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沈纾星是劍宗最出色的弟子,當然知道擁有戡靈之後,最适合他的劍道應該怎麽修。
要把極端的情緒鎖進不見天日的地方,那些常見而普通的情緒也最好直接摒棄,或是像他選擇的一樣,盡量平等地看衆生,就不會有偏愛和憎惡。
出劍之後的勝負,只能由力道與靈力的配合、技巧和經驗的積累、對劍訣和佩劍的掌控來決定。
可是他嘗試過發洩情緒之後,就很難再分毫不差地執行“應該”的辦法了。
沈纾星沉默着往下游,半晌,沒說出大家等待着的解釋,只平靜道:“在想辦法了,別擔心。”
“沒有辦法。”戡靈說,“你得酷一點,像小時候一樣聽我的話。”
沈纾星想起小時候戡靈也提過同樣的建議,忍不住笑了一下。
戡靈以為他同意了,為了保險起見,用長輩一般的口吻問:“聽進去了?”
“聽見了。”沈纾星說。
離湖底的光亮越來越近,幾人都看清了它的模樣。
那是指甲蓋大小的一只蝴蝶,左翅布滿絨毛,上有橘金色的脈絡熠熠生輝,如同傍晚時分流淌下的一滴落日。右翅是镂空的銀白骨架。
蝴蝶不停撲動着翅膀,時而悠閑,時而急促,如百無聊賴一般自娛自樂,始終只能在很小的範圍內移動。
它在一塊透明扁平的小圓片之中。
“束枯榮?”沈纾星扭頭去向秦君昭求證自己猜測是否正确,博覽群書的蒼烈皇子知道的東西不比他少。
“看這模樣應該是了。”秦君昭盯着它看了會,“據說能吞噬靈力,相當于低等簡單的術法能直接被它吃了,厲害一點的也會被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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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飛歪着頭聽他們說話,覺得束枯榮的确是個好東西,想游近一點将它拿過來仔細看看。
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水中很遠的地方産生了一陣靈力波動,因為距離太遠了,顯得十分輕微。
“散開。”聶飛察覺到了這陣動靜,眸光一沉,和沈纾星同時朝着那個地方動手。
話音剛落,數道黑白交織的煙霧如一條條長線飛射而來,白煙在內,黑煙彌漫在外,所經之處的水草似被抽去了生機,垂頭耷拉在了湖底,變成一片枯黃。
“靠,這什麽玩意?”
聶飛臉色都變了,驟然停用心印的力量,強行令白狼在水中如光粒一般飄散。
湖底響起一陣清晰的鈴聲,聶飛身後靈力迸發,淺金色的光暈之中不斷飛出漆黑的鴉群,呼啦啦一片飛向那一道道長線。
沈纾星的劍氣先到一步,卻出乎意料的沒能将那些煙霧擊潰,煙霧沖撞在血鴉聚集成的黑牆上,如爆炸一般滾滾散開,沉沉死氣随着煙霧的漫卷,逸向四面八方,令湖水都變得古怪。
它流過裸露在外的皮膚,滲透靈力防護屏障,帶着死氣源源不絕地灌注進每一個毛孔。
幾人迅速往鴉群之後躲去,體內靈力的運轉也如血液的流動一樣驟然變慢,這是很危險可怕的預警。
束枯榮淹沒在煙霧之中,光芒越盛。枯榮蝶躁動不安地拍打着雙翅,左翅的顏色濃郁得好似殘陽滴血。暗色的煙霧有意識一般不肯再讓它吸收,在它周圍退讓了幾分。
“你倆拿劍的小心點,別一個劍陣把我的血鴉一起砍了,我支撐不了太久。”聶飛身後的靈力驟然變得微弱,黑牆各處掉落下幾只血鴉,散成靈力之後消失在煙霧之中。
秦君昭撤身在鴉群抵擋出的安全水域之中,十指飛出靈力細如問診懸絲,穿過鴉群纏繞住一道道白煙。
醫家-複生。
白煙被生機灌注,從靈力纏繞處斷成兩截後迅速流走,大難臨頭一般往來時的方向回退,各自在路上又重新彙成一道。
十道靈力緊追不舍,如群星落下漆黑天幕時留下的長久不滅的軌跡,極靜極美。一道道白煙再次被緊緊纏繞,好似烈日下的露珠一般消失不見。
“見天地仿造出的死煞之氣。”秦君昭雙手垂下,眸光依舊安靜溫柔,甚至還帶了點打趣的笑意,“還好不是真的死煞之氣,否則咱們能不能出去都還不一定。”
“你見真的?”聶飛一臉好奇。
秦君昭笑着搖了搖頭。
沒見過。
但他的娘親在待産時見過。
從她懷上這個孩子開始,就見識到了許多殺招,譬如六大流派厲害的術法,死煞之氣一類惡毒霸道的東西。
想要她帶着她的孩子一起去死的人有很多,不僅僅因為她是蒼烈皇帝最心愛的妃子。
其中有些人是皇帝心知肚明的,但即便他是皇帝,那時候也不能拿他們怎麽樣。
秦君昭的一身病骨就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
蒼烈人都說他的娘親很愛笑,笑顏燦爛,化冰融雪,但他從來沒見過。
只見到她留給他的那封信裏,字裏行間是被眼淚洇開的期冀,祝福和歉意。
她請求自己的孩子不要怨恨她明知沒有辦法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卻還要讓他出生在這個人世間。
秦君昭不會恨她,如她信中所願,反而感激。
降生于世,有人與他在月下高樓同飲一壺豪情快意,有人和他在危難之際交付生死只進不退,有人從翻牆摘走一朵玉蘭簪在發間時的匆匆一督,走到了一別數年後與他并肩的再見。
有那麽多值得享受和期待的事情。
祝霜看了看他,沒說什麽,手指擠進他的指縫。
聶飛擡手撤去鴉群,離得最近的沈纾星擡劍挑起束枯榮,看了看,問:“誰要這個?”
“我不要。”聶飛湊腦袋過來,越看越嫌棄枯榮蝶的左翅長得太醜了,“君昭拿着吧。”
他覺得秦君昭拿着有用些,畢竟是看起來柔弱不能自理所以最吸引火力的人。
沈纾星也同意,隔空抛給了他。
“謝了。”秦君昭也不推辭,收下之後跟着他們往水面游去。
江妄行人已經困住了風貍,潛伏在湖邊的灌木叢中,準備把湖底的東西搶走。
一道劍氣率先破水而出,将湖面的殺陣斬毀。
江妄不悅地抓緊五指,給林月河使了個眼色。
沈纾星上岸時,一道融景幻化的影子藏在地面的樹影中飛撲向他的腳下。
他捕捉到了動靜,一劍落在預判之處,林月河卻半路收勢,轉頭躲進了另一片樹影之中。
沈纾星垂眸盯着地面,頭頂高枝上掉落的樹葉中有一片飄過後頸,突然停滞不動,身側同時有破擦聲掠過。
四枚銅錢從季安手中飛出,分散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彼此之間有靈力連接成線,剛好将緊接着上岸的聶飛和祝霜困在其中。
如有千百個夏日正午的太陽同時照耀在眼前,二人瞬間只看得見茫茫一片白光閃爍,閉眼的那一刻,血水打濕眼睫蜿蜒而下。
一支機關箭瞄準秦君昭心髒的位置飛來,在他瞬形撤走時,箭矢燃起白焰,突然間炸裂開來,無數根細如毫毛的長針飛射而出,逼近眼前。
第二支機關箭接着追來,箭矢淬過毒,幽藍色的光芒暴露出危險。
沈纾星回身一劍拂落後頸處的幻生滅,無數葉片聚成的一道長刃被劍氣裹挾着斜插入地,刺穿了融景的影子。
林月河捂着右肩上的血洞從地面的影子裏站起,恢複原貌,惱恨地剜了他一眼,漫天飄飛的樹葉脫離風吹的方向,聚成長刃,從四方圍刺而來。
沈纾星揮劍抵擋,腳下突然有陣紋蔓延相接。
江妄從樹下站起來,踱步朝他靠近,笑眯着眼問他:“這一次布陣還慢不慢?”
“慢了。”沈纾星說。
他的動作與聲音都不帶情緒,出劍快如殘影,四方的幻生滅撞上劍影頃刻破碎,只餘下一片片真實的樹葉在劍氣掀起的厲風中化為粉屑,灑落在他的身上。
戡靈劍尖剛好從陣紋的最後一個正在連接的缺口劃過。
阻擋在劍刃兩側的兩根陣紋無聲崩斷。
江妄臉色急變,眸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沈纾星目光虛點地面,示意他看腳下。
一個同樣的殺陣已經連接成形,他和林月河都在其中。
“高高在上教人做事的模樣真的很讨厭。”江妄目光發狠,指尖揮出一道靈力破開陣法,與對面換手握劍的沈纾星同時掐決。
白色的雷電帶着沉悶的怒吼從遠空劈向沈纾星,通紅的火焰已經降落,落在了林月河的身上。
江妄目光震顫,望着将他撲倒在地,壓在身下小心保護的林月河,如鲠在喉,也不再管湖底的東西,右手運轉治愈咒術将天火生生按滅,起身抱着林月河瞬形撤走。
沈纾星指着就快要消失不見的身影,點出一道殺咒。
林月河能感覺到身後的殺意越來越近,強撐着使出融景,帶着江妄一同隐入地面的樹影之後逃走了。
季安餘光掃了眼這邊的情況,卦牢就在分神的這瞬間被幾道連續爆發的劍氣破開,祝霜閉着眼睛,浮霞準确無誤的朝他的脖子抹去,鮮血飛濺,替死木偶輕聲破碎。
機關箭混在漫天長針之中,幽藍色的箭矢內部傳出機關啓動的聲響。
秦君昭眼中黑白二色如漩渦流轉,如同攪動在暴雨來臨之前已經脫缰的風暴。
近在咫尺的所有攻擊驟然掉頭,朝着舒淮飛射而去。
醫家-逆勢。
舒淮反手握住弩臂,以弓弦劃破頭頂上方機關箭中飛出的一張相同材質的密絲巨網,破網而出,忍着被長針紮進後背的劇痛,毫不猶豫追着江妄的方向逃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