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九人
第九人
寧扉翻看資料。
莊保生,XX年拍攝《逆天降落》時墜樓身亡,享年四十九歲。
梁日杉,XX年拍攝《超速營救》時車禍身亡,享年四十八歲。
陸斌,XX年拍攝《大武者》時髒器破裂身亡,享年五十歲。
陳棟,常年風濕導致心髒衰竭,于XX年病逝,享年五十四歲。
XXX,……
XXX,……
對特技演員工作的危險性,寧扉早有預料,卻怎麽都沒想到,僅僅保生班八人,竟無一人能平平安安活過一甲子,最年輕的一位也因舊疾纏身,于三年前去世。
“你母親拍攝的那部影片叫《特技人》,于二十六年前夏天開機。”厲途開口,“不是她進組參與拍攝,而是整部影片都是她自己投資的。她本來沒有這個計劃,因為之前發生了一件事,導致她扔下年幼的你匆匆返工,一手拉起《特技人》整個班底,從請編劇、導演,到選角,包括和保生班的合作,一手包辦。”
“什麽事?”寧扉一直以為母親以事業為先,才會在他不滿三歲的時候離開寧家宣布複出,父親也是這麽告訴他的,原來還有隐情?
“南圈影視協會最早是在你母親的敦促下成立的,她捐了十萬元啓動資金,主要用來給朝不保夕的龍套、替身和特技演員買保險。你母親嫁給你父親後,圈內盛傳她要息影。協會的一些人動了歪心思,表面利用你母親的名聲募捐,背後挪用公款,中飽私囊。當時拍一部中外合作大片,出意外,死了幾個特技演員,由協會出面調停,外國人賠到不少錢,我們自己人一分沒給,就鬧了起來,把你母親也牽扯在內。後來……”
“後來她出面解決了這件事,又為了要讓特技演員重拾對行業的信心,所以想自己投資拍一部有關特技演員的電影,讓他們能從幕後走到臺前,呼籲社會給予他們更多的關注?”寧扉接上厲途的話。
“對。”厲途點頭,提起另一個話題,“《特技人》拍攝期間,你母親花了大力氣宣傳,電影還沒上映,保生班已先一步火了起來。劇組出事後,莊保生解散了保生班。有兩人轉行做了別的,六人選擇留在南圈繼續當特技演員,但是沒有劇組敢用他們。很長一段時間,只接得到跑龍套的活。直到五六年過去,情況才漸漸好轉,能接到像《逆天降落》、《超速營救》和《大武者》這樣的大片。”
“你想暗示什麽?”寧扉蹙眉。
厲途動了動嘴,最後還是放棄了,沒想到寧扉自己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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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說我母親的死和《特技人》劇組有關,和保生班有關,所以我父親逼迫保生班解散,還封殺了他們,是嗎?保生班被雪藏,報刊、雜志、網絡統統找不到半點有關《特技人》的資料,也是我父親做的?”
厲途直視寧扉,他發現寧扉的表情并不咄咄逼人,而是帶着一絲恍然和痛苦。
早該知道,他能猜到的事,寧扉也能猜到。
就更令人心疼。
“只是一種猜測。”厲途垂眸,“如果真相如你所說,我想,你父親可能不止在娛樂圈裏封殺一個保生班那麽簡單。”
“也許他覺得,這群人本來就不要命,就算放着不管,早晚會把自己作死。看,結果不就是這樣?”寧扉笑得苦澀。
“也許吧。”厲途收起寧扉手裏的資料,“別瞎想了。我找到梁日杉和陳棟的親屬,去問問他們就知道。”
寧扉心情沉重,盡管如此,還是叫上了趙曉博和王敘,四人一同趕往梁日杉和陳棟親屬的住處。
陳棟是當年轉行的兩人之一,保生班解散後,回老家當了一名保安,娶妻生子,女兒現年二十三歲,正在南市讀研究生。
三年前陳棟去世,陳棟的妻子吳蓉為了照顧女兒,搬來南市,在六環外租了一間小公寓生活,已和普通家庭無異。
恰逢工作日,四人趕到時,只有吳蓉在家。
吳蓉不關注娛樂圈的事,不認識寧扉,也不認識秦雅絨,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曾是一名特技演員,還和昔日的大明星秦雅絨拍過戲。
四人一無所獲,留下一盒燕窩和幾箱水果,奔往下一家。
梁日杉結婚早,進保生班時已育有一子,兒子梁騰駿現年三十八歲,住在二環內的高檔小區,看起來條件不錯。
趙曉博覺得梁騰駿的名字有點耳熟,撥資料上的電話,跳出“南市攝影器材廠廠長”的備注,才想起來以前打過交道。
梁騰駿也算半個圈內人,一聽寧扉要找他,立馬從廠裏趕回家,聽說寧扉想打聽他父親的生平事跡拍電影,就更來勁了。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爸在我心裏就是個英雄!我沒有繼承他的衣缽,我遺憾啊,也沒辦法,沒那個天賦。現在當個廠長,也算和你們電影圈沾上一點邊,挺好。”梁騰駿侃侃而談,說到激動之處,噌地站起來往卧室走,“你們等着,我去給你們拿!”
梁騰駿的妻子一邊給四人斟茶,一邊揶揄:“拿他的寶貝去了。都是相冊、剪報那些,都是保生班的,還有他爸的,滿滿一箱子呢,十幾年了,一直放在床底下。他爸是他偶像,一提起來就叨叨個沒完,你們問他啊,真是問對人了!”
梁騰駿提供了很多有關保生班的珍貴資料,除了剪報、老照片之外,還有保生班用過的道具,和一本梁日杉親自撰寫的手劄,幹貨滿滿,令王敘直呼劇本有救了。
寧扉翻了翻梁日杉的手劄,問:“你父親當年是負責特效的?”
梁騰駿連連點頭:“對對對!莊伯伯是班主,我爸就是保生班的靈魂人物!不但能幫劇組做特效,打戲也能上。保生班少了誰都行,就是少不了他!後來保生班解散,我爸懊惱了好久,實在癡迷這一行,就留下來單幹,可惜沒了兄弟們幫襯,自己一個人吃了不少苦,走得也早……唉!你們要拍保生班的電影啊,那是選對了,有意思,保證能火!這樣吧,等将來開機,我包了廠裏的機器,免費提供給你們用,也算為我爸和保生班盡一份心意了,有什麽想知道的也盡管來問我!”
“好啊!咱留個電話,随時聯系!”王敘一口答應。
寧扉情緒不佳,不怎麽笑得出來,翻了一會兒相冊,挑出一張《特技人》的劇照問梁騰駿:“《特技人》的意外你知道嗎?”
梁騰駿臉色變了變,斬釘截鐵地搖頭:“不清楚!當時我太小,我爸把我留在農村,後來才知道出事了,好像是……火災?”
“火災。”寧扉與梁騰駿異口同聲。
厲途按住寧扉的手腕,偏頭小聲:“你記得?”
“我猜的。只記得一點點,後來猜是火災。”寧扉繼續問梁騰駿,“怎麽起火的,你父親後來有跟你提過嗎?”
梁騰駿想了想:“好像當時有個臨時工,把炸藥放錯了地方……反正跟保生班沒關系,絕對沒關系!保生班整天生裏來死裏去,一個不當心就要出人命的,還是他們自己的命,人命關天啊,哪裏能馬虎,總不至于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你說是吧?那就是個小事故,雖說燒了一個倉庫,最後也沒人員傷亡啊,事情就這麽過去了。說起這個啊,就讓我想起我爸一句口頭禪——保生保生,保住生,才有活。不止是有活幹,也能活下去,一語雙關啊,挺有內涵的,可以考慮加進電影裏去。”
寧扉盯着梁騰駿的眼睛,直覺梁騰駿顧左言他,一定有事隐瞞,剛要說話,王敘出來插嘴。
“還有這典故啊,不錯不錯,我記下來了,再多說點呢。”
在一邊研究道具的趙曉博也出來搗亂:“這些真的可以做特效嗎?你會用嗎?”
“哦,這個簡單……”梁騰駿順着趙曉博的話成功岔開話題。
寧扉看了一會兒相冊,又翻出來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這是保生班的合照?”
梁騰駿瞄了一眼:“對。”
“保生班不是一共八個人嗎?”寧扉指住最邊上一個少年,“這個人是誰?”
“那是……劇組裏幹活的場工吧。你知道以前社會亂嘛,小孩子也照用不誤的。”梁騰駿篤定,“他不是保生班的人。保生班就八個人,一直是八個人。”
“诶不對啊!”梁騰駿的妻子出聲,“不是有九個人嗎?還有一個十三歲的……”
“你知道什麽,別瞎說!”梁騰駿大聲打斷妻子的話,“你知道的,都是我跟你說的,你自己記差了,還出來亂插嘴,瞎講八道,真是……去廚房切水果去,我跟他們說。”
妻子哼了一聲,扭頭走了。
寧扉還想說點什麽,厲途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再問。
四人一直在梁騰駿家呆到黃昏時分,婉拒了梁騰駿留飯的好意,起身告辭。
王敘和趙曉博以為跟着寧扉蹭了厲途的豪車,晚飯還能再蹭一頓好的,結果剛出大門,厲途借口有事,帶着寧扉坐電梯跑了。
“我爸告訴我,我媽是突發哮喘病死的,可我媽從來沒有哮喘。我外公、外婆,我媽祖上三代,包括我自己,都沒有哮喘病史。”寧扉上車之後還是有點恍惚。
“別瞎想。”厲途拍拍寧扉的手背,“我們先找到那個‘第九人’,他一定知道事情的全部。”
寧扉擡頭:“你也相信有‘第九人’?”
“一定有,而且當時十三歲,現在三十九歲,說不定還在世。”厲途拿出口袋裏的東西。
寧扉眯眼,居然是那張保生班的合照,不過眼下這種氣氛,也沒心情計較厲途居然偷東西了。
“打個賭。”厲途夾着照片轉了轉,“如果有,梁騰駿發現少了這張照片,一定會打電話過來。沒有,那無事發生。”
“我賭……”
“我賭有。”厲途搶先一步。
“那不是你贏定了。”寧扉失笑,“你要什麽賭注?”
“要你輕松一點,笑一笑。”厲途把照片塞進寧扉襯衣胸前的口袋,手還沒收回來,梁騰駿的電話已經到了。
寧扉擠出一絲笑容:“好吧,你贏了。”
厲途彎彎唇角,拿過寧扉的手機,按下接聽和免提,把手機遞到寧扉唇邊。
“你——”寧扉斜了厲途一眼,開口和梁騰駿交涉,不要臉地否認三連,硬生生把照片的事敷衍了過去。
梁騰駿一無所獲,倒是讓寧扉更加肯定,梁騰駿駁斥妻子的反常和事後的反應,更證明這個“第九人”絕對有問題。
可惜背靠厲家的人脈,全面撒網,掘地三尺,仍然沒把這個人挖出來。
與心情複雜的寧扉不同,有了梁騰駿的助力,王敘的劇本進度飛快,三天寫完人物小傳,五天寫完脈絡大綱,再這麽下去,初稿都要出來了。
保生班背後疑點太多,又牽涉到父母輩的舊事,寧扉不知道該不該叫停王敘的劇本,直到一周後,神秘的“第九人”自己出現了。
一個中年男人,孤身一人從偏遠的農村趕到久違的市區,新城市的繁華讓他有一瞬間的迷茫,走岔了幾條路,坐錯了幾班車,終于來到紙條上寫的地址。
男人衣着簡樸,頭戴一頂舊漁夫帽,臉頰凹陷,臉色蒼白,佝偻着背,整個人瘦得皮包骨,看起來狀态很不好,唯獨一頭短發烏黑油亮,像是假的。
他在公寓門前站定,再三确認門牌號沒錯,才鄭重地按下門鈴。
門裏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王敘打開門。
男人摘下帽子,隔着防盜門局促地笑了笑:“你好,我叫莊榮添。我是莊保生的兒子,保生班最小的一個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