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也是, 他要不是君子,您去年就好跟府監交差了,娘子啊, 您的命就是太好啦,才這麽善性,要叫奴婢說, 李四娘初來乍到就橫插一杠子硬搶,可惡!”
張峨眉确實無所謂武崇訓的去留,所煩惱者無非交差, 因指着金縷玩笑。
“這丫頭每旬進宮,梁王府的動靜,五叔清清楚楚, 那日我沒留住他, 五叔就說,婚事恐怕是不成了,叫我閉門思過呢。”
流蘇豔羨極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張峨眉說。
自進了笠園,她阿耶期望甚深, 常提她來教導,說當初李家坐皇位,京裏秩序井然, 從未見親貴家仆當街撒野,而今就不同了,控鶴府崛起不過三四年,行事日益跋扈, 什麽主簿、選調,也敢當街沖撞六部主官車馬, 外面甚至傳說,太子花落誰家,全憑府監一句話。
——那可是太子!
今日的儲君,明日就是皇帝!
潑天的富貴嘴邊吊着,誰上誰下一念之差,這陣風趕上,能保五代榮華。
張峨眉生在蜜罐裏,分不清這裏頭的輕重,府監做了男寵,難道還指望傳宗接代?敢有那心思就該活剮了,反正做的沒根兒的營生,攏共只有這個侄女養在跟前,就該早早嫁了。
誰知府監竟當她是個金子打的人兒,不舍得受委屈,不然真抹下臉皮,一把子迷香灌了,什麽男人栽贓不了?!
流蘇越想越熱血沸騰,見金縷還木呆呆地不去湊趣兒,當真是機緣難得,忙挨到張峨眉身邊,邊說話邊觑着她臉色。
“娘子背靠府監,又得聖人偏愛,是通了天的人物,別說這幾個小郡王不敢得罪您,就連兩位親王,不得也彎下腰來,與您敷衍嗎?您這輩子還有什麽好愁的?人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男人不如自家就沒意思了。”
張峨眉聽了慢慢點頭,“你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流蘇笑得一朵花樣。
“李四娘眼皮子淺,看我們公子是個大寶貝,您真不用拿他當回事兒,真成了,他還得靠您呢!
Advertisement
張峨眉唔了聲,認真琢磨着,張開帕子迎風抖了抖。
“不過,今日你能如此踩低他,來日我又如何敢用你呢?”
流蘇猛地噎了下,看金縷似笑非笑,也不幫腔,反觀張峨眉,只有洞若觀火的坦然,與往常別無二致,可是她背上已然爬起冷汗,僵直片刻,縮着脖子退到角落去了。
夜半回府,李真真已困得東倒西歪,更兼喝了兩杯市面攤販不知什麽來路的濁酒,手麻腳軟,下了轎,扶着枕園的大門走不動。
蓮實向迎出來的司馬銀朱攤開雙手,滿臉的無可奈何。
“三娘真是個随性人,連着兩天醉兩回,方才要不是張娘子幫忙勸着,我還拉不住呢。”
司馬銀朱也拿她沒轍,宮裏都說,武延基沒溜兒是因為武承嗣家風不正,沒想到老實巴交的李顯也能養出這麽個李真真。
“四娘呢?”
蓮實擡起胳膊往後頭一指。
留堤下來,岸邊原有個亭子,亭前一株垂柳一棵紅桃花。
司馬銀朱順着她指的方向細看,才發現桃花底下站了一高一矮兩個人。
高的紅袍鮮豔,背對枕園提盞燈籠,急吼吼地向前傾身,寬大的袍服幾乎把矮的包住了,燭火從他身前照過來,給那挺拔的身型蒙了層毛茸茸的紅弧光。
離得遠,她一時辨不清是武延基還是武崇訓。
李真真從蓮實臂彎裏擡起頭,呼吸間酒氣熏然,閉着眼含含糊糊。
“女史,高陽郡王抽風呢,非說四娘撓了他兩下,您快瞧瞧,四娘脾氣烈,萬一說急了踹他兩腳,就傷了親戚們的和氣。”
司馬銀朱愕然,看蓮實,也像被雷劈了似的。
她嗨了聲,只恨這一個個的不省心,撇下李真真,一跺腳小跑着沖到跟前,大力扒開兩人,果然武崇訓已是憋得臉紅脖子粗,瑟瑟手上冰涼,眼裏裹着淚,也氣呼呼的。
“看個燈,這又是怎麽了?”
司馬銀朱心性不同尋常,萬事只瞧男人不順眼,先入為主,首先呵斥武崇訓,“大半夜的,妹妹就穿這麽件夾襖,你鬧什麽呢?”
武崇訓瞪着她使勁兒眨眼,呼呼地喘粗氣,好半天才沒頭沒尾地來了句。
“披風手爐都替她預備齊全了,她偏不肯用!”
一句話甩出來,就點了瑟瑟的炮仗,她轟地發作起來。
“你被什麽髒女人沾了,一身的臭氣,偏往我頭上混賴?我就是給她背黑鍋的?你心疼她,就讓人指着我說嘴?!”
——這什麽跟什麽!
司馬銀朱倒吸了口涼氣,滿以為武崇訓一廂情願,根本沒落在瑟瑟眼裏,這是從哪又殺出來個‘她’?
武崇訓也是晴天霹靂,萬沒想到她竟肯吃張峨眉的醋,稍微一想便是又氣又心癢癢,急紅了眼,抓住瑟瑟的袖子,刁滑的小爪子近在咫尺,就是觸碰不到,可是不等他喝問出聲,已被司馬銀朱劈手打斷。
“郡王長本事了,當着奴婢的面兒,也敢上手拿捏姑娘家?”
她推開武崇訓,面色陰沉地狠狠警告。
“那咱們就練練。”
司馬銀朱岔開腿甩手松筋骨,擺開打架的架勢,平日挂在腰上的橫刀因進了內院服侍,還擱在二門外的值房,她卻忘了,一伸手摸了個空,不過不要緊,她嘿嘿笑兩聲。
“奴婢記得郡王的長拳,打得不怎麽樣啊。”
留堤上兩個長随一溜小跑趕來,見是這狀況,驚得煞白了臉。
司馬銀朱的本事不是蓋的,武崇訓清醒時還能說勝負兩可,醉成這樣,只有挨揍的份兒,照理說男人挨兩拳也沒什麽,可是被女史打得挂彩,這傳出去就不好聽了。
兩人擋在中間連連打岔,朝辭不敢硬拉司馬銀朱,扯着武崇訓快急哭了。
“女史千萬別會錯了意,我們公子不善飲酒,昨兒還沒消散呢,晚上又起哄吃了兩杯,真不是有意唐突表姑娘。”
同來的清輝也緊着解釋。
“才剛路上,兩人就嗆嗆了幾句,女史但凡親眼瞧見,就知道做不得數,牛頭不對馬嘴的,我們公子迷迷瞪瞪淨說胡話,表姑娘又聽岔了,兩人你說東,他說西,壓根兒就沒在一條道兒上。”
朝辭見司馬銀朱面色稍緩,忙推武崇訓,“公子說句話呀!”
他擠眉弄眼地打暗號。
“您就是喝多了做個夢嘛,夢裏向人追債嘛,幹表姑娘什麽事?怎麽醒了還混拉扯呢?趕緊向表姑娘賠禮道歉,這事兒就過了。”
他又向瑟瑟打躬作揖,口氣誠懇至極。
“表姑娘您做個證,我們公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說話全不着邊際!不然奴婢給您磕五百個響頭,這事兒就是個誤會,您生氣歸生氣,千萬不用向南陽郡王提起,哈哈一笑過了呗。”
瑟瑟謹記閨閣淑女的規矩,不讓小厮長随看見真容,只側身避在司馬銀朱身後,聞言委屈地直抹眼淚,好半晌才息事寧人地開了口。
“女史,咱們回去吧,這地方住不得了……”
武崇訓又急又摸不着頭腦,想不通瑟瑟為何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全不認賬,現如今他倒成了個登徒子,還是癡心妄想的登徒子。
他百口莫辯,心心念念的表妹,托在掌心寶貝還來不及,卻當着外人,拿那樣怨憤的眼神狠狠瞪他,直灰心地垮下肩膀,用力閉了閉酸脹的眼。
朝辭瞧他後槽牙都咬緊了,額頭上青筋直跳,很是替他不值,暗想紅顏真是禍水啊,甩個眼色給清輝,兩人一左一右架住,往上一扥就給拖走了。
司馬銀朱叉腰等他們走遠了,回身盯住瑟瑟,滿面寒霜。
“四娘,奴婢勸您一句,香燒到這個份兒上,要嫁哪個全看您樂意,再鬧騰就過了。”
“我當嫁他有多難呢!”
反正人走了,瑟瑟并不否認,柔嫩的手掌在臉上抹了圈,淚珠迎了風,觸手冰涼,可是臉龐激動得滾燙,兩下裏挨着,簡直叫人熱血沸騰。
但她還有些惆悵,裹着嘴嘟囔。
“丹桂和杏蕊在琴熏車上,估摸還堵在星津橋。今兒累着她們了,煩女史替我道聲惱,如今我沒有銀錢能嘉獎,往後定然十倍百倍的報答。連您在內,處處地維護我,維護我二姐,您放心,李家人報答的起。”
她伸了個懶腰,哼着小調兒往園子裏走,步履歡快有力。
司馬銀朱目瞪口呆立在原處。
早知道她不服李仙蕙約束,聽不進那套從長計議的打算,不止聽不進,壓根兒連提前知會一聲都不可能。短短月餘,她輕而易舉備辦了兩個夫婿,如今只等诏書下來,再從中挑一個有用的……
這樣的姑娘,是真有魄力,也是真悍烈。
司馬銀朱五味雜陳,站在冷風裏蹙緊了眉頭。
一個女人想要打碎上下千年的窠臼,手捧笏板站在前朝,興許,是得有她這種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勁兒。
炮竹隐隐的悶響從太初宮傳來,湖對岸的笠園燈火通明,有人高聲催馬。
寅時早過了,武崇訓身為宗室,又是從二品的要員,為瑟瑟耽擱宮中慶典,明日點言官參上一本,随邸報發出去,九州天下便人盡皆知,後宮再由府監宣揚兩句,到時候傳言落實,不是請婚勝似請婚,這事兒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