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眼狼
白眼狼
南市碧山療養院。
初春的風吹開早櫻,吹皺窗簾,吹進病房,時不時送兩片花瓣進窗,零零散散落在腳邊。
寧扉坐在床邊看着窗外。
三個月前,他從重症監護室醒來,渾身插滿導管。
他以為是剛到南市那天,被酒店的花盆絆倒摔下樓所致,後來才知道,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事實是去年年末,他深夜開車外出,和一輛滿載貨物的卡車迎面相撞,送到醫院已是瀕死狀态。
長達三天的搶救,大大小小數十臺手術,經各科醫生不懈努力,總算撿回一條命,無奈頭部傷勢過重,人始終醒不過來。
專家斷言植物人于他已是最好的結果,他卻猝然清醒,精神、思維、談吐一切正常,連院長都直呼這是生命的奇跡。
而後,他就像院長說的那樣,奇跡般地康複起來,半個月轉出ICU,一個月轉入療養院靜養,短短三個月,恢複到如今只有右腿不良于行的狀态,托療養院的福,臉上還養出一點久違的嬰兒肥。
寧扉知道這不是奇跡,而是這個世界不允許他死去。
因為——
他所在的世界不是真實世界,而是一本書。
他是書中的一員,不是主角,但不可或缺。
如果他死了,劇情将串聯不起來,世界很可能會崩塌。
至于憑空消失的五年,則是被穿書者占據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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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寧扉醒來後,努力拼湊腦海中殘留的記憶得到的信息,過于離奇,偏偏又真實發生。
寧扉反複思考,最終選擇接受這個全新的世界,憤怒随之而來。
這是一本貼着追妻火葬場标簽的渣賤小說,主角攻高子睿是寧氏影業旗下影帝,主角受簡骁是新晉流量偶像。
寧扉是首富寧家長子,寧氏影業母公司寧氏集團董事長,年僅二十三歲身價已超萬億,是寧氏史上最年輕的決策者、當之無愧的掌舵人,然而只是一個炮灰,遇到渣攻就失智,極盡舔狗之能事。
人設光鮮亮麗,作用僅有兩個——①襯托主角攻的魅力,②給主角受打臉。
命運如此,寧扉卻沒辜負這份人設。
在設定允許的範圍內,他迅速成長,在劇情開始前,思想、見解、建樹已遠超原角色。
系統監測到寧扉很難再對渣攻産生感情,以防他對主線劇情産生影響,直接抹殺他的自主意識,讓穿書者取代他,替他做一個合格的炮灰。
寧扉不太幸運,分配到的穿書者比原角色更極品,仗着自己知曉世界的真相,坐享其成,肆意揮霍,搞得衆叛親離,還空降娛樂圈出道,自甘輕賤倒貼渣攻,甚至主動爬床,妄想取代主角受上位……
不知廉恥,毫無底線,跌破三觀。
寧扉冷笑,扶住牆壁單腿站起,取出衣櫃裏的常服換上。
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整整五年的荒唐,是時候到此為止。
既然讓他回來,那麽從今天開始,他的財産、名譽、尊嚴,包括他的身體,任何人,休想再從他手裏搶走一點。
腿上石膏剛取,不借助拐杖行走還是太過吃力。
寧扉返回床邊坐下,把換下的病服一一疊好,擺放整齊。
敲門聲響了起來,篤篤兩下,緊跟着是輸入密碼的滴滴聲。
來人尚未進門,寧扉已經知道是誰。
碧山療養院以一流的醫療水平和管理聞名,每間病房均設有獨立密碼鎖,來訪嚴格遵循名單制度,非名單人員到訪皆需預約并征得病人本人同意。
房門密碼寧扉只給了一個人,名單上也只留了一個人的名字——路思南。
路思南和寧扉同歲,是寧家資助的孤兒,從小和寧扉一起長大,一直被寧家當做寧扉的副手培養。
五年前,寧扉接任寧氏集團董事長,提出戰略轉型,重點開拓文娛影視、信息傳媒領域,前往素有文娛之都美名的南市開辟屬于自己的事業版圖,得到了董事會全員支持。
寧父讓寧扉挑選中意的人組建自己的團隊,路思南是當仁不讓的首選。
沒想到剛抵達南市,穿書者就取代了他,從此智商直線下降,腦癱之舉層出不窮。
為徹底奪取寧氏影業,原書主角攻高子睿不斷拉攏、收買、離間他的親信,安插無能谄媚之徒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穿書者則頂着他的身份任由高子睿為所欲為,氣得父親和他斷絕關系,從小寵到大的弟弟也不再認他這個哥哥。
集團罷免了他的職務,召回了他的團隊,寧氏影業因與高子睿牽涉過深,直接被集團放棄,到最後,身邊可信賴的人只剩路思南一個。
路思南走到寧扉身邊,遞上手裏的花,歪頭叫了一聲“少爺”。
寧扉回頭,對上路思南燦爛的笑容,有點傻。
路思南從小接受精英教育,各項能力皆是頂尖,就是情商稍顯欠奉,做事一板一眼,說話不懂拐彎,俗稱一根筋。
也多虧路思南一根筋,一旦認準一個人,哪怕內裏換了芯子,始終不離不棄,在所有人都避寧扉不及的時候,義無反顧留在寧扉身邊,執着地等待寧扉從腦癱變回正常人的一天,苦等五年,才終于等到。
寧扉接過花束報以微笑,剛要說話,被跟随路思南進門的人打斷。
“哎喲,真是我們小扉啊,好久沒見,想死叔叔了!”
說話的是個發福又謝頂的中年男人,叫茂和永。
茂和永早年在寧家做司機,經寧父引薦進入寧氏集團工作,于寧氏影業缺人之際主動請纓前往南市,現任影視部主管,職位不高,實權卻很大,掌握着公司大部分藝人的生死。
按理像茂和永這樣受寧家恩惠頗深的老臣該成為寧扉的左膀右臂,事實恰恰相反。
茂和永離開集團,在紙醉金迷的娛樂圈摸爬滾打,由儉入奢,本性逐漸顯露,近年來,不斷有虧空公款、吞吃回扣、潛規則藝人的流言傳回本部,因與寧父有舊,倚老賣老,誰都不敢動。
寧扉空降南市,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茂和永,無奈被穿書者橫插一腳,讓茂和永有了喘息的機會,投靠高子睿,成了高子睿的忠實狗腿,繼續在寧氏影業作威作福。
茂和永妥妥一白眼狼,兼有好色惡習,男女不拘,連路思南也不放過。
與一根筋的個性相反,路思南的五官少見的精致,比之明星不惶多讓,哪怕在寧氏影業這種不乏美人的影視公司,也就氣質清冷的寧扉能與之比肩。
茂和永觊觎路思南已久,原本忌憚寧扉,誰知穿書者為了讨好高子睿,非但不阻止,還樂見其成,令茂和永越發猖狂。
此時的茂和永還當寧扉是以前那個腦癱,随意敷衍一句,就直奔路思南而去。
茂和永搓着手,色眯眯地盯着路思南上下打量,看樣子,已經迫不及待要上手揩油了。
寧扉臉一沉,橫手把路思南推到一邊。
寧扉車禍後行蹤高度保密,在碧山療養的事沒幾個人知道。
路思南見到茂和永,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被跟蹤,正要開口,被寧扉一個眼神制止。
寧扉壓下胸口騰然而起的怒意,對茂和永露出一個奉迎的假笑:“茂叔叔,你怎麽來了!”
不等茂和永回答,寧扉轉向路思南,不客氣地指使:“去剝點桔子來,慢慢剝,剝仔細點,把筋絡都挑掉,我不吃。”
路思南乖乖:“哦。”
桌子擺在角落,離病床有一段距離。
來不及茂和永反應,路思南已經走遠,背對二人,埋頭剝起了桔子。
茂和永愣了一下,覺得有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只能收回目光,接過寧扉的話繼續寒暄:“叔叔這不是擔心你,特意來看看你麽!”
“這裏地方挺偏的,不好找。”寧扉若有所思,“我以為叔叔來看朋友,順便來我這兒轉一圈。”
“哪能啊!叔叔可是專程為了你來的!”茂和永挨着寧扉坐下,故作親近,“身體怎麽樣了?恢複得好不好?要不是早上碰見思南,還不知道你在這兒……”
寧扉:“正準備出院。”
茂和永:“手續辦好了沒?要不要叔叔送你們回去?”
……
寧扉耐着性子和茂和永周旋,大致弄清了茂和永能繞過重重安保進到病房內的原因。
今天前臺值班的護士是新來的關系戶,年紀不大,沉迷八卦,對內娛各家黑料如數家珍,某次嚼寧扉的舌根被寧扉撞見,當着人面毫不收斂,讓寧扉記住了她。
寧扉猜她認出茂和永是穿書者的經紀人,以為他和路思南一路,都是來接寧扉出院的,于是攔也沒攔,想當然地把人放了進來。
茂和永對寧扉的試探一無所覺,還當寧扉心情不錯,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進入正題。
“小扉啊,其實不止叔叔關心你,子睿也很擔心你,只是人在國外,忙不過來,所以一直沒來看你。你別急,他明天就回來了,還說等你養好身體,抽空陪你半個月,随你想去哪,他都陪着你,只要你把身體養好。所以公司的事你能不管就不管吧!畢竟身體要緊。你那點股份自己留着也沒用,不如給子睿,讓他做控股大股東,對他管理公司大有好處。”
寧扉沉默,不是猶豫,而是被高子睿的不要臉氣到失語。
——一連幾月杳無音訊,差點死在手術臺上都不聞不問,出院随便打發個狗腿來糊弄,張口閉口股份,高子睿啊高子睿,究竟是你太天真,還是我太給你臉了?!
看寧扉臉色不善,以為寧扉還在為高子睿的冷落而生氣,茂和永斟酌着加碼:“子睿說國外有個小鎮挺不錯的,适合旅行結婚,想帶你一起去看看。他的意思不用叔叔多說了吧,嘿嘿……還有思南,等你歇下來,他也沒什麽事做了,不如給他放個假,讓他好好陪陪叔叔,叔叔不會虧待他的……”
茂和永自覺籌碼十足,料想寧扉一定迫不及待要答應,也算按時完成高子睿的任務,好處決計少不了,加上路思南,到時候人財兩得,好日子還在後頭。
寧扉含糊地“唔”了一聲,繞過茂和永,對角落裏的路思南招了招手:“思南,把手杖給我。”
牆邊立着一柄做工精良的紳士手杖,是寧扉入院以來收到的唯一一份探病禮,全手工定制,價格不菲,分量也不輕,除了頂端鑲嵌的藍寶石和碎鑽有些花裏胡哨之外,還算實用。
路思南有求必應,立即擦幹淨手,拿起手杖遞給寧扉。
随着路思南一步步靠近,不出意外,茂和永的眼睛又黏到了路思南身上。
寧扉接過手杖,趁茂和永分心,摸到床邊的報警器按下,同時按住手柄,對準身邊這頭白眼色狼的腳背狠狠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