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三天後。
顧姣站在京城的碼頭,和家人道別。
水上霧氣多,清晨的薄霧還未徹底散開,朝陽倒是破開雲層瀉下萬道金光,顧姣站在碼頭旁的柳樹下,她身後不遠處是絡繹不絕的船只,一艘艘或大或小的船只緊密地停靠在一起,雖然有粗大的鎖鏈捆在碼頭的石柱上,但水波浮動,它們還是會時不時随着底下的波浪輕晃幾下。
這其中最大也最為豪華的船只上頭挂着崔家的旗幟。
崔家的圖騰是朱雀,此時随風飄揚的大紅色錦旗上頭,一只金色的古老的朱雀正在随風飛舞,恍若活物。
今天既是顧姣離開京城的日子,也是顧雲霆去開平衛的日子,顧姣就如從前一般細心囑托道:“爹,您回了開平衛要好好照顧自己,別整日忙得不吃飯,也別總是拿着馕餅糊弄了事。”
顧雲霆平生最煩別人管他,可此時聽着自己愛女的叮囑,他卻差點老淚縱橫,甚至還再次勸說起來,“玥玥真的不跟爹爹去開平衛嗎?那邊有很甜很甜的沙地西瓜,晚上還能看到很美的星星,你不是最喜歡看星空了嗎?爹爹在開平衛給你建個高樓給你看星星好不好?”
他極盡全力誘惑自己的愛女,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離開。
只是話音剛落就被崔成,也就是顧姣的嫡親舅舅噴了,“顧雲霆,你想什麽東西呢,阿慧那邊我可已經遞了信了,你不想阿慧寫信罵你吧!”
“……我也就說說。”顧雲霆到底理虧,聲音都放得有些輕。
崔成冷笑,“說也不行,開平衛那個鬼地方,你是想讓玥玥跟着你去受苦嗎?”
顧雲霆聽到這話也有些不高興起來,他濃眉一剔,黑沉着一張臉說道:“姓崔的,跟我怎麽就受苦了,我還能讓我的寶貝女兒吃苦嗎?”
兩人相識多年,脾氣一向不大對付,年輕的時候更是沒少幹仗,不過那個時候有崔秀管着,現在雖然崔秀沒了,但還有顧姣,所以兩人也就口頭上互怼幾句。
這樣的戲碼,顧姣從小到大看得實在太多了。
知道他們鬧不起來,她也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沒再管,轉頭和顧錦、顧言說起話。
其實說來說去也都是一些翻來覆去說過的老話,顧姣也沒多說,只是看着依依不舍的顧言,彎下腰,擡手揉了揉他的頭,叮囑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要乖乖聽母親的話,不能再像之前似的去欺負人,若是讓我知道你再那樣拉着人去欺負別人,看我回來怎麽收拾你。”
她聲音雖然放得低,但語氣卻有些重。
顧言聽得皺了皺鼻子,悶着嗓音,有些不高興,“我才沒那麽多閑功夫去欺負別人呢。”
平時書院有什麽幹架的活動,他看都懶得多看一眼,那次不過是從二姐口中知道阿姐被趙九霄欺負氣到了,才想出那麽個法子。不過事後看阿姐那麽生氣,他也有些後悔,阿姐雖然大多時候都心軟好說話,可若是真的惹到她,後果也是真的不堪設想。
這幾日阿姐就沒怎麽理他,要不是離開在即,恐怕都不會和他說話。
所以即使不高興,顧言還是跟人保證道:“阿姐放心吧,我不會随便去欺負別人的。”反正他的頭號死敵趙九霄也要離開京城了,他也沒什麽要針對的人了。
顧姣看着他小臉上的認真,這才放下心,摸了摸他的頭說了句“回來給你帶東西”,又跟顧錦說了幾句話,她也到時間啓程了。
雖說坐船不似坐馬車需要特地找驿站歇息,但夜裏行船也多為不易,能早些出發總是好的,顧姣揮手與他們道別,便在他們的目送下由弄琴扶着登上了身後的船只。
踏板被人收起,船帆跟着揚起,原本穩穩停靠着的船只也一點點向後退去。
“玥玥,到了金陵就給爹爹寫信。”顧雲霆看着船開,忙揚聲喊道,說完又道,“不對,到一個地方就給爹爹寫一封信,別讓爹爹擔心你!”
身邊崔成不甘示弱,一樣喊着。
不等顧姣回話,兩人又為此事吵了起來。
弄琴在一旁十分無奈說道:“老爺和舅老爺還真是十年如一日……”
顧姣對此也很是無奈,看着遠處還在互吵的兩人,明明加在一起年紀都快有八十了,偏偏脾氣還跟小孩似的,一點點小事都能吵起來。她原本要回應的話重新吞了回去,只對着在跟她揮手的顧錦、顧言他們用力揮了揮手,水面泛起巨大的波浪,眼見船只離那處越來越遠,已經看不清岸邊的人了,她也就由着弄琴扶着她回到了早就收拾好的船艙裏。
崔成疼她,把船艙布置得與她的閨房一般,一應家具無一不全,用得還都是最上乘的物件。
知道顧姣畏熱,甚至還在一間船艙裏囤了十幾桶冰塊,早在顧姣上船的時候,便已經有人準備好新鮮的糕點和應季的水果,剝了殼去了核的荔枝、挑了籽的西瓜、還有一粒粒晶瑩剔透去了皮的葡萄全都被盛放在砸碎了冰塊的琉璃盤上。
白色的寒氣纏繞在四周,給這炎熱的七月也添了一抹涼意。
顧姣只覺得外頭帶來的那些燥熱都在慢慢褪去,她走到桌邊坐下,接過弄琴遞來的酸梅湯先喝了一口,而後又拿着銀釵吃了一顆裹挾着涼意的荔枝。
寒氣和甜意一并入口,她覺得渾身都舒泰了不少。
“您最近小日子快到了,不能多吃。”
弄琴看她吃得高興,怕她回頭吃起來沒數,便在一旁勸道。
顧姣唔一聲,又挑了一顆葡萄,邊吃邊說,“就是快來了,之後吃不了,現在才要多吃啊。”
弄琴睇她,“您不怕回頭又鬧肚子?”
想到之前幾次鬧肚子的場景,顧姣莫名臉熱,尤其回頭四叔要來,要是讓四叔看到那副場景,她還要不要面子了?輕咳一聲,她索性扯開話題問弄琴,“我們船上一共有多少人啊?”
“除了船上原本的船工之外,另有老爺特地給您安排的二十個護衛,他們都在最下面一層,無事不會來驚擾您歇息,這一層除了您就奴婢和崖時。”
“對了,舅老爺還特地給您準備了廚子,奴婢先前去看過,都是婦人,一共五人,各式各樣的菜都會做,您回頭想吃什麽便跟奴婢說。”
她說完又看着顧姣嘆道:“其實伺候的人也該多帶幾個,哪家小姐出行不得帶十幾個丫鬟、婆子,偏您不肯多帶。”
“我是去看姨媽還有給表姐道喜的,帶那麽多人多不方便,而且阮家人多,我帶這麽多人過去,回頭怎麽安排?再說……”她又吃了一顆葡萄,聲音含糊,“我原本不是要帶小鎖的嗎,誰讓她吃壞肚子了。”
聽她說起小鎖,弄琴也不禁笑了起來,“這丫頭估計這會肯定躺在床上抹眼淚。”盼了那麽久,以為能跟小姐一起出去玩了,沒想到臨來要走的時候,自己卻吃壞了東西。
顧姣想到離開前小鎖眼淚汪汪看她的樣子也忍不住笑彎了眼,她又吃了幾塊冰西瓜,不等弄琴說她,率先開了口,“你去隔壁再收拾一間廂房出來,就用我那只紅木錦盒裏的東西。”
那是顧姣這幾日想着四叔的喜好收拾出來的。
有裝飾用的字畫、花瓶,還有一套她特地買來的價格頗高的文房四寶,甚至書籍她都買了不少,雖然……都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但她上回在四叔的房間看到過,想着海上無聊,四叔也能打發下時間。
若不是屏風那些東西太大,她怕人發現,都能直接搬個房間過來。
弄琴奇道:“好端端的,怎麽還要收拾一個廂房?您不喜歡這邊嗎?”
顧姣哎呀一聲,輕輕推人的胳膊,語氣軟軟的撒着嬌,“你就去收拾吧,過會你就知道了。”
弄琴不知道她這小腦瓜又在想什麽東西,眼見她不肯說,索性也就沒再多問,只應了一聲就出去收拾了。
顧姣等她出去,便立刻走出了船艙。
舅舅給她準備的船一共有三層,她所在的地方是第三層,第三層較起底下兩層雖然要小一些,但更為精致,風景也更好,站在甲板上可以一覽外頭的風景,還不用擔心底下的人發現。顧姣很滿意,這樣就算有人認識四叔,只要四叔不下去也就不會有人發現他的存在了,至于弄琴和崖時,他們都是她的心腹,就算知道也不會說什麽。
看了眼四周,看到崖時抱着劍靠坐在欄杆上,顧姣笑着喊了一聲,“崖時。”
崖時抱着劍走了過來,“小姐有什麽吩咐?”
顧姣交待他,“你去底下跟船夫說一聲,回頭到了陵水渡口那邊停下,我有個朋友要上來。”
崖時看她,難得問了一句,“朋友?”
“嗯,你待會看到就知道了,不過……”她細細思索了下,“若是有人問起的話,你就說是我爹從前給我找的教書先生,這次要回故土。”
崖時心中依舊有不解,但他一貫寡言,便也沒多問,只點了點頭,“屬下這就去。”
陵水渡口離京城碼頭并不遠,眼見崖時朝樓梯走去,顧姣也沒回船艙,搬了一把小椅子靠着欄杆托着下巴往前看,眼見船只拐了個方向,沒過多久,船只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她湊過去,透過薄霧已經能看到站在渡口上的人了,一襲青衣,墨發半披,他就站在那,垂柳都變得溫柔起來。
“四……”
一聲四叔差點脫口而出,想到四叔這次是秘密出行,忙又捂住小嘴,但看着薄霧散開,遠處站在柳樹下的兩人越來越清晰,顧姣還是揚起明媚的笑臉,用力朝他們揮了揮手。
“四爺,顧小姐的船到了。”看到那碩大的船以及挂着朱雀圖騰的旗幟,曹書實在沒忍住真心實意感嘆了一句,“有錢真好啊。”
“您說,我要是跟顧小姐混,每個月的月銀能翻幾倍嗎?”
趙長璟瞥他一眼,懶得理會他的睿智發言,眼見船只越來越近,三樓甲板上少女的身影也變得越來越清晰,她穿着一身杏黃色的襦裙,頭發依舊是那日瞧見時的桃心髻,只是這次粉色發帶換成了紅色,甲板風大,她的發帶在身後飛舞,而她耳垂上墜着的白兔耳墜也因為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着。
還有些距離。
但趙長璟卻已經能看見她臉上的燦爛笑容。
她的笑容明媚燦爛,朝氣蓬勃,十分具有感染力,趙長璟看着看着,心情也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燦爛陽光之下,他的唇角輕輕上揚,風揚起他青色的衣袍和墨發,他一瞬不瞬看着那個笑容明亮的少女正在一點點朝他靠近。
而此時的誠國公府,也在經歷分別的一幕,沒了阻攔,趙九霄的參軍自然變得十分順暢,昨日他就接到通知讓他今日先去西山大營報道,然後跟着大軍一起去東勝衛。
拜別祖母和爹娘。
趙九霄背着包袱往外走,他沒讓人送他,一個人獨自往外走去,風疾早在門口等他了,看到他出來立刻親昵地湊了過來,趙九霄擡手摸了摸它的頭,而後往回看了一眼。
這是他第一次離家,帶着他多年以來的夢想奔赴遠方,可他的心情卻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高興。
他總覺得心裏有一處地方空落落的。
這幾日知道他要參軍,相熟的朋友請了他一波又一波,書院的、從小認識的……數不勝數。他們都祝他前程似錦,馬到成功。
但有個人卻遲遲沒來。
沒來是正常的,他和她走到這一步,能保持該有的體面已然很不易了,他實在不該強求太多。
趙九霄收回目光垂下眼簾。
剛要翻身上馬就看到一個小厮正氣喘籲籲朝他跑來,趙九霄起初沒當一回事,但看到那個家丁系着的腰帶上繡着的海棠花,臉色立刻就變了。
腰帶上繡海棠花是顧姣的主意,這是顧府的小厮。
心髒忽然如擂鼓一般敲擊起來,他大步朝來人走去,不等人開口便匆匆問道:“是顧姣讓你來找我的?”
“是,是……”小厮跑了一路,這會粗喘着氣,連話都說不清楚,只能把仔細保存的平安符交給趙九霄。
劇烈的心跳在看到這道平安符時慢慢緩了下來,可他濃睫輕顫,修長有力的手指也在微微發抖,等把平安符握于手中時,連日來的失落已然瞧不見了,倒有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歡愉在胸腔湧動。
他小心翼翼握着平安符,啞着嗓音問,“她人呢?在家嗎?”
趙九霄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突然想去找她,可小厮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愣在原地,“世子不知道嗎?我們小姐今日已經出發去金陵了。”
“去、金陵了?”他神情讷讷,沒有人告訴他,她去金陵的事。
小厮也看出他不知道了,便又添了一句,“一大早就出發了,不過要是趕得及的話,去碼頭估計還能碰上小姐的船。”
話音剛落,就看到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少年郎忽然翻身上馬,一聲馬嘯之後,那一人一馬就直接如疾風一般在他面前消失了。
風在耳旁掠過。
趙九霄一路策馬狂奔往碼頭的方向去。
途中有相熟的人看到他,停馬問他“九霄,你去做什麽?”他卻無暇去答,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他就是突然很想見一見她,沒有原因的,他就是……想在離開前再見她一面。
可等他到碼頭的時候早已人散船去。
碼頭依舊停着許多船只,人來人往,卻沒有他最熟悉的那個身影。
他握着她送給他的平安符,站在烈日底下,明明即将要去實現他的理想和抱負,可他的心裏卻空落落的,好像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他在心底質問自己,他的選擇真的是對的嗎?
他……是真的不喜歡顧姣嗎?
顧姣不知道趙九霄來找她了,眼見船停靠在渡口,四叔上了船,她便立刻沿着階梯下去了,走下去的時候正好聽到一個船夫和四叔說道:“先生小心。”
“先生?”
趙長璟對這個稱呼頗有些意外,出門在外,稱呼有許多種,但“先生”這樣的稱呼大多都有特指,看來是某個小丫頭給他安排了身份?果然下一刻他就聽到船夫笑着與他說道:“您不是我們表小姐的西窗先生嗎?”
正好聽到下樓梯的聲音。
他循聲看去,便瞧見顧姣的身影,她大抵也聽到了底下的對話,明媚又嬌小的臉上隐約露出幾分不好意思,手握着扶梯,一時不知該下還是該上。
他忍不住一笑,“是,我是你們表小姐的先生。”
趙長璟這話是對船夫說的,目光卻落在顧姣的身上,他今日一身青袍,頭發用玉簪半束,還真有一些教書先生的模樣。眼見遠處顧姣紅着臉頰低下頭,他笑了笑,等上了甲板,他與靠站在一旁,目光略有些驚訝的崖時點了點頭便拾階而上,走到顧姣面前時,他笑問她,“怎麽停這了?”
顧姣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趁着四下無人,她壓着嗓音與他解釋,“四叔,我是怕他們對您的身份起疑,所以才編了個身份,您別介意。”
“無妨。”
趙長璟不覺得這有什麽好介意的,倒是——
看着少女緊張的面容,他忍不住低笑一聲,“不是先生嗎?怎麽還叫四叔?”
他的嗓音低沉悅耳,眼底深處更是藏着沒有掩飾的愉悅笑意,與平日在外時疏離冷淡的模樣截然不同,也讓顧姣乍然失神,直到頭頂傳來弄琴的聲音,“小姐,您在哪?”
她眼睫撲朔了幾下,思緒這才收攏回來。
怕弄琴下來不明情況喊出四叔的真實身份被旁人聽到,顧不上四叔的揶揄,顧姣匆匆道下一句“四叔,您等下”便立刻踩着階梯往三層走,她走得很快,看着頗有些落荒而逃。
倒也的确有一些這個意思。
和四叔相處得越久,她便越能感覺到他疏離冷漠外表下的另一面,她以前怎麽會以為四叔一本正經,很嚴肅呢?真是太天真了。
不過她還挺喜歡這樣的四叔。
比起嚴肅冷漠讓人戰戰兢兢的長輩,她當然更喜歡和這樣的四叔相處了。
“您怎麽下去了?有事吩咐奴婢或是喊崖時去就是,底下那麽多人。”弄琴一看到她上來便立刻迎了過來,說着還朝四周看了一眼,目露困惑,“怎麽停下了?這……是陵水渡口?”
顧姣點點頭,“在這接了兩個人。”
“人?”
弄琴聽到這話更為驚訝了。
她怎麽不知道還有人與他們同行啊,剛想問是誰,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底下傳上來,耳聽着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不由順着聲音看過去,很快就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
“四爺……”她呢喃出聲,語氣滿是不敢置信。
這兒沒有外人,離底下又還遠,顧姣倒也沒阻止她,只是看着她雙目怔怔,便多解釋了一句,“四叔要去開封,正好我們會路過,便一道去了。”
她沒多說,眼見四叔過來,便笑着和他說,“四叔,我帶您去您的船艙。”
“好。”
趙長璟路過弄琴身邊的時候與她微微颌首,看着她讷讷回禮也沒多說什麽,跟着小姑娘往前走。
大約是在自己的地盤,穿着杏黃衣裙的小姑娘頗有些東道主的模樣,她腳步輕快,一面走一面與他介紹,“這是我的船艙,對面是弄琴的,旁邊的可以給曹護衛住,裏面是崖時的,這一間是四叔的,我剛讓弄琴收拾出來,您看看喜不喜歡?”
她說着推開船艙的門。
其實她也是第一次過來,不知道弄琴收拾的怎麽樣,但怕四叔不喜便乖乖站在門口,眉梢眼角卻總想往裏頭瞥下,她想看看自己特地找來的東西布置出來的船艙會是什麽樣的,更想知道四叔喜不喜歡。
趙長璟低頭就能看到她的神情,自然也沒漏過她眉梢眼角處的那幾縷好奇。
“不進去?”
他站在她身旁,笑着問她。
顧姣一聽這話,立刻驚喜地擡起頭,“可以嗎?”
看着她明亮的雙目,趙長璟很想伸手摸摸她的頭,說來也奇怪,他明明并不喜歡與人接觸,甚至還有一些輕微的潔癖,但每次看到她這樣看他的時候,他就總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頭。
“四叔?”
耳邊傳來顧姣略有些困惑的聲音,似乎是在奇怪他的出神。
趙長璟輕咳一聲,他把手負于身後,方才低頭垂眸看着顧姣認真說道:“當然可以,這原本就是你的地盤,你想去哪就能去哪。”
“說起來,”
他笑了一下,“我還沒感謝小姐的搭乘之恩呢。”
顧姣被他這一聲“小姐”喊得莫名臉熱,就連心髒也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她連忙搖頭,“不用謝不用謝,四叔不也幫了我許多回嗎?”
比起四叔幫她的那些事,她這禮尚往來都還不夠呢。
趙長璟并不知道她說的是哪幾回,但見她紅了臉,便也沒再鬧她,他彎腰低頭走進船艙,以他的身份,再豪華的船都坐過,但還是為眼前的景象挑了眉,“都是你挑的?”
他問顧姣。
顧姣跟在他身後,聽到這話點了點頭,又有些緊張,“四叔喜歡嗎?”
“你選的都是我喜歡的東西,我豈會不喜歡?”肉眼可見剛剛還有些緊張的小姑娘一下子就變得高興起來,看着她神采飛揚的模樣,趙長璟也忍不住翹起唇角,但看着架子上那些頗有些年頭價值不菲的裝飾品,他還是說了一句,“不過以後不必為我如此鋪張,我住什麽樣的都可以。”
“我就是想讓四叔住得舒服一些嘛。”
顧姣與親近的人相處時總會無意識撒嬌,這會也是如此,只是想到從前旁人說她“鋪張浪費”,又莫名變得有些緊張起來,四叔會不會也這樣覺得?
她不由急着解釋起來,“四叔是不是覺得我太浪費了?其實我也不是一直都這樣!我,我也能吃苦的。”
看着對面少女緊張得臉都紅了,趙長璟心裏一軟,聲音也低柔下來,“沒怪你。”
“錢賺了原本就是用來花的,只要花的是自己的錢,你想怎麽花都可以,我只是……”只是後面的話在看到顧姣看向他的那雙黝黑幹淨的眼睛時一頓,靜默半晌,他扶額低笑,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會為了照顧別人的心情而改變自己的主意,若讓宗裕、沈從雲他們知道,只怕都該覺得匪夷所思了。
到底沒多言,他看着顧姣說,“多謝你費心,我很喜歡。”
他是看着顧姣的眼睛說的,便越發能感受到他說這番話時的認真。
不是糊弄,不是應付,每次和四叔相處,她都能輕易地感覺到他的認真,顧姣的心裏又暖又軟,剛才因為緊張而揪起的眉毛也慢慢舒展開,她重新笑了起來,眼眸彎彎,嗓音明亮,像個驕傲的小孩,“四叔喜歡就好。”
外頭弄琴敲了敲船艙的門,“小姐,我給四爺拿了一些茶點過來。”
顧姣讓人進來,轉頭又和四叔說道:“那四叔,您先好好歇息,等吃午膳的時候我再喊您。”
趙長璟點了點頭。
顧姣等弄琴出去後,便也提了告辭,只是走到門口時,想起纏繞在她心頭困惑了她三日的問題,她的腳步還是在船艙口猶豫了下來。
趙長璟察覺了,問她,“還有話要與我說?”
顧姣轉身,看着趙長璟輕聲喊道:“四叔。”
“嗯?”
趙長璟笑看她,“怎麽了?”
“我……我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啊?”她想了幾天都沒想起來,但那日爹爹的話又不像是假的,後來想再細問下爹爹,但爹爹這陣子都很忙,弄琴和母親她們又都不清楚,若是嬷嬷還在的話倒是可以問她,可惜嬷嬷早在幾年前就沒了。
趙長璟倒是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略微怔了下才說,“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我就是聽我爹爹說我小時候總纏着您……”她低着頭,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小時候發過一次熱,醒來後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就想問問您。”
“發熱?忘了?”趙長璟語氣低喃,他不知道她不記得他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一直以為她是因為那會年紀小,又或者是她生氣他的離開才會故意忘記他,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原因……不知為何,多年以後知曉這個答案,趙長璟藏于內心深處的悵然和失落竟在慢慢消散,當年回來時看着她疏離膽怯的模樣,他大抵是真的有些難過。
而此刻——
他看着遠處滿懷希冀,希望從他口中知道一個答案的女孩,輕輕嗯了一聲,陽光漏進楹窗,倒映在他的眼底,他的眸光溫和,唇角微揚,“是,我們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恭喜四叔玥玥率先開啓蜜月旅行(bushi)~
四叔釋然
原來我的小女孩不是生氣不是故意忘記我噠!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