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抵牾
抵牾
他笑完了回過頭看我,又說那使喚人的話:“倒酒。”
我掃一眼酒杯,剛才侍妖換酒菜的時候,就已為他倒好了酒,還特地多拿了兩個空杯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讓我陪侍用的。
“不倒。”我剛強的态度一如剛才。
他被惹惱了,端起酒杯捏住我的下巴,把酒往我嘴裏灌,辛辣嗆人的烈酒一下子燙了我的喉嚨,未進我嘴的酒灑在我的前襟上、大腿上、地毯上。
“咳…咳咳…咳咳…”一杯酒讓我狼狽不堪。
他一連貫的動作結束之後,端坐着看我難受,他再次命令道:“倒酒。”
我毫不憐惜這衣裳,用袖口去擦我唇邊的酒,宛如赴死一樣,顫顫巍巍地朝酒壺伸出手。
握住酒壺把手,倒了滿杯,用力将壺底砸向桌子,使它發出“哐”的聲響。
他似乎是滿意了,伸手就要端起酒杯,我搶在他面前,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再次嗆了喉嚨,我強忍着,不發出任何一聲咳嗽聲。
我不會喝酒,但是,與其讓我看着這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還不如讓我醉死過去,反正醒着的時候,都是痛,還不如讓我昏過去,看不見他的卑劣行徑,我腦裏留存的記憶就能保持幹淨,那個溫柔憨傻的少年,永遠與過去的我在一起。
我喝完酒沒有看他,餘光看到他手上的動作明顯一滞。倏地他拿起酒壺,默不作聲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喝盡。
他還要再倒的時候,我伸手去奪酒壺,一次用力他沒松手,兩只手一起覆蓋在他手上,從他熾熱的手掌下,奪來酒壺,仰頭舉着酒壺,任由酒順着壺嘴流入我的口中,酒順着我的唇流出來,大量地灑出來,徹底澆濕我的衣襟。
旁邊有看熱鬧的人,鼓掌說道:“厲害啊!一口氣喝了一壺高度烈酒!”
“啧啧啧,衣裳濕了更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絕!這紅暈小臉,這皮肉,啧,比上頭那狐貍還美,铎将軍好眼光!”
“你說得沒錯,倔才有趣味。”
铎雲斥那人:“去!少來觊觎!”
“還沒回房呢,這就開始護上了,以後那還得了,要是他不倔了,铎将軍不得俯首稱臣?溫柔鄉裏英雄可要……”
吵鬧。
亂七八糟的人說着亂七八糟的話表達着亂七八糟的想法。
一聲瓷瓶碎裂的聲音在嘈雜的室中響起,齊刷刷的目光掃過來,室中安靜了一瞬,不一會兒吵鬧又恢複如初。
我把那酒壺砸了。
頭暈目眩,意識不清,扶着桌子就站起來往外走。
身旁有個身影在我站起來的那一瞬,也站起來,高大得幾乎要遮住我身側所有的視線,我踏腳出去,看不清,踢到桌腿,險些摔了個踉跄,腳上很痛,越痛我越要走,我繼續朝那個方向踏出步子,我清晰的感覺到腰上覆過來一只手,扶住我,把我往後攬,下一秒雙腳騰空了,那人身上的香氣愈加濃烈,撇過頭,看見他交疊整齊的領口。
铎雲!知道是他,我更來氣。
“去哪兒?放我下來!我不跟你走!”
我扯着他的衣襟,看不慣他衣冠整齊,用拳頭狠捶他胸口,想讓他吃痛放手。
“別鬧。”
“铎雲!你,你放我下來,讓我回家,我要回家!”
“你家裏沒人了。”
“我要回家!”
他停下腳步,嘆一口氣。
“解酒藥,喂他一顆。”
一顆幹巴的藥丸送到我嘴裏,即刻化開了,酸澀感在口中散開,我逐漸能看清面前的人。
守在門口的侍妖,端着托盤,盤子裏放了一些清新口氣的糖丸和解酒藥丸。
頭不再昏沉,意識逐漸清晰。
“醒了嗎?”他語氣溫柔,低頭看我。
“我要回家。”我看他,滿是怨怼。
“你家裏沒人了。”他淡淡道。
“我不信,我要自己去看。”
“可以。”他竟然會答應。
他一個閃身,我到了家門前,他放我下來。
我家一片漆黑,門框上結了蜘蛛網,院內常用的石桌,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灰,我發愣地看着這一切,我不是,只走了一天嗎?
“半月前,你走的時候,她們也走了。”
“半月前?!我不是才走了一天嗎?!”
“妖界迷魂藥,中藥者五天不醒,反複下藥,最多不能超過半月。”
“你……!”
我揪住他的衣襟,逼他低頭:“你把她們弄去了哪裏?!”
“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顧一切的回頭奔進屋裏,用法力點亮了屋內的燈,一眼看到,桌子上那個被荷葉包着的,已經臭得不能再臭的雞。
我不信,我掀開地窖的擋板,往下跳,我用法術為燈照亮地窖,我瞪大雙眼四處搜尋,在一個木桶之後,牆腳的牆上,看到一片駭人的血跡殘留,地上掉落了一只金色的耳環。
我的手發顫地撿起它,首飾燦麗的色彩猶在,我的姐姐沒了。
我感覺我的牙要被我咬崩,我發瘋地将手中的法力向後面的人打去,铎雲手輕易一揮,打散了我盡全力打出去的法力。
姐姐的耳環被我緊握在手裏,我對那人吼道:“出去!”
他不動。
我用手推着他,拳打腳踢,大吼道:“滾!滾出去!”
他紋絲不動,反将手握住我的手臂,強力拉着我一直往地窖的樓梯上走,我摳着他的手指,打他手臂,他絲毫不松手,乃至出了地窖,直往屋外走,他依然不松手。
“我不跟你走!”
他又被惹惱了,拽我至跟前,大聲對我說:“你想死嗎?”
“還是你想三五個來歷不明的妖圍着你,堵你在屋內?”
“不用你管!”我想與家人死在一起。我想守着這間房,守着我最後的溫馨。
下一秒我再次被打暈。
情形與我離開家那天一模一樣。
被歹人襲擊,被歹人掠去。
再睜眼,聞到陌生又熟悉的香氣,冷冽冷肅,極具侵略性,軟被、帳子的顏色都是冷淡的藍色。
帳子上有燭影跳動。
我醒來第一件事是就是坐起,掀起被子看自己的衣服。
被換過了。
白色的中衣中褲。往外看,看到熟悉的身影,铎雲搬了張椅子坐在床前,直勾勾地看着我。
“醒了?”
“這是哪裏?”
“我府上。”
“我要回去。”
用力甩開被子,起身下床,往外急走,他突然站起來,擋在我身前,逼我步步後退。
“到我手上了,還想跑?別忘了你的身份。”
退無可退,腿碰到床邊,整個人站不穩,跌坐在床邊上。
“是你強加給我的身份,我不認!”
“不認也得認。”他嗓音忽然低沉下來,眼神極具蠱惑意味,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帶。
我急忙往旁邊逃,剛起一點身,手就被他擒回來,大力推着我的肩膀往後按。
肩膀很痛。
“你要幹什麽?!不許亂來!你,你你你,你不許靠過來!退,你給我往後退!走開……走唔唔唔……”
他炙熱急切的鼻息掃在我臉上,脖子上,鎖骨上。他不安分的手與他的鼻息一樣急,衣裳丢出去之時掃過帳子,一層輕紗帳子被衣裳風帶着走,鼓起來不似最初。
我将手臂撐在我與他之間,用距離努力留住我們之間的空氣,試圖用一臂距離,努力拉住我們沖向崩潰邊緣的關系。
我已心死。
“铎雲哥哥,溫柔一點好嗎?”
他掀開衣袍的動作遲疑了,他目光從激起意欲處移到我的臉,久久的注視着我,我讀不懂他眼裏的複雜,我只知道他這一刻,他的沖動有了懸崖勒馬的意思。
但我從不認為百米沖刺之後還能在懸崖邊勒住馬,除非懸崖那頭能憑空生出吊橋。
果然,他這樣問我:
“你是妥協,還是願意?”
“你将我帶到這裏,你給過我選擇嗎?我的答案重要嗎?”在這一瞬,我似乎在他的臉上看到了跟我心底裏一樣的痛苦。
“……重要。”
“不要騙自己,從你将我抓來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在我和你的私欲上做了選擇,你選擇了自己。如今又矛盾地來問我,我愛你嗎?難道你不覺得痛苦嗎铎雲哥哥?”
他沉默。
“放我走吧,铎雲哥哥,外面多的是喜歡你的人,無論哪一個都比我好,我們也不要再聯系了,我們都退一步,離彼此遠些,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不行!”他幾乎瞠目暴怒吼出這一句。
從來沒有人這樣吼過我,這樣的怒意我第一次見,我在這一刻突然體會到兔子被吓僵是什麽感覺,如果我也能被吓死就好了。
渾身一顫之後,我腦子裏只有“跑!”這一個想法,我當即趁他手腳放松,掙着往他旁邊暢通無阻的空間鑽去。
更暴戾的手攥住我的手臂,猛地被往後一甩,剛剛得到的一點自由喘息的空間消失了,陰影籠罩,勢如山倒般,壓得我喘不過氣。
淚就這麽落下來,沁入枕頭的棉芯裏,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眼睛如手腕一樣紅。
驀地他停下束住我手的動作,凝目注視着我,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緒,只知道我手腕上的力道緩緩小去,他終于放開了我。
他上身仍與我貼得極近,頭往我頸側壓下來,溫熱的氣息呼在我的耳朵上,我聽見他輕聲細語地說:
“我演的,對不起,外頭有人。”
“我演的”三個字,擊得我心頭一動,宛如将死之人偶遇杏林高手,我得救了。
說話間他唇在我耳廓上碰一下,這下我懷疑他是故意的,接着他又說:“門邊第二個窗子下,有只野狗,待會兒我松手,你作勢逃跑,就往他那邊撞,佯裝意外,我順勢了結了他。”
我點頭,小聲應承“嗯”了一聲,他身子微微往後靠,與我保持一段距離,說道:
“三,二,一。”
緊張,但手腳還知道反應,帶了點報複的怒氣,當即抓住他的肩膀往旁邊就是一掀,腳瞪床板,如迅電急矢飛沖向窗去,右手快召出我的謙天劍,隔空一劃,窗破碎屑亂飛,瞧見窗沿底下一黑黢黢的影子,我一劍直往他胸腔而去。
劍忽地進退不得,見那閃着光亮的劍身上有一只粗短又醜陋多毛的手,陰影後傳來從喉頭哼出的質疑聲“嗯?”
那手左右用力,想将我劍掰折,未果,便揚手一扯,奪了我劍去,我被那奪劍的力道一甩,極其狼狽地往臺階上摔去,就在嘴要吃土的剎那間,腰上來了一道力,拉我起身,向後倒靠在一人身上,熟悉的凜冽氣味飄至我鼻,還未去看身後之人,就感知那人胸腔鳴動,話從上頭來:“什麽人敢傷我美人?”
蹲窗沿下的人知道被發現,立即一個閃身飛向空中,下一秒撞上空中結界,結界法力反彈将他打回來,四腳朝天跌倒在地。
铎雲大喝一聲:“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