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魚傳說4
人魚傳說4
“黎離，你喜歡當人嗎？”
“喜歡。”她不假思索地答，半抱着柳柳的腦袋，小心翼翼地避開她臉上的傷，“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做人有什麽好的？黎離，你還記得自己在海裏的日子嗎？”
“記得。柳柳不哭。”她伸手想去擦柳柳的眼角，可能是看慣了李三娘的丈夫這麽對愛哭的三娘，竟也學會了。可柳柳并沒有流淚，這種小事還不值得她流淚，好歹她在黎離面前還是個男子漢大丈夫。
“那你比較喜歡吃黃魚還是帶魚？生吃的時候會順便吞下海水嗎？喝了海水也不會鹹得難受嗎？”柳柳一連串問題問得黎離愣住，她好像并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這就好像問一個人是用左手吃飯還是用右手吃飯一樣，本來很自然的事，一回想反而有點懷疑自我了。
“好像帶魚比較好吃……呃，我們都是有腮的，就在耳朵後面。”黎離下意識地把自己的耳朵掰過來給她看，摸到一片平坦細膩的皮膚，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鲛人了。
柳柳深覺失言，她離群索居，本來就難過，柳柳還要戳着她的傷口問，真是太沒禮貌了。
柳柳裝作十分開心地說：“不過呀，黎離現在是個人了，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而且，我們人也很奇怪啊，吃飯都要用小棍子夾着吃，還要讀書寫字，真是世界上最最麻煩的生物！”說着又拉起自己的臉皮，頂起鼻子，扮作豬頭給她看：“你看你看，我現在是不是很像一頭豬？哼哼哼……老豬本是天庭元帥……”
黎離被她逗笑了，不過她心思細膩，看到柳柳臉上的傷，第一反應不是覺得滑稽，而是覺得心疼。
“疼嗎？”
“不疼，一點都不疼。有黎離陪着我，我就不疼了，最喜歡黎離了！”
黎離的臉可疑地紅了，嘀嘀咕咕地說了兩句話。兩人相靠着坐了一會兒，已經日落西山，外頭一片漆黑。今天是初一，正巧沒有月亮，這佛堂裏的燭火就成了小院子裏唯一的光源，瘆人得緊。偏偏楊氏和李三娘就像忘了她一般，就把她丢在這裏不管了。
兩人都餓了，肚子此起彼伏地響，把她們都逗得捧腹大笑。柳柳臉上的傷也沒那麽疼了，漸漸消了腫，她也幹脆不跪了，把蒲團往柱子旁挪了挪，兩人就坐在蒲團上，靠着柱子聊天。
突然，黎離停下來，抽動鼻子，她嗅覺極靈，方圓一裏之內的所有氣味，只要她想仔細分辨，都可以聞得清楚，她聞到了血腥氣，那味道就像曾見過的失事海船上受了傷而掉下水的人類發出來的，她知道，鯊魚很喜歡血腥味，她們鲛人也會特意避開覓食的鯊魚。
血腥味越來越濃重，也越來越近，連柳柳都發覺不對，外頭好像有刀劍相擊的聲音，漸漸地，人聲嘈雜起來，柳柳聽見了李三娘的尖叫聲，還有她爹爹柳縣令的呵斥聲、楊氏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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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柳知道外面出事了，她一下子跳起來往外就跑，佛堂的大門卻在此時轟然打開，李三娘身負重傷，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公子！”
“三娘！發生什麽事了？我爹和我娘呢？”
三娘一下子哭了出來，斷斷續續地說：“是倭寇！倭寇來了！殺了好多人，府裏的小四、小七和花兒都死了，他們把大人和夫人綁住了，在拷問府裏錢財的藏匿處……公子，大人使眼色讓我來報信，你快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李三娘胸口有一道巨大的貫穿傷，她的肺好像被捅破了，說話都提不上氣，只能自己緊緊按住傷口，可血還是止不住地流，柳柳吓壞了，用力按着她胸口的傷口，低聲哭着喊她：“三娘！三娘！你撐住！我馬上去找大夫！”
“不……不……公子快跑！不要……管我……去京城……考狀元……三娘……三娘等着你……”
三娘等着你金榜題名，錦衣加身，簪花打馬，回來看我。
三娘死了，死在柳柳的懷裏，柳柳的衣襟都浸透了她的鮮血，黎離拽着腿軟的柳柳，想讓她振作起來。
“還有大人和夫人！”
“對！還有爹爹和阿娘！我要去救他們！”柳柳強行打起精神，往外走去，臨出門的時候，她回頭望了一眼小佛堂，慈悲的觀世音在燭火裏猙獰，血泊中倒着可憐的三娘。
黎離牽着柳柳的手，把她拽着，飛快地從各種灌木叢和矮樹後竄過去，許是動物的本能還沒丢，又或許是聽力好，她們竟十分順利地避開了在府裏各處搜刮的倭寇，成功到了正院後面。兩人蹲在假山裏，看見了廊前庭柱上綁着的柳縣令和楊氏。
“賬本在哪裏？！”為首的倭寇問出一句奇怪的話，他們不是為求財而來嗎？為什麽問“賬本”？這賬本裏有什麽東西，值得他們冒這樣大的風險，幾乎要滅了柳家？！
“你們這群畜牲！我不會給你們的！”柳縣令破口大罵。
“說不說？！不說就砍了你娘子的手腳，把她的衣服剝光丢到大街上！”
楊氏劇烈掙紮起來，發出“嗚嗚”的哭泣，看得柳柳心痛欲絕，恨不得立刻沖上去。
柳縣令仍是寧死不從，那倭寇頭子手裏的大刀砍到楊氏手臂上，發出鈍重的聲響，一刀未砍斷，楊氏就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整條手臂要掉不掉，尖叫一聲暈死過去。
柳柳頭腦空白，就要沖出去救楊氏，黎離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捂住她的嘴，不讓她放聲哭出來。
柳縣令痛苦地嘶吼一聲：“娘子！”滿臉淚水，卻仍不屈服，那首領就依次砍斷了楊氏的四肢，最後砍下了她的頭顱！
柳柳咬牙切齒，嘴裏全是血水，從嘴角溢出來，染紅了黎離的手。她的淚水像開了閘一樣，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瘋狂之中。
天邊漸漸有了曙色，那個倭寇首領大概是害怕被人發現，再加上柳縣令死也不肯供出賬本的去向，而他家的獨子則失去了蹤跡，便猜測賬本在柳柳身上。他一刀捅進柳縣令的胸口，毫不留情地抽出已經卷了刃的刀，帶着柳府所有的財物揚長而去。
柳縣令還有一絲意識，死去的楊氏就在他半米之外，他努力地挪動着身體，許久之後終于到了楊氏身邊，楊氏的身體四分五裂，勉強湊出來個人的樣子，他抓住楊氏的一縷頭發，口中默念：“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惠貞……來世再為夫妻……”
柳柳從假山裏爬出來，踉跄着奔向柳縣令。
“爹爹！”
“我兒？”
“爹爹，是我！”
“賬本在……在……學堂外……第三個臺階底下，我兒今後……今後當勤勉讀書，有朝一日蟾宮折桂……掌管刑訟……為你阿娘……仇……”
“孩兒……遵命！”
“不……不……對，快跑！”柳縣令回過神來，想到這大概是那群人的陷阱，就是為了引誘柳柳出來，趕緊催促柳柳離去。黎離聽見柳縣令的吩咐，把柳柳一把拉起來背在身後，頭也不回地跳上圍牆，一路飛奔去了。
柳縣令很快咽了氣。
一樁震驚整個宣室縣的兇殺案傳揚出去，有人說，柳縣令貪污受賄，中飽私囊，與倭寇互通有無，掠奪百姓財物，但因分贓不均，才會全家慘遭殺害，這正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很多人都不信柳縣令會貪污，明明柳縣令在任期間愛民如子，兩袖清風，可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作證，越來越多的贓物從柳家地庫擡出來，不由得人不信。
宣室縣隸屬的東海州知州派了心腹下來查案，拔出蘿蔔帶出泥，甚至查到了柳縣令生前摯友郭師道身上。郭師道被押進大牢審問，他的娘子黃氏因百姓謾罵诋毀，不堪受辱，三尺白绫在家中了結了性命。
柳柳躲在山洞裏，聽着黎離從外頭打聽來的一切消息，恨得以頭搶地，又整日以淚洗面，哀悼父母家人和師母。
黎離抱着柳柳，不讓她往山石上撞，她身上已經有了許多傷口，臉色蒼白，唇上一絲血色也無，看着真叫人害怕她下一秒就要倒了。黎離也在柳家住了兩年，柳氏夫婦對她極好，她心裏也難過，可她變成人後似乎就不會哭了，即使再難過，也只能硬撐着照顧柳柳。
“郭先生！郭先生還活着！”黎離絞盡腦汁，終于想起來什麽可以讓柳柳振作起來了。
“先生？”柳柳呢喃兩聲，随即神色清明起來，“對，還有先生！他們肯定以為賬本在先生那裏！我要去救他。”
“柳柳不要！”就算是不懂世故，黎離也本能地意識到外頭的危險，她只要一出現，肯定就會被仇家抓住。
聽着黎離冰冷的聲音，柳柳終于冷靜下來，對對對，她現在是衆矢之的，不說那些倭寇，就是外頭義憤填膺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她淹死了。當務之急是搞清楚賬本寫了什麽，她們的敵人是誰，到底為什麽非要取她全家性命。
柳柳顫抖着雙手，打開黎離連夜取回的賬本。
只看了第一頁，她就後背發涼，冷汗涔涔，不敢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