂言貼緊玻璃牆。
“沒事的。”沈博士艱難地挪到控制臺,下定了某種決心按下紅色那顆按鈕。四面玻璃擋板往上升起,兔子試探地邁出第一步。
第一次踩在無菌室以外的地面。
水泥地有點粗糙,赤腳踩着凹凸不平。他不敢踩得太重,每一腳皆是腳尖先落地。他擡手輕輕觸碰到老師身上的血,還能擁有正确的情緒,冷淡問:“老師,疼嗎?”
“不疼。”
“嗯。”樂言問:“如果沒有兔子的特征,我就算真的人了嗎?”
沈卿神情複雜,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早在三年前,你第一次進化,那時起,你就是真正的人了。”
三年前,R133喝下研制的試劑後,在地下實驗室初現人形。除了耳朵和尾巴,他可以算得上毫無破綻的人類。
奈何技術不成熟,R133體內缺乏B細胞和T細胞,免疫缺陷,對任何細菌真菌都沒有抵抗力。他不能暴露空氣中,所以一直養在無菌隔離室。
實驗室不僅僅只有這麽一個隔離室,三年間R133望着隔壁換了數不清的兔子,玻璃牆上的編號一直在變,唯有他所在的這間三年都是:R133
R133的成功進化屬個例,三年來千百只實驗兔喪命,這場違背道德的實驗再無半點進展。
沈卿研制出填補兔子缺陷的時候,身心遭受着巨大煎熬。當他決定送兔子出去那天,終于能睡得着覺了。
沈卿收斂思緒,背包遞給兔子,說了有史以來最鄭重的話。
R133其實很早以前就擁有了名字。
科學家們為保萬無一失,給變成人的兔子早早準備好了身份證明。資料上赫然寫着實驗助理,一旦查起來,R133就屬于實驗室研究癌細胞生長的一員。
是沈卿賦予他人類姓名——樂言。
樂言多數時候不愛說話,沈卿希望他能多說一些。能言者,俦善博惠。踏入人類社會能言善道不是壞事。
實驗室毫無征兆的爆炸了,在沈卿送樂言走出升降臺的時候。
熱浪席卷,升降臺瞬間粉碎。
樂言仿佛聽到老師在笑,熊熊大火吞并了老師身後的所有。
沈卿往後倒,墜入火坑,那是樂言最後一次聽到老師的聲音。
“結束荒謬即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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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言:真的好好奇奕炀會問我什麽啊!!!
作者認真思考ing:難道他...
樂言湊過來:什麽?
作者:他想泡你。
奕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