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整片空間如被敲碎的雞蛋殼一般破碎,化為幽光深深的星蘊消散。
小築裏的一切與剛才的幻境沒什麽區別,除了蘇錦。
她依舊安靜地坐在原地,垂眸看着山令指腹上的嫣紅,等着他重新替自己塗好,像是鮮活了一瞬的美人又重新回到了畫中。
山令看了她一眼,側身面向外面的人,好氣又好笑道:“雪兒,你練習纏念,練到我這裏來了?”
原本坐在院牆上的歲雪猝不及防被那一縷星霧擊破星蘊防護,從牆上掉了下來,反應敏捷地以手肘撐地穩住身形,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師尊勿怪。”歲雪笑盈盈地往竹簾方向走近幾步,“我見師尊在書上寫了,纏念與別的術法不同,練習纏念最好找人試試,才能準确掌控人的七情六欲所思所念,将其一并化為殺意利用。”
她的目光無法忽略竹簾裏的另一個纖細優雅的身影,卻懂事地迅速移開,語氣恭敬:“我想來想去,只有找師尊一試,才能獲得最有用的點撥和經驗。”
對于纏念,她剛剛入門,現在只能構造幻境的框架,還做不到控制後續的發展,也看不見身陷幻境之人所見的一切。
不會窺見不該看的秘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敢将纏念用在山令身上。
“我在夢境裏,辨得出眼前所見都是假的,在你的纏念裏也一樣。”山令說。
譬如不該出現,也不被他期待出現在蘇錦眼裏的情緒。
歲雪诶了一聲,疑惑道:“可我明明是照着這裏的東西構建的幻境呀。”
“你的幻境造不出我想要的東西。”山令說完,怕他的徒弟聽不懂,多解釋了一句,“能讓我心甘情願在裏面多待一刻的東西,譬如喜歡的,好奇的,懼怕的,想毀滅的。”
歲雪面露苦惱,皺着眉說:“可是師尊,我在課上聽長老們說過,纏念的初學者做不到你說的這些。”
纏念修到最爐火純青的程度,不是能構造和掌控多麽龐大真實堅不可摧的幻境,而是在纏念施展開的瞬間,窺視到對方的憂思喜樂,以此為引,構建幻境,讓這些情緒來喚醒他的某些記憶碎片。
從纏念幻境成形的那一刻起,對方眼中所見,都是它們的組合與假設。
前者為施術者的意識,後者為被困者的意識。
他被困在他自己的幻想之中。
纏念從施展到成形,對手只會留給你一個瞬息的時間,要在眨眼之間做到這些,要麽靠足夠豐富的經驗,要麽靠高境界修行者有機會學會的伺心。
這兩點,初學者都不具備。
“溯年鏡碎片或許能助你。”山令回答她。
歲雪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厭惡與抗拒,她擡起眼皮,透過竹簾正視那道身影,袖中藏着攥緊的雙拳。
“師尊。”歲雪孩子氣般表示不滿,“我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進試煉而已,你可不可以別這麽操心,哪需要你總是盯着怕我死了。況且你不是說了,無盡海裏的情況,你是無法通過雲紋看到的,你怎麽能騙我呢?”
“不是雲紋,是其他的辦法。”山令淺笑道,“我只有你這麽一個徒弟。”
歲雪不說話,氣鼓鼓地垂下腦袋。
山令無奈道:“并非你每次進試煉我都會看,只看過新弟子考核和無盡海這兩次。前者是你第一次進試煉,我不放心,後者是至關重要,我也想看看你修行數月有何長進。”
歲雪腳尖猛地踹飛了一顆石子。
見自己的徒弟依舊悶悶不樂,山令又耐心解釋了一句:“無盡海也只看了你剛好拿到溯年鏡碎片那一小會。後來趕來救你,是聽到無盡海出了變故。”
“師尊。”歲雪揚起頭,得寸進尺般拉長聲音喚了他一聲,聽上去極其不樂意。
山令沒辦法了,妥協道:“以後我一定不看了。”
歲雪剛露出一個明媚的笑臉,就聽山令接着說:“但以後我會抽查你的修行進度,以靈蝶為信。”
歲雪連忙點點頭。
“溯年鏡碎片可帶在身上了?”山令問。
歲雪拿出碎片,聽見山令又說:“用上次教你的牽引之術,将溯年鏡碎片的力量牽引到你的星脈之中,還是那句話,這個辦法只是我的推測,不一定有用。而且這是借了外物才能在初學時超過旁人的辦法,要想把纏念修好,還是得你自己下功夫多加練習,提升境界。”
歲雪點點頭,正準備施展牽引之術時,突然問:“師尊,我如果用了牽引之術,這枚鏡片以後是不是就沒用了?”
山令說:“自然。”
歲雪摩挲碎片半晌,改了主意。
且不說溯年鏡碎片于纏念而言究竟有沒有用,拿它來走這個捷徑,還不如想辦法利用它看到更多從前的秘密。
歲雪總覺得她看到的那些過往的原因,既有可能是之前推測的要陷入無意識的狀态,也可能與溯年鏡碎片有幾分關聯。
山令見她若有所思,問:“顧慮什麽?”
“師尊。”歲雪收好碎片,擡頭看着山令,“我在想,在修行一事上的長進,還是靠自己勤學苦練來得放心,如果我用了溯年鏡碎片的力量,或許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我都不知道我的纏念比起同期弟子的纏念差在何處。這牽引之術,我就不用了。”
山令聽罷,神色一頓,并未多說什麽,只點了點頭,頗有幾分贊許的意思。
歲雪告了退,漫步走出了小築。
“雪兒天資很好,又心性堅定,比我當年強上許多。”山令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院牆之外,唇畔挂笑,“你瞧她都已經破了凝虛。”
“你不是已經發現她身上有附心咒麽?”蘇錦扭頭看向空無一人的小院,突然開口,“照她這樣的修行速度,給她施下附心咒的人很快就會找來。”
她的嗓音如山間緩緩流淌的泉水一樣清冽幹淨,并沒有因為極少開口說話而幹澀沙啞。
山令低頭收拾着竹席上的東西,雲淡風輕道:“誰敢再妨礙雪兒修行,我必殺之。”
穿過窗隙的陽光刺得江妄擡手遮擋。
戴在手指上的銀白戒指已經不見了蹤跡,卻有藤蔓似的銀線生長在手背的皮膚之下,蜿蜒纏繞如籠,中間囚禁着一個小小的月亮。
江妄翻身而起,目光快速打量四周陌生的環境,最後定在倚在門口擋住了大片陽光的背影上,揉了揉又脹又暈的額頭。
他只記得自己應約去了華景山,戴上了晏青給的戒指,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再一次爆發,然後就暈了過去。
“這什麽地方?”江妄朝着門口的晏青沉聲問。
“春曉城之外。”晏青轉過身來,笑眯着眼看他,“你的身體也太差了,以後得多去劍宗練練體術。”
江妄白了他一眼,轉過手背示意他看:“怎麽回事?你現在該和我說清楚,你,我,影族有什麽關系。”
“我也是影族之人,真要論起身份,還是你的下屬。”晏青大步走了過來,欣賞般抓着他的手腕仔仔細細地看,又帶着幾分敬意,“影族皇室的血脈力量,可以制定規則,重塑秩序。實在應該恭喜你,這種足以改天換地的力量,在你體內已經完全覺醒了。”
“直說吧,雲城裏有多少影族的人,你們想做什麽。”江妄對身份一事已經坦然接受,他拍開晏青的手,從窗簾上撕下一方布條纏在手背上,沉聲問他。
晏青剛要開口,聽見動靜的關付秋從廚房的門口探出個腦袋,畏畏縮縮問:“你醒啦?”
江妄滿眼意外。
“你也是影族之人?”他擰着眉頭問。
大概是怕他質問自己為什麽一直瞞着身份,關付秋又鑽回了廚房,菜刀切得砰砰響。
“是啊,我是影族蒼麟衛的後裔,生來就是要保護你的。”他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道。
江妄沒有說話,是真生氣了。
“影族皇室血脈,人人得而誅之,你的身份暴露不得,最好是連你自己也不能知道,這是公主的意思,她想讓你好好活着。”關付秋嘆了聲氣,慢吞吞走了出來。
江妄聽見公主兩個字,心頭突然一震,耳畔都能聽到自己又快又重的心跳聲。
他猜到了什麽,死盯着關付秋,要他繼續說下去。
“公主就是你的母親,她沒有死,她要帶着族人複仇。”說複仇二字,關付秋的眼裏閃過一絲冰冷的恨意,“影族會讓那些修行者付出代價。”
對于影族與修行者之間的血海深仇,江妄其實無法完全體會,他只是驚喜又急切地問:“我母親在哪裏?”
關付秋與晏青對視一眼,兩人都搖了搖頭。
“我們都沒見過她,只知道她現在就在雲城,她若要我們做什麽事,會聯系我們。”關付秋說。
“沒見過?”江妄懷疑地重複着三個字,問,“那你們怎麽能确認她的身份,為她做事?”
“自頌樂城被破,有幸活下來的族人們為了躲避禍端,隐姓埋名,分散于四國一州各處,但滅族之仇,世世代代皆不敢忘,便有人率領族人尋找我族遺留之寶藏,解封當年被困于湛天大陣之下的戰士,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報仇雪恨,重振影族。”關付秋解釋說,“這樣的領袖,四國一州皆有,在他們之上,是影族蒼麟衛首領微生白,祭司元希,以及新上任的那位聖女。再往上,是你的母親,萱華公主。”
他指了指晏青,繼續說:“他和我一樣,都是被蒼麟衛首領微生白派來雲城幫公主做事的,公主以靈蝶聯系我們,她的靈蝶翅膀上,有囚月紋,很好辨認,也無人做得了假。”
晏青擡了擡下巴,目光虛點他的手背:“就是被你用布條擋住的花紋。”
江妄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冷聲道:“她可沒有要聯系我的意思。”
關付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猛地撞了撞晏青的手肘。
晏青似笑非笑道:“公主她不聯系你,是想讓你過安穩日子。既然你現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就和我們一起做事,她會找你的。”
“你們在做什麽?”江妄問。
“啊,要數起來,那可就有點多了。”晏青不慌不忙笑着說,眼看着江妄的耐心立刻就要耗盡,終于正色道,“最近要做的,就是去封陽域喚醒離焰鼎。”
江妄毫不猶豫道:“帶上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