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司馬銀朱一聽就明白了,雖然看不上武延基,還是幫她敲邊鼓,故意道。
“這可怎麽好,上午奴婢不知道四娘要出門,特特開了一罐秋天做的木樨香烘在爐子上,人說香非一體,濕者易和,燥者難調,烘過頭就沒用了。”
她看豆蔻。
“奴婢走不開,還是請豆蔻姑娘陪您罷。”
“豆蔻跟着就成!”
武延基大大松了一口氣。
“就去南市,不過洛水,斷斷累不着四妹妹。”
瑟瑟恍然大悟,原來他不光不敢招惹李仙蕙,連帶對司馬銀朱都發怵,概因她和李仙蕙都是顏夫人手把手教出來的,眼明心亮,比尋常男人還有主意,往常在宮裏偶然嗆嗆兩句,沒過李仙蕙的手就被收拾的明明白白。
武延基陪着笑。
“哎呀,這,可不敢勞動銀朱姐姐!外頭風大,姐姐也沒穿件皮的夾的,就出來了,萬一冷着了,顏夫人問罪下來,小王吃不起啊。”
司馬銀朱對瑟瑟态度還謙和,轉向武延基就拉下了臉,咬牙道。
“郡王嘴裏怎麽又換了字眼兒?這二年宮裏松泛些,教養嬷嬷不動鞭子,那是因為體恤骊珠年幼失了爺娘,不忍約束太緊。您加冠六年的人,還這麽沒遮沒攔的,親戚們看着像什麽樣子?我就不信廬陵王家也趕着女使叫小名兒!”
武延基最怕人長篇大論一句句壓下來,甭管有理沒理,都叨叨的他頭暈。
他忙道,“是是,全是小王昏了頭,司馬姐姐千萬別向顏夫人告狀,上回罰的還沒算清呢。”
可是司馬銀朱已經不耐煩了,呸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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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說家學淵源,郡王要承襲魏王府的家風,奴婢還有什麽可說的。”
提起武承嗣的醜事,連武延基也覺得丢臉,蔫蔫兒側開臉嘟囔。
“司馬姐姐打人就打人,何必打臉呢?”
兩人一來一去說的熱鬧,瑟瑟真是大開眼界,這才知道為什麽李仙蕙對她聯姻的主意那麽不以為然。
人都說武承嗣要當太子,武延基長房嫡孫,便是響當當的太孫,可是瞧他這點出息,一口一個小王,被司馬銀朱罵的,恨不得退到牆根底下去。而顏夫人不過是個要緊的內官,區區四品位階。
再比如李仙蕙所說皇嗣李旦家的慘劇,女皇跟前得寵的宮女,便能誣陷皇嗣的妻妾致死,可見頭銜不要緊,實權才有分量。
瑟瑟暗想,就不知如今朝堂上,誰最有實權呢?
“我不與你磨牙。”
司馬銀朱是個爽快人,也是女皇性情急躁,自來內官辦差,沒有外面女流磨磨唧唧一句話分三段的風氣。
她一句句吩咐。
“四娘交給你,吹風淋雨,跌跤落水,少一根頭發絲兒便是你的錯處,吃的玩的都要當心,回來鬧肚子有你好看!酒不許沾!還有,不準你仗着天潢貴胄的身份在外胡亂游蕩,半夜才回……”
陡然提高音量,“總之幾時朝天門敲鐘,幾時她便要坐在枕園卸妝!”
武延基鄭重道好,司馬銀朱這才露出一點淺淺的笑意,比了比手。
嬷嬷與豆蔻上來服侍,瑟瑟坐定了,武延基方擡腿上馬,一對對甲兵手執銀槍在前開道,好半天車子動不起來,只聽見锵锵啷啷鐵甲碰撞的響聲。
豆蔻咋舌,“人比人氣死人,都是郡王,他出門一趟恁的威風!”
她一副很稀罕排場的樣子,倒叫對面的瑟瑟有些疑惑。
“高陽郡王出門不帶随從麽?我雖不知禮,哥倆總是一樣品級呀。”
“表姑娘不知道這裏頭的緣由,照說兩府不分高下,可是我們公子古怪,回回帶張娘子出門都不叫人跟,只有奴婢随身……”
說說又說到張峨眉身上,瑟瑟大感吃味兒,又腹诽他堂堂七尺的男兒,和男寵的內眷攀什麽交情,倒不嫌濕了手,又惱恨他這麽大個人竟不知道避諱,自己的丫頭,一會兒借給這個使喚,一會兒借給那個使喚,好比個活賬本,替他記着這一出出的,走到哪兒便替他宣揚。
她垂下眼緩了緩聲氣兒,撩開車簾揚聲喊,“表哥!”
武延基應聲挺胸,“表妹哪兒不舒坦?”
瑟瑟怯怯咬着下唇,先瞟了一眼司馬銀朱。
“我想吃一樣涼涼的,甜甜的東西,水當當的,又嫩口兒,不廢牙,但也不能跟豆腐似的沒筋骨,有點兒嚼頭才好。”
姑娘家零零碎碎折磨人的麻煩,可是武延基很有耐性,和聲道。
“這可難不住我,南市有十八間糖水鋪,樣樣都是甜的,一樣一小盞,就一口的分量。”
他抓着缰繩俯身趴在馬上,笑嘻嘻盯住從車窗裏探頭出來的瑟瑟,“是不是表嬸跟你說,神都的甜食好吃?”
瑟瑟興興頭頭地嗯了聲。
“我們房州只有一樣番薯,長得可醜了,疤疤癞癞的,吃不得,要等嬷嬷把皮削了,加上蜜水熬煮,才有一點軟和甜蜜。每次我鬧着吃番薯,阿娘就說,神都有蜜浮酥,是用酥油做的,又甜又輕,像茉莉花兒一樣晶瑩剔透。”
“好辦!今天就從蜜浮酥起頭兒。”
武延基欣然答應,候着瑟瑟放下車簾,轉頭對司馬銀朱笑道。
“我記得永泰縣主愛吃蜜煎藕,姐姐愛吃蜜煎金桔,待會兒反正去米宅,要經過枕霞小築,不如樣樣帶一份,你們添一頓,也給表嬸夜裏吃茶過過口。”
司馬銀朱深知他的毛病,一日無事就忙着到處獻殷勤,因挑起眉毛揶揄。
“你倒體貼起來了。”
武延基嘿嘿笑,司馬銀朱瞧瑟瑟的牛車已經走遠了,遂對他拱了拱手。
“奴婢還沒恭喜郡王呢,不日高升,爵位、頭銜一換,宮裏再沒人敢拿郡王開玩笑了。”
“別別別,姐姐待我,還照以前的樣兒才好。”
武延基連連搖手。
“我的底細姐姐最知道,難道姐姐以為我樂意做那勞什子的太孫麽?”
司馬銀朱冷笑。
“郡王近來眼界愈發高了,瞧不上太孫,難道是……”
“诶——”
武延基親昵地并攏兩指,輕點于她唇上,立時被一巴掌推開,他也不惱,笑嘻嘻地甩了甩胳膊。
“有好處我要呀,漂亮姑娘人人稀罕,卻只有我夠得着。可是你叫我日日坐在金殿上,聽百官唠叨,斷人生死,算了罷!不夠煩人的。”
反正就是賴皮耍到底,司馬銀朱拿他簡直沒辦法。
“又說這些話!”
武延基嬉皮笑臉。
“我是懶得拆我阿耶的臺,實則他與我一般想法,偏不承認,還在外頭裝得人五人六,又裝不像。你瞧瞧神都,就算上長安吧,上上下下幾百的官兒,誰把他當這個?”
武延基豎起大拇指晃了晃。
“可是啊,有一條我們爺倆都懂,權力呢,還是捏在自己手裏最好,事兒嘛就,讓別人幹吧。”
他得意又不耐煩地指了指身後的梁王府。
“反正有二叔、有三郎,我這輩子,躺着受用就是了。”
——天下竟有這樣狗屁不通的儲君父子!
司馬銀朱與李武兩家子弟,明是主仆,實有同窗、同寝之誼,顏夫人當初為兩家子孫開蒙,早晚拿武延基做筏子,好不好一頓藤條,打的阖宮皆知,全靠她從中斡旋才免了幾遭,聽過他幾千幾萬遍求告。
她深知武延基頭腦簡單,從不記仇,心性又善良,所以即便得了阿娘的再再叮囑,心裏已經對他存了忌憚,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
“世上的好事,全讓你們父子倆占盡了不成?聖人如今雖荒唐,當年何等勤政?我勸你,就是裝,也要裝個一二十年的!”
“用不着!”
知道是金玉良言,可是武延基聽不進去。
“阿耶只疼惜我一個,但凡他有的,最後都得給我。不然,你瞧這麽多年,他搭理過我那守宮門的六弟麽?人吶,得着了就是命好,何必問為什麽?我是想明白了,我上輩子定然救過萬八千條人命,這輩子就是來受恩果的。”
他說的洋洋灑灑,其實并無嚣張之意,反顯得有些乖巧,看司馬銀朱柳眉倒豎,是要拿他再三鞭策的模樣,兀自笑了一陣,才柔聲請她放心。
“姐姐,我雖沒用,卻不是壞人。等我主政,神都,不,整個天下,不準再有逼迫婢女致死的惡行,我把這條放進死刑,你說好不好?”
司馬銀朱怔了下,實在不敢相信。
“你就惦記這個?”
武延基一愣,不解地反問。
“婢女也是人,這不是你家縣主教我的嗎?我聽進去了呀。”
“你……你這……”
司馬銀朱氣的直發懵,恨不得令他當場默寫一遍女皇撰寫的為君之道,再裱起來,貼在他腦門上。
但武延基已經嘀嘀咕咕地轉頭去看牛車了,邊看邊贊嘆。
要說能幹,還是司馬銀朱能幹,瑟瑟瞧面相就比李仙蕙像個女人,所以她給瑟瑟預備的車廂也格外精致,走開老遠了,還有股杳杳的香氣在鼻尖萦繞。
“敗家玩意兒!”
眼看武延基果然如豆蔻所說,活像聞着味兒的土狗跟着走了,司馬銀朱直咬牙瞪眼。
丹桂在旁迂回地勸解。
“姐姐別生氣了,我方才聽了半天,他這人倒也沒壞心,就是沒出息,性子軟爛,往後娶了李四娘,興許能好些,上回上官才人還說,魏王昏聩,就是因為缺了一位賢內助。”
司馬銀朱大大嘆氣搖頭。
“這種鬼話,不論是太平公主還是我阿娘,都斷斷不會茍同,也就是上官才人沒嫁過人,才說得出口呢。”
旁邊杏蕊頓時笑開了,“姐姐也沒嫁人,怎的不信這套話呀?”
司馬銀朱橫了她一眼,來不及教訓她輕佻,先喝令小厮。
“牽我的馬來!”
撩起前襟,掖進素銀的蹀躞帶,長腿一甩,拽着缰繩一昂頭,就令箭般地射了出去,那馬上的英姿,比武延基還灑脫。
丹桂自來把她視作主心骨,直看的兩眼放光,內廷女官高高低低,足有兩三百之數,當中獨司馬銀朱最年輕出挑,她得意地問小厮。
“怎麽樣?我們宮裏的女人,比你們府上男人還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