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孔雀公子12
孔雀公子12
王嬛十分得意，下令動手，那兩個高大的婦人就扯住白绫兩端，用力勒住柳柳。柳柳很快開始窒息，吸不上氣，但她并無傷心意外的情緒，只昂起了頭，等着死亡的到來。
“咻”地一聲，箭矢破空而來，王嬛心口一疼。
她低頭看了看插在自己胸口的箭頭，眼睛瞪得極大，努力轉過身去，想要看清行兇者的面目，然而她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白衣翻飛。
衛琅丢下手中的弓箭，向柳柳跑過來，他今日穿了一件繡金暗紋白袍，極闊大，跑動起來的時候如同一只飛舞的蝴蝶，木屐底在石階上碰撞，“噠噠”作響。衛琅跑到柳柳身旁，踹飛了那兩個動手的婦人，很快他身後的侍衛就趕過來将兩人砍殺于當地，血瀑飛濺，白绫染成了紅绫。
衛琅一只手把柳柳抱起來，另一只手放在她的鼻端試氣息，見她雖然氣息奄奄，但好歹是保住了一命，松了口氣，旋即卻是大怒，吩咐道：“守着院子的人全都去戒律堂領罰！打死為止。”
本來暗中有人看守柳柳，只是為了防她逃跑，卻沒想到會有人直接帶着白绫上門行刑，他們都知道王嬛的身份，還以為真是衛夫人的吩咐，便沒有動手，沒想到這一時猶豫，就領回了閻王的催命符。
衛琅需要忠心的手下，卻不需要忠于衛氏的手下。
柳柳只是一時窒息，并無性命之憂，衛琅卻因此處死了十餘人。戒律堂行刑諸人雖然嘴上不說，卻也對柳柳有了怨怼之心。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不過是因為一時保護不力而喪命，家人也沒有資格領取撫恤金，以往知道公子心狠，卻不知公子會為了一個他們都看不起的青樓女子發這麽大的火。況且，公子就這麽直接射殺了王氏嫡女，将王家來人全部剁了手腳遣送回去，一時震駭臨安百姓，引起了軒然大波。
矛盾就在暗中積蓄。
衛琅卻渾然不知，他守着柳柳一天一夜，看着大夫為她施針診治，拿着打濕的巾帕為她擦去額頭的汗水。
柳柳睡得并不安穩，許多夢魇都在她虛弱的時候找上門來，夢中血色殘陽，血色樓宇，血色人臉，走馬燈似的迫近她的眼珠，讓她手腳顫動，發出了細碎的嗚咽。
衛琅爬上床，把她牢牢抱在懷裏。
從前他以為自己絕不可能會做的事，都因為柳柳破了例，他覺得自己可以馴服柳柳，可沒想到，被馴服的是他自己。
第二天柳柳醒過來，第一眼就看見了躺在身邊的衛琅。
清晨朦胧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遮住了青黑的眼圈，他的下巴上罕見的有了些青色的胡茬，眉心皺出了紋路。
Advertisement
柳柳動了動身子，衛琅立刻醒了，對上她的目光，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
“你醒了？身體可還好？餓了嗎？”
這樣的衛琅讓柳柳感到茫然無措。
她印象裏的衛琅，是一個自大、偏執還霸道的惡魔，除了罵人、踹人就是送人去戒律堂關黑屋，喝水都不會自己動手的衛琅，竟然會主動照顧她？
柳柳閉上了眼。
衛琅卻像與她心有靈犀一般，又笑了笑，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不是做夢，醒了就好。”
柳柳睜開眼，衛琅已經穿好衣服出去了，片刻之後又折返，手裏端着一碗香噴噴的肉糜粥。
衛琅很細心地照顧她吃完了早飯，又幫她梳洗。绾發的時候，因為柳柳的頭發太長，他手忙腳亂的編了大半天，結果把她的頭發弄成了雞窩。柳柳透過鏡子看着身後的衛琅，很确信他正在考慮要不要拿剪子把她的頭發剪個精光。
衛琅摸着下巴，很是疑惑——不是說了照顧心上人照顧到自己頹廢、喂她吃飯、給她绾發是制勝法寶嗎？怎麽柳柳毫無反應，一點都不感動？
衛琅回想了自己此前的所作所為。
柳柳也在努力回想他之前的所作所為。
兩人目光相遇，各自不适應地避開了對方。衛琅幫她穿好衣服，牽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這是衛琅第一次同人牽手，小小的，軟軟的，一個青樓女子的手。
這也是柳柳第一次同人牽手，修長的，骨感的，一個世家公子的手。
兩人都感覺渾身一震，有一股電流穿過一般。
衛琅第一次帶她出門，這是柳柳五歲進入醉春風之後第一次上街，她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衛琅也是第一次出門不坐車、不騎馬，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雖然他并沒有故意遮掩自己的容貌，但是周圍走過的人似乎并不認識他，他們低着頭，愁眉苦臉，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根本不會注意身邊走過了什麽人。只有當他坐在寶馬香車上，招搖過市時，人們才會駐足觀賞，才會說——啊，那是玉公子！他長得多好看啊！他的才學多淵博啊！
失去了“玉公子”的光環，淹沒于芸芸衆生中的他，也不過是他人眼裏的過客罷了。
衛琅哂然一笑，他是被柳柳洗腦了吧？自從柳柳給他講了許多他從來不敢想象的東西，構建出另一個魔幻又真實的世界之後，他好像就沒那麽注重外貌和虛名了，相較于那些東西，好像還有更重要的。
柳柳戴着帷帽，從頭到尾遮了個嚴嚴實實。但就算是表情都掩在帷帽裏，衛琅也知道她在看什麽，想要什麽，當他們走過一個套環贏瓷娃娃獎品的攤子時，柳柳還未出聲，衛琅就掏錢買了十幾個環，問她想不想玩。
柳柳：我怎麽覺着是你自己想玩，拿我當借口呢？
衛琅一出手，半個攤子的瓷娃娃都被他套走了，老板哭着求他不要再玩了，柳柳就拉了拉他的衣袖。衛琅壓住飄飄欲上的嘴角，放過了那個攤主，只選了一個紅衣瓷娃娃，塞到了柳柳手裏。
“這個最好看，像你。”他又說起了酸臭的情話。
柳柳不言不語，把瓷娃娃拿在手裏，接着向前走。她看見集市上有許多流民，拄着拐杖，端着破碗乞讨，心中有些疑惑，卻不想問衛琅，這時正好有位賣湯面的攤主與老顧客閑聊：“又開戰了，打！打！打！什麽時候能消停點？！你說，咱們王上怎麽還不冊封太子？這五皇子都反了，據宜陽三地而自封為王，征了十萬民夫為兵，這時候都打到伯陽了！你看看這些陳下郡來的流民，還沒開始打呢，就望風而逃了！呸！活該讨飯！”
衛琅見柳柳在駐足傾聽他人的談話，把她攬在懷裏，對她說：“軍國之事，如果你想聽，可以問我。”
“是你在搗鬼？”
“我不過是在五皇子面前虛晃一招，讓他誤以為吳王要封九皇子為太子，誅殺剩下的所有皇子罷了。他自己膽小，本來就無望于皇位，早早分封出去，對吳王積怨已久，他也算是個有本事的，封地治理得不錯，我只花了不到五十萬兩黃金，就撺掇成了。前線軍報，他已經攻下伯陽，正要往陳下郡去，陳下郡是臨安屏障，一旦攻破，啧啧……”
柳柳知道他的意思，因為吳王讓他不爽，所以他一定要讓吳王不爽。此時的吳王，恐怕連覺都睡不好了吧？
有一個乞丐走過來，向柳柳乞讨，柳柳抿了抿嘴唇，把自己手裏的瓷娃娃給了他，轉身就走。
正在洋洋自得的衛琅見狀，臉色一變，忍住又要踹人的激動，拿了一兩金把瓷娃娃換回來了。可那個瓷娃娃經過了乞丐的手，他不想伸手去接，于是瓷娃娃就掉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衛琅發了會呆，他不懂柳柳為什麽要這樣做。轉眼間柳柳已經走到了坊市門口，打算走出去了，衛琅見她四周無人護衛，趕緊跟了上去，沒想到她步伐不停，越走越快，衛琅勃然大怒，她這是要逃跑！
然而柳柳不是要逃跑，衛琅跟着她一路疾走，發現周圍景物越來越熟悉，最終兩人一前一後停在了衛府門口，柳柳在門前踯躅了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衛琅笑了，他以為柳柳只是身子不舒服，想要早點回家。懷着愉悅的心情，衛琅也走了進去，回到主院，柳柳坐在樹下發呆。
後面幾天，雖然柳柳還是不太搭理衛琅，衛琅卻一直心情甚好，對她百般耐心包容。當衛琅提出要再次帶她出門的時候，柳柳沒有像之前一樣一口同意，而是擡眸看了他一眼，然後堅定地搖頭。
“你不是不想被困在這院中嗎？”
柳柳還是搖頭，衛琅完全不能理解她，但有了前車之鑒，他也算是知道尊重柳柳的想法，不再逼着她走出衛府，于是柳柳就每日在偌大的衛府中四處游走。
衛琅不知道，柳柳是在害怕。
她害怕那些人知道，她就是引起五皇子叛亂的罪魁禍首，她帶來了戰争，她讓衛琅過分膨脹，以至于無視任何人的性命。
如果不是她造出了肥皂和白紙，如果不是她引起了衛琅和吳王的暗戰，如果不是她，硬要活在這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