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有點不對】
一個半月。
司秦坐在經濟艙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狹小的空間讓他很不舒服。他撐着頭,在機艙強勁的冷氣下,一邊懷疑程溯是否假公濟私對他實施報複,一邊回溯着近期的經歷。
七月中旬,電影二審不過,他連夜做下回國的決定,如願在第二天中午見到了他的父親。司意勳非常生氣,不聽任何勸告,洩憤一般把他關了起來。好在他早就交代程溯,讓其前往南市協助黃幼芸着手準備黃家灣的前期工作。等拿到文件,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恰逢繼母生日,他滞留了幾天,随後啓程,在衆人的期盼之中帶着文件抵達了南市。
過程很順利。一切塵埃落定,在程溯理所當然地問他要不要去東市的時候,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行事果決,素來雷厲風行,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如果将生命中所有與他相關的利益共同體比作一艘巨輪,他掌舵把控大方向,那麽程溯就是那個負責計劃和實施的部分。程溯早就習慣他如此,生意上的事總是竭盡所能地跟上他的步調,只在實在無法理解的情況下稍事詢問一番。而生意之外,這個特助純粹就是個八卦精,哪怕後來坐到副總的位子,都還死性不改。
關于蔚寧,程溯問過很多個“為什麽”,他沒有回答,因為答不出來。這很複雜,複雜到他甚至不願意去分析自己行為背後的動因,也從來沒有想過這樣做會帶來什麽後果。他只是想這樣做而已。而當他從繁忙的公務中脫身,陡然多出這三個小時的空閑時間,讓他有機會将這一個半月的經歷從頭梳理一遍,他居然希望飛機馬上掉頭,重新回到南市,哪怕再給他十個比黃家灣棘手十倍的項目,他也不願意去思考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杳無音訊之後,要怎麽重新去面對那個被他無故抛下的人。盡管這一個半月,對方始終在他心底徘徊着,從來不曾離去哪怕一秒鐘。
時間臨近傍晚,司秦下了飛機,随着擁擠的人潮一路向前。當他推開航站樓的大門,看到路邊那個熟悉的身影,困惑終于在雜亂無章的心情中脫穎而出,迅速占滿胸腔。
過往親密無間的日夜相處,只一眼,已經足夠讓他認出那人是誰,就如他深知程溯的脾性,如果特意做下這樣的安排,那麽他就一定不會甘心錯過自己此刻的表情,不可能不跟過來看熱鬧。
司秦有點恍惚。如果不是季節變遷,他甚至以為回到了半年前那個透着寒氣卻豔陽高照的午後,不同的是,這次換對方無比迫切地向他走來。或者更急,快走還嫌速度不夠,幹脆換作小跑,蒙頭奔到他面前,鼻尖和臉頰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烈運動染上一絲紅暈,胸膛還在一起一伏地喘着氣。
“晚上好。”他說。
司秦看着蔚寧。和稍顯慌亂的動作不同,他語氣平平,仿佛在和旅行途中偶然遇見的路人傾訴“今天天氣很好”。可是他的表情又是那麽的焦急,烏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盯着自己,生怕一個疏忽,就會讓什麽重要的東西再一次從自己手中溜走。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确定他對目前的自己一無所知,所以他為什麽會跑來這裏?
司秦不知道。他發現自己不但不知道,還在試圖分析對方這一舉動的同時,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無力。
司秦愣住了,一貫精明的腦袋好像宕了機,幾次試圖張口,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偏偏對方緊緊盯着他,卻不兇狠,反而在忐忑與期盼之中夾雜着一絲小小的懇求,讓他頹然敗下陣來,又因為找不到言語,只能模仿對方的說辭,拙劣地回了一句:“晚上好。”
Advertisement
“如果你沒有地方去……要跟我回酒店嗎?”蔚寧垂下頭,不安地絞了絞手指,盡量平複着雜亂的心跳和氣息,同時又覺得問出這種話的自己很可笑。他知道司秦和司家脫離了關系,但如果這個男人的手段和能力只有靠依附司家而來,那他就不是司秦。
司秦沒有說話,只是盯着蔚寧,一言不發。
蔚寧很忐忑,甚至不敢擡頭看司秦。他不知道自己貿然出現是否符合對方的預期,直到對方“嗯”了一聲表示同意,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那……我去打車。”蔚寧動了動胳膊,似乎習慣性地想去牽司秦的手,突然覺得不對,猶豫着把手縮了回去,有點尴尬地丢下這句話,就去路邊攔車。
酒店很遠,加上堵車,司機在征求過蔚寧的意見後,決定繞路走高速,于是比原定時間早了十多分鐘到達,讓逼不得已只能一同呆在狹小空間內的雙方都偷偷松了一口氣。進了酒店,蔚寧向前臺出示了房卡,在得到房間一直保留着的消息後,帶着司秦上了樓。
“房費交了半年,可以暫時住在這裏。”蔚寧打開門,将房卡插進取電器,側身讓司秦進去。
“嗯。”司秦熟門熟路地走進客廳,放下公文包,脫掉西裝挂在衣帽架上,坐到沙發上,架起雙腿,開始解領帶和襯衣的扣子。
“我去接點水。”蔚寧關上門,有點無措地搓了搓手,轉頭瞥到桌上的水壺,仿佛找到救星,連忙走過去拿起來,跑進了衛生間。
司秦松了下肩背,聽着衛生間的門打開、關上。“嘩嘩”的水聲持續了幾秒,又停下。在長達數分鐘的沉默之後,開門聲終于又響了起來。
司秦想起往常對方來到新的住所,又或者是拍完戲回來,總會第一時間去檢查水壺裏有沒有水,夠不夠喝,空調的溫度是否合适,窗有沒有開,是不是已經透過氣。他靠在沙發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幾秒鐘,再也忍不住,擡手對蔚寧招了招,“你過來,我們談談。”
蔚寧聞言,愣了一下。他放下沉甸甸的水壺,捂着臉沉默了兩秒,無聲地舒出一口氣,然後轉身,在司秦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同樣的房間,同樣的沙發,甚至連雙方坐的位置都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司秦本來以為現在的情形會和半年前相反,但是沒有,對方竟然也像那個時候一樣低着頭,乖乖地把手放在膝蓋上,安靜地等着他說話。
很奇怪。或許是愧疚心理作祟,司秦覺得對面這個瘦瘦小小的人竟然隐隐地對他産生了一種逼迫感,逼得他不得不仔細斟酌了一下語言,這才開口:“首先,我感到很抱歉。因為一些原因,使得原來的聯絡方式失效了。而我忘了你也換了手機號碼,所以沒有事先通知到你。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
“是的。”蔚寧打斷司秦,終于擡起了頭:“如果我問,你會如實回答嗎?”
“會。”司秦鄭重地點下了頭。
“你不會。”蔚寧很快接上,毫不留情地戳穿對方,“你不是忘了我換了手機號,是你幫我換的,你會忘記嗎?你是故意的,故意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司秦微微低頭,摸了摸眉毛。對于非公事性的私人交往,他真的很不适應對方這麽直白,也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麽直白過。他以為有些事雙方心照不宣,不需要說出口。既然對方選擇打直球,那麽他也只能直白地回道:“你拿了二百五十萬,你不虧。況且我已經讓程溯将他私扣下的欠條交還給你……”
蔚寧搖頭,再一次打斷司秦:“我不是來聲讨你什麽的,你沒有欠我什麽,你很好。”
司秦不明白了:“那你來幹什麽?”
蔚寧笑了一下,看不出情緒,心裏卻已經翻江倒海。他以為自己會很激動。是的,他确實很激動,甚至連說出口的聲音都含着點兒顫抖,不過他仍舊足夠冷靜,并且條理清晰:“我不能來嗎?我不應該來嗎?你覺得我不應該覺得委屈嗎?不應該來找你将事情的緣由問一問清楚嗎?”
司秦感覺心髒被揪了一下,面上卻不顯,“你應該。”
蔚寧沒有去管司秦的回答,他也不在乎對方的回答,他只是想說、想問,所以在短暫的停頓過後,他沒有停下,幾乎和司秦同一時間出聲:“還是你覺得,我應該等你來找我?可是這有什麽區別?我想見誰,為什麽不能來見?我想見你,所以我來了,我有錯嗎?”
誠如鄒野所言,重活一世,蔚寧确實變了。卻不是因為突然降臨的金手指,而對人生多了什麽期許展望、宏圖野心。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只是在竭盡所能地活着,希望自己和身邊的人都能比過去更好。但是重來一遍,他實在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一些無謂的糾結上。多出一輩子的經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某些人、某些事,當下不緊緊抓牢,就真的是一期一會,永遠不可能再見了。
但是司秦不懂。這個生來就處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但凡一切,全都手到擒來,必然不懂蔚寧這樣的普通人所謂的遺憾。他只是問:“你為什麽想見我?”
“你覺得呢?”蔚寧反問。
可惜對于這個随便出去講給路人聽都能得到标準答案的問題,司秦真的不是很清楚:“我已經不值得你有所圖了。”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蔚寧擡高聲音,覺得不可思議。在意識到這個人可能因為已經失去的財富、地位而不可避免地産生逃避心理時,他覺得,他或許可以更主動一點,于是他說:“你想見我嗎?你回來,是因為我嗎?”
“算了。我不是想問這個。”看司秦低着頭,似乎很為難,蔚寧搖了搖頭,沒有一點留戀地放棄了先前的問題。他微微傾身,握住司秦搭在桌上的手,專注而又略帶不安地問:“你……能繼續跟我在一起嗎?可以嗎?”
【開溜一時爽】
半夜,司秦躺在床上,從被窩裏伸出手去,摟住背對着他的蔚寧,将人慢慢地轉到自己這一邊。
司秦看着懷裏安靜睡着的人,發現他又瘦了,這樣抱着,都有點硌手。
沒有這個人在身邊,他過得也不怎麽樣。但對比來看,已經明顯比對方好得多了。
他想起晚上的事,在對方不按常理出牌地說出那句他以為本該由他來說的話後,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他沒有因為輕易得到對方的既往不咎而感到慶幸和僥幸,而是從心底裏覺得他們沒有分開過,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暫時沒有在一起而已。
在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之後,對方很高興,帶他去街邊一個小面館吃了一碗面,然後在那周圍随便逛了逛。後來的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在客廳看了一會兒電視後,兩人各自洗了澡,就準備睡覺。
他晚對方一步躺下,關上燈後,就被人從背後抱住,蹭了蹭小腿。他知道那是對方求歡時的一個小習慣,但他沒有做什麽,只是幫對方纾解了似乎很久沒有纾解過的欲望,沒有再進一步。
除了交流驟減之外,一切都仿佛和過去一樣。
司秦很好奇。如果說過去的二百五十萬讓對方被迫放棄身為正常人的尊嚴,那麽此刻,又是什麽支撐着對方,就像過去的一個半月根本無事發生似的,再一次毫無保留地對他低下了頭?他真的很不理解,為什麽上一世連整形手術都不屑去做的人,可以卑微到這種地步,就像他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為了一個除了肉體關系幾乎萍水相逢的人,做到這種地步。
他還記得眠寨的湖邊,他去到拍攝現場,去看他拍的第一場戲。他站在監視器後面,看他赤|裸着上身,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湖裏追那條翠綠色的絲巾。他看着他面對鈞寶諾的眼神從冷淡到癡迷、到狂熱,下一秒又迅速轉回冷淡,期間沒有一絲一毫的突兀。他注意到鈞寶諾的恍惚,聽到衆人發自內心的贊嘆,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這個人不會屬于他。
他屬于湖,屬于海,屬于膠片中每一個廣闊的場景,屬于監視器中每一個絕美的鏡頭。他給予他色相、欲望、情熱、激越,和所有關于美的享受。而他能給他的,除了金錢,什麽也沒有。甚至目前他擁有的那點金錢,都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知道憑他司秦的能力,哪怕沒有司家,與上一世的自己比肩,不過遲早的事。可是他不想讓他的時間白白浪費在粗制濫造的東西裏。他可與他同甘,卻不想他跟着自己共苦。所以他啓出了暫存于南市靈塔內的她母親的骨灰,加上和司意勳以及司家斷絕所有關系的申明,以此為條件,從他父親手裏拿回了關于黃家灣的所有文件。而當他處理完這一切,他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對方聯系了。
或許是有意的吧,他想。這一世的初遇并不是他想要的開始,但是他沒有辦法,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理由,才能早早地把對方綁在自己身邊。二百五十萬并不多,所幸他還給得起,但是就是這區區二百五十萬,使得他們在兩人的關系之中一開始就不對等。所以他給他一個離開的機會,給他一個選擇。
他也不知道對方怎麽選擇,才會稱他的意。他一邊不能忍受對方的離開,一邊又不屑于對方死纏着他不走的舉動,每一天都在煎熬和搖擺不定中度過。
好在他現在想通了。司秦看着臂彎裏的蔚寧,不自禁地笑了一聲。明明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還要一再地苛求對方按照自己心裏的預期做出令人滿意的反應,确實過分了。
其實他并不清楚身邊這個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哪怕是上一世,也只是在寥寥幾日的相處和一大疊資料之中,暗暗揣測着對方的脾性和品格,再用未來發生的事去印證自己的揣測。
可是他太吸引他了。無論是相貌、性格,還是在性事上的契合度,哪怕是二十年前這個稚嫩的少年,竟然也無時無刻不在對他散發着致命的吸引力。
或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竟然單純地被一個人的肉體吸引到這種程度,才希望對方事事做到完美。他用重生前那個人的種種美好品質來給自己的神魂颠倒做借口,欺騙自己對方并非僅僅憑借一副年輕的軀殼就将他迷得失去了理智,也使得往後越陷越深的流連和依戀都能變得順理成章。只是這個時候,司秦還固執地堅持着他名流自視甚高的态度,不願意、也拒絕承認一見鐘情後的一往而深,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 * *
大概是心裏踏實了,第二天蔚寧睡到很晚才醒,閉着眼睛往旁邊摸了摸,沒摸到人。他吓了一跳,一骨碌爬了起來,揉揉眼睛,就看到了枕頭邊上壓着的字條:我有事出去一趟,有什麽問題找程溯。末尾花裏胡哨地簽了個名字,留下一串數字,是一個新的手機號。
蔚寧收起紙條,想把電話存起來,打開手機,發現通訊錄裏已經有了記錄,還有一條未讀短信,和紙條上的留言一模一樣。
總算學乖了。蔚寧有點欣慰,洗漱過後準備下樓去吃個早飯。在他踏出房門的一瞬間,隔壁的門也在同一時間打了開來。程溯探出腦袋,臉上洋溢着久別重逢後的欣慰笑容,對着蔚寧道了一聲“早安”。
“你放心,人沒跑。有事,公事,趕着去見人了。至于什麽時候回來,唔……暫時不知道,不過你可以打電話催他。”沒等蔚寧回答,程溯不帶停頓地接着交代,急切的樣子生怕蔚寧誤會什麽。
蔚寧“哦”了一聲。他已經看到那張紙條了,他不急。
“所以我等了你兩個小時。”程溯擡手看了看表,“十點了。怕你不放心,我從他出門的那一刻起就等在了這裏。”
蔚寧挑眉,“怎麽,你有意見嗎?”
“沒有沒有,我高興得很。”程溯頭搖得像撥浪鼓,“你知道嗎,我最近喜歡上一款手游,拜你所賜,終于有時間打了個盡興,你其實還可以再晚點起床……”
蔚寧“啧”了一聲,敲敲腦袋,企圖抖掉耳邊嗡嗡不絕的廢話。他發現程溯岔開話題的本事簡直跟鈞寶諾有得一拼。只是鈞寶諾是自然而然地跑偏,至于程溯,那就不知道了。
“說真的,我真以為你不會來。不過這樣也不錯,一下子省掉四張車票錢。他本來準備直飛東市的,但是有好幾個老板在臨港等了他好多天了,要談生意,我勸他改了主意,先過來談完了再去東市。我這樣說,你有沒有開心一點?”程溯拍拍蔚寧,頗有點兒賣好的意思,“咱們聰明人,氣量大,別跟他們有錢人一般見識,哈。”
蔚寧冷臉,“怎麽是四張?”
“唉,你看嘛……”程溯扳起手指,“他過去,一張。帶你回來,兩張。如果當時你跟我說你要回來,我怎麽好意思不幫你訂車票?喏,這又是一張。加起來,不就是四張嘛。”
蔚寧無語:“你開心就好。”
“好了好了,說正事。”程溯甩甩手,示意玩笑到此為止,“有個人想見你,就在我房間呢。你還沒吃早飯吧,我幫你叫了room service,你正好過來一邊吃一邊談。随便敷衍一下,談完你就可以繼續回去休息了。”
蔚寧奇怪:“見我?”
“是的,他叫池莫聲,帶着一個叫李莉溪的女人,跟我一樣,已經等了兩個小時了,指名要見你。”程溯聳肩,心裏還挺慶幸,因為終于有個人能幫他分擔煩惱了。
聽到“李莉溪”三個字,蔚寧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他當然沒有忘記,他現在名義上還是TDC的練習生。只是TDC的練習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消失了這麽久,李莉溪都沒想起過他,這個時候來找他幹嘛?更何況,還是跟TDC的大老板一起。
按下疑惑,蔚寧關上房門,拐進了隔壁房間,一眼就看到了沙發上的池莫聲,和坐在他旁邊的李莉溪。李莉溪蔚寧很熟悉,但是這個池莫聲哪怕是上一世,都沒給蔚寧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因為在關桀脫離TDC後的不久,池莫聲就出了意外。據說他酒後飙車,撞上公路護欄,導致車輛漏油,引發爆炸,連肇事人都沒有,就這樣被炸得面目全非。更狠的是池莫澤,接到通知後立馬前去認領了屍體,也沒要求屍檢,連葬禮都沒辦,直接拉去了殡儀館,燒完了事。
蔚寧默默觀察了一下池莫聲,這個四十歲的男人保養得并不是很好,皮膚松弛,肚腩矚目,集齊了所有中年男人該有的特點,神情傲慢之中帶着點蠢笨,跟他的弟弟池莫澤一點也不像,看上去甚至都沒有池莫澤成熟。
池莫聲和李莉溪兩人看到蔚寧進來,趕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欠了欠身,向蔚寧伸出了手。
【追妻火葬場】
李莉溪鑒貌辨色,在看到池莫聲做了一個跟她一樣的動作之後,立即将手擡高,指指蔚寧,對池莫聲道:“池總,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蔚寧,很不錯的一個孩子。”
聽李莉溪這麽說,蔚寧差點沒驚掉下巴,不過沒表現出來。他上前一步,熱情地握住了池莫聲的手:“您好,池總。我早就知道您,也總聽溪姐提起您,說您不但工作認真,對下屬也非常好。說起來我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呢。”
蔚寧說完轉向李莉溪,朝她露出一個無比真摯的笑容。恭維的話誰不會說,即使在東圈公認的第一金牌經紀李莉溪面前,他也絕不認輸。
李莉溪眉心一跳,适時接上:“是啊是啊,池總在公司可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
池莫聲聽完,笑得合不攏嘴:“哪有哪有,還多虧了你們努力,公司才能發展得這麽好……”
三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客套個沒完。程溯看呆的同時突然覺得把蔚寧推出來見客的無奈之舉,或許是個非常正确的選擇。
好不容易寒暄結束,蔚寧請池莫聲落座,問道:“池總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呢?”
“這個……”池莫聲咳了一聲,默默看了程溯一眼。
“行,那我出去溜達溜達。池總,請您稍微注意點距離哈,不要讓我難做。”程溯會意,邊說邊往門口走,離開前對蔚寧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讓他有問題随時聯系。
目送程溯離開,池莫聲正襟危坐,認真地對蔚寧說:“聽李經理說你很懂事,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你也是TDC的一員,我相信你對公司應該算是比較熟悉的了。公司最近聯合了幾家網絡平臺,準備打造一款選秀綜藝,眼看就要啓動,哪知臨時有變,不僅出大頭的那家公司突然宣布破産,跟上頭的溝通也産生了一點矛盾,再加上其他一些瑣碎的事務……總之就是資金鏈出了點問題,想請司總幫個忙。”
蔚寧不明白了:“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哎,你不用瞞着了。”池莫聲無奈地笑了笑,“程經理已經跟我提前透露過了,說你的話,管用。”
“哦。”又是程溯這個大嘴巴。蔚寧發現程溯真的跟鈞寶諾很配,但是他知道,鈞寶諾的大嘴巴是天生的、無意的,至于程溯,一定是對自己有利才假裝大嘴巴,故意給人透露消息。可是,連TDC都自救不了,以至于要把希望寄托在外力上,司秦能幫得上忙嗎?他不是沒錢了嗎?
“雖然我不太懂,但是連池總都要求人的問題……恐怕司秦也沒能力解決吧。”蔚寧想到什麽就問了,哪知惹來了池莫聲的不滿。
“是的,我都腆着臉出來求別人幫忙了,你就不用再裝了吧?”大概是大老板當慣了,池莫聲明顯沒有池莫澤能忍,沒幾句話就暴露了本性,開始埋怨起蔚寧來。他說:“別說你不知道黃幼芸是司秦的小姨啊。不說這個,南市的黃家灣你總知道吧?”
蔚寧沒有說話,看他的表情,好像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池莫聲沒有料到蔚寧會是這個反應,他愣了一下,心想既然對方要裝,那他何必一定要拆穿呢,于是換了個語氣,耐心地給蔚寧解釋起來:“你不知道也沒關系,我來告訴你吧。南市黃家灣對面的那塊荒地本來是黃家的祖宅,很大一塊,靠山還連着海。後來黃家人口凋敝,這塊地就落到了黃家姐妹的手裏,黃幼芸和他姐姐黃幼螢一人一半。黃幼芸想動黃家灣很久了,只是她那塊靠山,如果能連上靠海那塊一起開發,就完美了。黃幼螢死後,司秦繼承了他母親的那一部分。前一陣子他把地賣了,賺了好幾十億吧,準備跟大恒、裕升還有南市最大的房地産公司一起開發那塊地。”
池莫聲頓了頓,帶着無比欣羨的口氣繼續說道:“那可真是大動作啊,連政府都給驚動了,本來正愁如何開發呢,有大佬接手,求之不得。加上黃家打着旅游的名義,給祖宅搞了個什麽歷史基地,政府批了很多工程,不僅有別墅、公寓,還有影視城、購物中心、大型游樂場什麽的。有一期、二期、三期,說是光一期建完都要五六年。現在大致的規劃已經完成了,預計明年就能正式開工。”
* * *
蔚寧來到車站,正巧趕上上午最後一班回東市的車。他下車後随便吃了份快餐,以為還來得及上下午的課,等來到教室,離下課只剩下十分鐘了。
十分鐘也是十分鐘。蔚寧這麽想着,摸到徐立延身邊,拍了拍他,說:“徐哥,我回來了。課本借我看看,我趕不及回去拿。”
“別看了,老師都在吹牛等下課了。”徐立延笑了,問蔚寧:“怎麽這麽早回來?東西拿到了嗎?”
昨天收到程溯的消息,蔚寧跟徐立延說要回酒店拿東西,可能會暫時離開一陣子,就買票回了臨港。蔚寧知道徐立延不會多問,于是随意點了下頭,示意事情辦妥,所以提早回來了。
看蔚寧情緒不高,徐立延摟着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記得隔壁系那個想做導演的阿正嗎?他不考了,放棄了,準備回老家打工了。他家裏條件不好,我們幾個打算出錢請他吃一頓飯,送送他。你要去嗎?”
“行啊。”蔚寧一口答應,又說:“要不咱們打車去市區吃火鍋?他不是愛吃嘛,我做東。”
徐立延笑了:“就等你這句話!”
蔚寧不是很介意次次聚會都出大頭,或者幹脆自己買單。一來他手頭寬松,學生聚會吃飯也算不上什麽大錢;二來,雖然徐立延交友廣泛,除去一部分在校生,更多的還是跟他一樣懷揣着夢想自己跑出來考影視學院的成年人,全都過得緊巴巴的。蔚寧心想反正自己有錢,就沒必要再去跟他們計較了。日子一久,他俨然已經成為衆人的“群寵”,地位都快超越徐立延了。
晚上,或許是為了逃避現實的不如意,一開始大家的興致都很高,随後,漸漸被離別的氛圍籠罩,一群人又哭又笑,酒自然少不了,喝了醉,醉了喝,到後來只剩下徐立延這個酒量好的還勉強保持着清醒,将衆人一一送上的士後,架着爛醉的蔚寧擠上了最後一輛車。
上車之前,蔚寧已經吐過不止一次。徐立延記得蔚寧跟他說過自己不愛喝酒,看蔚寧今天喝酒像喝水的架勢,知道他心裏肯定有事,但蔚寧不說,徐立延就不會主動去問。
今晚散場晚,加上市區離得遠,等回到學校,都快十二點了。司機按照徐立延的指示,一直開到出租屋樓下才停了車。徐立延付了車費,攬住蔚寧的腰将他拖下了車,剛扶穩了人,就看到樓道裏火光一明一滅的,像是有人在抽煙。
司秦掐滅了煙,扔掉煙頭,從樓道的陰影裏走了出來,站到路燈下面。
徐立延看清了人,心裏忍不住一個咯噔。他終于知道蔚寧回臨港幹什麽了,竟然把這尊大佛給引來了,倒也不怕司秦,扶着蔚寧走上前,努嘴指指地上的煙頭,笑着說:“司總,樓道裏禁煙,垃圾也是不能亂扔的呀。”
司秦看了徐立延一眼,沒工夫計較這破樓禁煙還不能扔垃圾,這整棟樓連帶整個小區在他眼裏都是一坨垃圾。他臉色陰沉地盯着蔚寧,從蔚寧明顯站不穩的腳跟,到垂軟的雙腿,到因為被人攬着而不小心露出來的一截腰,到開了三顆扣子的上衣,到靠在別人肩上耷拉着的腦袋,再從環着別人脖子的手臂一路看過去,最後停在徐立延的臉上。
司秦對徐立延沒有什麽意見,也知道連賀寶冉睡在身邊都能自律到如此程度的男人,不可能跟蔚寧發生什麽事。但這并不妨礙他醋意沖天,燒得徐立延都忍不住脊背一涼,渾身抖了抖。眼看司秦的眉頭越皺越緊,而徐立延在他可怕的眼神逼迫之下就要在錢勢和友情之中頭也不回地選擇前者,蔚寧突然醒了過來。
已經初秋,雖然秋老虎仍舊兇猛,夜裏還是有點涼的。大概是被夜風吹散了酒氣,蔚寧睜開眼睛,就着倚靠的動作對徐立延耳語:“徐哥,到了嗎?這麽快啊。沒事兒,我還能走,你先上去開門吧。鑰匙我是肯定對不準的了,哈哈哈……”
說是耳語,大概只有蔚寧這個醉鬼覺得自己是在耳語,剩下的兩個人站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徐立延尴尬地偏了偏頭,離蔚寧稍微遠了一點。蔚寧仿佛得到指令,東倒西歪地從徐立延身上離開,勉強站直了身體,看到前面還有個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後迷瞪着眼睛辨認了一陣子,一下笑開,上前一步勾住那人的脖子,往對方胸膛上狠狠拍了兩下:“哎喲,是阿奇啊,怎麽這麽好心下來接我?不對啊,你不是生氣這兩天請假回家,趕不上聚會的嘛?哎,算了算了,來來來,趕緊扶我上去,讓徐哥去開門。”
蔚寧稀裏糊塗又無比熟稔地說着,說完還打了個酒嗝。徐立延正在掏鑰匙,聽到蔚寧的話,猛地一個激靈,鑰匙從口袋裏滑落,掉在地上,老大的一聲。
“我、我去開門。”徐立延做賊似的一把從地上撈起鑰匙,三步并作兩步上樓,打開大門,一溜煙兒跑進房間裏關上房門,遠遠地逃離了這接下來不知會如何演變的火葬場。
感謝:
讀者“錦祠”灌溉營養液+2 2019-02-03 12:46:42
阿枝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01 20:25:52
阿枝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02 14:28:01
阿枝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9-02-03 12:13:26
sky一兮扔了1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9-02-06 10:51:46
sky一兮扔了1個火箭炮 投擲時間:2019-02-06 10:55:05
感謝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