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幽冷的燈光透過清透的琉璃紙映照在狹窄的暗道中,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寸寸驅散。
陸沉風提着燈,優哉游哉走在最前面,對自己打亂卦象的實力充滿了信心,毫不擔心會有人追上來。
他也不關心身後的受傷的人和昏迷的人是死是活,反正他是乖乖聽話過來指了路,人要是死在半路上了也怨不着他。
關付秋盯着面前這個依稀有點印象的身影,不敢放松一絲警惕,甚至已經有點後悔自己情理之中的莽撞決定,竟然選擇跟着一個非親非故的人說走就走了。
護在最後的晏青終于想起了什麽,上前走快幾步,在關付秋耳邊用只有他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提醒:“八方樓。”
經這麽一提醒,關付秋眼瞳緊縮,數月之前,和慕照白有說有笑走下靈偃八方樓的人,就是前面這個。
能讓慕照白這種天天冷着一張臉,好像全天下都欠他錢一樣的人笑着說話,關系肯定非同一般。
人的思維往往因為警惕而極端,在關付秋看來,和敵對一方的人玩得好的人,為了安全起見,也該把這個人劃入敵對一方。
關付秋扭頭與晏青對視,從對方陰冷的目光裏讀出了同樣的意思。
陸沉風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放緩,轉身過來時,敏銳地捕捉到了剛剛具象化的心印力量因他這一轉身而迅速消散的痕跡。
他沒有說破,嫌他們多事一般,誇張地嘆了一聲氣:“我說,你們要走就跟上,不走就原路回去送死好了,磨磨蹭蹭煩不煩吶?”
“跟你走?誰知道前面是什麽陷阱。”晏青呵笑一聲,不打算再和他彎彎繞繞,晶瑩透亮的燈籠中飛出無數閃亮的光粒定格在空中,如冷冰冰的釘子,“誰讓你來的?”
陸沉風微眯着眼看了看将他包圍的光點,被挑釁的怒意自然而然顯露在眉宇之間,那張總是嘻嘻哈哈沒個正經表情的臉沉了下來,露出一副少爺脾氣,緩聲而倨傲:“要不是想給歲雪賣個面子,你三人死了就死了,誰在乎啊。”
晏青的暴脾氣立刻就爆發出來,右手剛要擡起,卻被關付秋按住。
“歲雪?”關付秋此刻心情微妙,這一次救他脫險的,竟然是歲雪這個膽怯無能,不曾被他抱有一絲期待的人。
歲家這個看起來一打就哭的廢物,原來有腦子?
陸沉風懶得回話,轉身自顧自地往前走了,早已布下的陣法在這時露出了模樣,金光閃爍的陣紋布滿了整條暗道,如扭曲爬行的蟲蛇,詭異無比。
陣法之中,無數懸浮的幻生滅光點被壓制了靈力,如同被大雨澆落的螢火,在紛紛下墜時失去了光芒,于黑暗中消失。
“行了,走。”關付秋松開抓住晏青的手,跟了上去。
客棧的暗道穿過了春曉市集,直通城外的一片灌木林。
陸沉風把人帶到了這裏,擡手遙遙一指遠處綠蔭掩映下的一間木屋,懶聲道:“那裏面備了吃的和傷藥,住一晚的價格是五兩銀子,過幾天你們回了學院,記得找我結賬。”
晏青聽得額角抽搐幾下,嘲道:“叫你幫忙,你還做起了生意。”
“怎麽,你們幾個的命,連五兩銀子都不值?”陸沉風似笑非笑道。
他沒有要繼續陪他們的意思,擡腳就去了別的方向。
關付秋倒是朝着他的背影道了聲多謝,扭頭就換了一副意味深長的神色。
“看來歲雪也知道要努力表現表現,不能總是讓她微生大人失望。”關付秋說。
晏青輕蔑地哼了一聲,跟着他往木屋的方向走,問:“去封陽域的事情,告訴歲雪了麽?”
他始終覺得微生白讓歲雪來插手這件事情并不是最好的選擇,明明讓萬聿禮來更靠譜。
可是微生白的信件中,在他們這幫人面前表明的态度,明顯是向着歲雪的。
他們遠在雲城,不清楚墜月谷的局勢,便一致猜測歲雪是憑着什麽關系,才成了微生白看重之人,将來說不定還會給她一定的權力,讓她對雲城這一帶的影族力量發號施令。
微生白将這種不用與人拼殺搶奪的任務派給她,一來鍛煉她處理事物的能力,二來又讓她攢了功績在身。
晏青和關付秋都是這樣認為的。
之前他們都覺得歲雪不過區區引氣,腦子又笨,不僅做不了什麽,知道太多說不定還會拖後腿,所以不打算同她多說。
現在不一樣。
她表現出了一點價值。
“當然,微生大人送來的幫手,豈有不用的道理。”關付秋笑了笑,“離焰鼎上的禁制,本就出自萬化修行者之手,到時讓她先去解,若是有危險,咱們在後面還能緩緩。”
他們剛要走到木屋的栅欄外,突然顯露出來的陣紋從院子裏一直往外延伸,猩紅的光束從地面沖天而起,如夜幕的裂隙。一股力量差點将毫無防備走到最前面的關付秋撞飛。
關付秋罵罵咧咧瞬形撤走,踉跄後退了幾步才站穩身形,剛要動手将陣法毀去,卻見一張紙符從身後飛了出來,化作一束流光鑽進光陣之中,陣紋黯淡了下去,重新隐匿于大地之下。
“哪來的符?”他扭頭問晏青。
“從江妄後頸的衣領裏飛出來的。”晏青臉色變得難看,“我們竟然連那小子何時動手留了符都沒察覺。”
“他境界比我們高,至少是耀世前期。”關付秋語氣幽幽,推開栅欄進了院子,“叫他來救人卻要戲弄我們一番,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歲雪安心睡了一覺,醒來時,房間裏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去食堂的路上,歲雪抽空看了看寸心簡裏的傳文。
影族之人潛藏于雲城,在華景山殺了人一事越傳越讓雲城弟子們人心惶惶,都說影族之人是找修行者們複仇而來,這無疑使得修行者們對影族更加堅定了必殺的決心,無當衛這些日子也有得忙了。
說來奇怪,歲雪發覺自己對雲城清剿影族人一事并無該有的憤怒或惶恐,也許是因為從小機械又血腥的經歷,以及簡單封閉的環境,她對影族人這個身份,認同感不強。
歲雪快速掃了一眼就沒了興趣,計劃起接下來要好好研究纏念的事情。
師尊那天說的對,只要變得足夠強,那些看似邁不過去的坎、應付得捉襟見肘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纏念屬于大型的幻境,其中草木磚瓦和人物景象的同時穩定呈現依賴于強大的靈脈。
萬化弟子學習纏念,需得破了入劫之後,靈脈的強度才能支撐靈力具象化為以假亂真的大型幻境。
但是山令給的書卷中說,就同一境界而言,星脈的強度天生就大于靈脈。不必等到入劫才能學纏念,這只是星脈帶給她的優勢之一。
這會食堂裏的人比往常更少,許多弟子都買了早點出來,邊吃邊往異生那邊趕。
異生那邊開了試煉場,想在接下來的啓明試裏有所表現的弟子們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歲雪望了望目标一致腳步匆匆的人群,決定這幾天先不必急着去擠異生的試煉場,等到去醫館的弟子多了再說。
她坐在角落裏吃着紅豆粥,突然被人叫到名字,擡了擡眼皮。
“好久不見啊。”舒淮端了一碟煎餅走過來,拉了張凳子坐在她旁邊,熟絡地打了聲招呼,“異生開了試煉場,等等一起去?”
歲雪搖了搖頭,遺憾道:“我想去的,可是我在無盡海裏受的傷到現在還沒好,醫館的師姐說我得多休養幾天才行。”
聽到歲雪提起無盡海,舒淮的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愣怔和愧疚。
他擔憂地看着歲雪,說:“哪受傷了?我房間裏還有兩顆雪肌丸,晚一點給你送去。”
雪肌丸是愈傷生肌的奇藥,價值不菲,舒淮自己一直不舍得用。
歲雪搖了搖頭,表示不需要。
“你忘啦。”她不開心地壓下唇角,雙手捧臉看着他,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在拓雲山,我被那麽大一條應龍用雙角戳穿了肚子,都快疼暈過去了。要是當時有人告訴我江妄和林月河在那裏埋伏着,我才不會過去。”
歲雪說着,還重重嘆了聲氣,一副被狗咬了嫌晦氣的模樣。
舒淮下意識錯開對視的目光,說:“江妄有時候的确人嫌狗憎的。”
“可是我當時和他們交手的時候,明明覺得林月河更讨厭我哎。”歲雪忿忿地咬了一口包子,靜了片刻,終于忍不住了,面色委屈又疑惑,“我什麽時候得罪過她?”
“林月河……”舒淮撓了撓頭,斟酌着用詞,“聽說林月河在明月州的時候就是這般任性傲慢,她看誰不順眼就不順眼,哪來什麽理由。”
歲雪看他說得小心為難,心裏就猜到了,原來是林月河的人。
“那可真是讓人讨厭。”歲雪輕聲說。
舒淮接話也不是,不接話也不是,埋頭咬了口餅。
歲雪吃完早點,朝他道了別,去了梅林小築。
小築兩側長廊的竹簾上樹影婆娑,朦胧溫和的日光穿過細小的間隙灑落在蘇錦如凝脂般瑩白細膩的肌膚上,烏黑的發絲淩亂的披在身後,如畫般靜谧柔美。
山令坐在她面前,手中眉筆細細勾勒出黛色遠山。
鋪在地上的竹席上随意擺放着許多胭脂香粉首飾之類,都是時興的顏色款式。
他挑出兩盒口脂耐心比較半晌,難以取舍,笑着問蘇錦:“阿錦喜歡哪個?”
蘇錦伸出芊芊玉指,點了點顏色深一點的那盒。
她神色平和,沒什麽生動的情緒,也不常開口說話,娴靜二字如摘不下的面具。
“灼豔丹華,配白雪之姿。”山令也覺得不錯,指腹沾取了口脂,輕按在蘇錦的唇上。
蘇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輕輕一轉,側過臉吻在他的手背,擡眸看他時,寶石般清澈明淨的雙眼裏情意缱绻,美而靈動。
山令透過這一雙眼睛看到了時隔多年的過去。
他一直活得清醒,所以沒有什麽留戀,最容易分清真與幻,擡手之際,一縷星霧飛出竹簾,所經之處有裂痕生長向天地間。
寶子們節日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