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僞裝
僞裝
奉淨在牆後,等着我進門,像兒時一樣突然出現吓我,我從前從不會被他吓着,我都是裝作被吓着,好哄他開心,今日與過去不一樣了,我不用演,心就與受到驚吓一樣驀然快速跳動。
我埋怨他:“哎你真是,走路也沒個聲。”
他長高了些許,青澀的臉龐轉為成熟,他不是棱角鋒利的長相,他一張臉生得柔潤,眉毛彎彎,他的唇生得很好看,不染口脂勝似染了口脂,嫣紅柔潤,兩耳垂上各自長了兩顆紅痣,勝似蝴蝶翅膀上的圓點。
奉淨笑起來,問我:“铎雲哥哥怎麽來了?”
我答:“我們今日行軍到此,我求了楚将軍,他放我回來看一眼你,馬上就要走了。”
他微颦眉,眼睫微動:“現在就走嗎?”
“嗯,現在就走。”我實在想留下,可軍務緊急。
他聲有些哽咽,話到了嘴邊,張了口又閉上,終還是說了:“我…我送你出去。”
“你不留留我?”我心思越界,說出話的話也越界,我想聽他說“別走”兩個字,就讓我知道一回,這世上不全是督促着我往前走的人,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讓我慢點,慢點,留戀我的步伐。
我沒聽到這一句,可他說的另一句更讓我動心,他說:“我能留住你嗎?”
他這片刻間的神思,已被我捉到。
我心思流轉,握着他的腰将他抱起,附過去,輕吻他的唇,就像我難以自控的最後一次情期那樣,我吻了他。
記得那日是三月十七號,下午,情期來時我很熱,腦海中翻來覆去想着奉淨,吃了緩解的藥,依然不行,我又動了手,這才消下去。
我以為沒事了,我去他家中尋他下棋,棋盤剛擺上,他說他買了蜜餞,問我要不要嘗嘗,我說好,于是他便起身去櫃子裏找了包着蜜餞的紙袋,我跟着他走過去,他将蜜餞裝在小碟子裏,笑盈盈捧到我面前,瓷白的小碟,深紅的蜜餞,修長白皙的指節扣在小碟光滑的邊界上,我嗅到蜜餞的香甜,以及他身上悠悠的暗香。
我緩緩擡起手,落在碟子旁,一把握上他暖和的手,攥緊,拉他入我懷中,撫上他的後頸,對着他嫣紅柔潤的唇就啃咬上去。
“唔…唔唔唔……”
蜜餞碟子掉落,砸得脆響。
他向後掙紮,我不放手,護着他的頭,順勢帶着他倒在地上,用膝蓋抵在他膝蓋中間。他用手臂推阻着我,紅着臉頰問我:“铎雲哥哥,你,你做什麽?”
看着他過于單純的眼,我跑飛的理智歸回原位。
“對不起。”我起身,欲伸手拉他起來,他在将要觸碰到我的手時,躲開了。他紅着臉站起來,低頭去收拾掉落的蜜餞和碎了一地的白瓷碟。我也趕忙蹲下去,說:“我來吧。”他未拒絕,我取來托盤,将細小的碎瓷用法術收拾幹淨。
原是可以用法術收拾的東西,他要一顆一顆地去撿,我火一般的體脈尚未下去,我的心已經冷靜下來了。
“對不起,奉淨,以後不會了。以後春天,我都不來找你了。”
他沉默良久,寬宥的目光投向我,說:“沒關系。”
我仍覺得臉紅,他思忖了一下,微笑對我說:“以後春天,你還可以來找我。”
他唇紅腫,脖子也有點點紅痕,我再不敢冒犯于他,我說:“我以後不會這樣了,你摔到地上,疼嗎?”
“不疼。”
往後,我再沒在春天裏踏進過他的家門。
微風拂面,月光淺淺,我将奉淨放了下來。跨出他家院門,我留戀不已,我生怕我一離開他,我便在人海茫茫中尋不到他,我認真看他的臉,想要将他的面容刻進我的腦海中,我說:“走了。”
奉淨笑着推我一把,說:“軍務要緊,快走吧。”
我咧開一個笑臉:“我馬上就回來了。”
“嗯嗯,快走吧。”奉淨好生溫柔,看他這樣好,我反思自己,我也該磨磨我的性子,待人更溫柔些。
一道白色的亮光從西邊炸開,我急趕回去。混雜的靈氣從西邊密集傳來,我在營外,離禍起地更近,我趕過去時,看見一灰衣狐貍妖手持青龍戟以一對十,對面來人所用靈氣,靈氣上有月牙型黑氣标記,是叛出第五門的浴濁人。自從南柯島遭戰火擊沉,南柯島主下落不明,四門裏,第五門中,便有人對正統生了異心,加上楚晏春日益膨脹的勢利心,江王君禦駕親征中受了重傷,一時間堂殿動蕩不安。
真正禍亂起,是第五門門長徹底叛變,掌管監察四大門門士的第五門門長叛變,将各門下官員、門士的秘辛公之于衆,其中有不少是構陷、污蔑之言,真假摻混,難辨真僞,一時間謠言四起,百姓怨聲載道,流言不能止,江王君重傷昏迷,濃首輔分身乏術,難以應對。
好人、壞人,都在流言裏,一起死。
楚晏春聽信小人讒言,欲弑君上位。
第五門副門主以死為谏,楚晏春未弑君成功。第五門就此亂了,堂殿員大換血,新人還未培養出來,舊人深陷泥潭,武人上位,簡單粗暴,一時間流血成河。
戰,本為的是家國安寧,以戰止戰,如今內鬥,百姓仍苦。
浴濁人就是此時形成的,他們要扶楚晏春上位,但楚晏春無治國之能,心計有餘,謀劃不足,治國,不可逞匹夫之勇。
打鬥間,我見他武功路數流露出靈羽門的翔旋步,翔旋步,靈羽門門士獨門功法,無翅膀亦可借力于空中旋轉騰飛,借力飛踏,是一種腿功。眼見十三支鐵劍寒光冷冽,從前、中、後各處狠紮此人,他以法力結界相抵,略顯吃力,我當即使我劍化為二十道無影劍,劍氣四溢,直沖敵方。
九人不堪一擊,瞬時化為煙塵,另一人輕巧躲過,臨走炸了一煙霧彈,從煙霧中飛來兩個高速旋轉的飛镖,我以法力化結界護住那人,他驅散煙霧,看到結界上插了一只黑色飛镖,直抵他心口位置,他大呼一口氣:“多謝仁兄。”
他回頭,一張豔麗卓絕的臉,雌雄莫辨,果然是狐妖,皮相修得極好。他作揖行禮,問:“仁兄如何稱呼?”
“铎雲。”
“林皆。”
“林姐?”
“皆,四大皆空的‘皆’。”
“抱歉抱歉。”
“沒事,既然你救我一命,我也幫你一個忙。”
我無事需要人幫忙,疑惑道:“幫我?”
林皆微笑,似話本裏說的書生,不是徐知榮那種武人裝書生的假書生氣,是這人從上到下都散發出一種儒雅文氣,他說:“沒錯,就是你,你家小夫郎,要被人擄走了。”
他怎知道我的事?我皺眉,他話又接上了:“诶呀,你跟我來這兒就是前後腳的時間,我剛打他家上路路過,見五個好色又粗俗的人往他家去了,那路上就他一戶人家,這家的公子生得細皮嫩肉,很好看,我記得他,這時約莫已經劫到營帳中了。”
我拔腿就要走,他說:“你等會兒,你救我一命我也送你一句話,你一個人挽救不了局勢的,與其明面對抗,不如裝作惡人,暗中尋找同伴,時機到了會有人跟你聯系的。”
徐知榮就是聯系我的人。直到“八氣”一事重查的诏令下來,我才知道我搭上的是江王君的線。她要借此案清渾水摸魚之人。
于是我趕到營中,才知這臭名昭著的“找美人侍宴”的差事不知何時挂在了我頭上。
我領着這臭名,進去找人,便看見了昏倒在地上的奉淨。他小臉煞白,被人換了衣服捆住手腳丢在軟榻上,他們見我在奉淨面前停留許久,竟關了門出去了。
原來他們默許掌權之人的惡可以惡到此等程度。
我坐在他身邊,藥力之下,他的唇比平時白了許多,整張小臉上,就數他耳垂上的紅痣最為嫣紅,我輕輕撫上他的紅痣,順着他的下颚線,輕撫,然後松開手。
我不忍吻他。
生怕我身上多一樁不可挽回的惡事。
我推門出去,正撞上他們抓人進來,我沒細看,瞥見一抹灰色衣擺,我驀地回頭看,林皆閉着眼被人擡進去了。
……果真是不禁打的文弱書生。
轉念一想,未必是他不禁打,我又長舒一口氣。
宴會上,我看得分明,是林皆推了奉淨一把。我在奉淨內心的名聲在這一句話之中毀盡:“這是铎副将為諸位準備的禮物,請諸位盡情享用!”奉淨滿眼恨意,我還不能讓他喜歡我,我要演得更壞,雖然這其中有我一點私心。
他恨我,要走,我不能讓他走,他走了又會被誰拉去做誰的懷中人?宴會上還好說,晚上各自回去了,他哪能還有清白,我不能忍下這口氣,一把拽住他,攬他入我懷,為了顯現出我與在座的各位都一樣爛,我的手順着衣裳的開叉滑上他的膝蓋。
我心裏說了千萬句對不起。
再給我十個膽我都不敢這樣對奉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