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這三日,上京會取消宵禁,整個盛安燈火通明,大街小巷皆是花燈,東西兩市也會徹夜不眠,市內更是人聲鼎沸,一派歡鬧。
這三日裏,名門貴胄甚至還形成了攀比之風,誰家門前的花燈最氣派,來年便能博得更好的彩頭,就連今上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會斥資去建花燈。
先帝在世時,曾下令建造了一個二十多丈的燈輪,就在那朱雀大街上,燈輪上纏繞着各種絲綢錦緞,甚至連那真金白銀也在上面纏挂着,夜裏燈火點燃的剎那,才叫人真正認識到什麽才是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林溫溫只聽書中有所記載,卻從未見過,今上不喜鋪張之風,在位多年也未曾下令建過花燈,但據顧誠因前日與她講趣聞時,曾提到過今年皇上令禮部建了一個火樹銀花,也是在朱雀大街上。
顧誠因只簡單的敘述,幾乎沒有帶任何修辭,可林溫溫聽到的時候,還是不由眸光亮了一瞬,這一瞬,正好就落在了顧誠因眼中。
“溫溫,去麽?”
顧誠因見她還在不敢相信,便又問一聲。
林溫溫終是回過神,她沉悶了整整半月,說不想去那是假的,她下意識就将手落在了顧誠因掌中,可随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麽,眉心微蹙,小手又要收回,卻被顧誠因迅速握住。
林溫溫知道,依照顧誠因的性子,這一握,想要松開便難如登天,她索性就順勢站了起來,卻還是沒有立刻答應,反而面露不安,再三向顧誠因确定,是要帶她出門看花燈,而非買了什麽燈帶她下樓轉一圈,又将她送上來,若是如此,她便不去了。
顧誠因道:“帶你去西市,可行?”
林溫溫更覺驚訝,她以為頂破天就是在永昌坊內走走,這顧誠因今日是失心瘋了嗎,怎敢帶她去西市那樣人頭攢動的地方。
“你會給我下藥嗎?就、就是那個半夏,還有曼什麽花來着?”林溫溫緊張看他,只要他說會,那她還不如不去。
顧誠因道:“不會,什麽都不會逼你服用。”
林溫溫看看珍珠,又看看顧誠因,她甚至還掐了一下掌心,感覺到疼,這才又開口:“可以帶珍珠一起嗎?”
顧誠因這次否定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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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見狀,連忙拉了一下林溫溫衣袖,“奴婢留下給娘子備水,待娘子回來,直接便可洗漱。”
林溫溫還在猶疑,顧誠因卻已喚珍珠幫她梳妝,珍珠應聲,帶着林溫溫就去妝臺前,不多時,便已幫她梳妝妥當,衣裙也已換好,最後穿上披風,顧誠因又遞給她一個彩繪過的牛皮面具,輕薄透氣,只遮住上半張臉,嘴巴和下巴還在外面露着。
顧誠因出門前,也戴上了一個同款的面具,只顏色和她不同,她橙紅,他幽蘭。
兩人來到顧府門前,看到那停靠的馬車,林溫溫徹底相信,顧誠因沒有騙她,是真的将她帶了出來。
顧府門前也點着燈,卻與顧府奢華的正門頗有些不搭,不過想來也是,皇上雖然在賜下府邸後,也給了他一些賞賜,可到底他尚未入仕,還是要低調些,不等與那些上京的貴胄們一起行攀比之風。
馬車搖晃,直朝着西市的方向而去。
車內,林溫溫終是忍不住問他,“你就不怕我跑了?”
顧誠因淡道:“不怕,我安排了人,會守在你身側。”
林溫溫剛才出府的時候,就看見了有幾個身材魁梧的随從,就守在馬車旁邊,原來是為了專門來盯她的。
林溫溫頓了頓,又問:“那我要是大聲呼救呢?”
這三日整個上京城都無比熱鬧,官衙們自然害怕出事,便會加強巡邏,頂多十步就能看到金吾衛,林溫溫若是當真呼救,定會引起注意。
顧誠因這般聰明的一個人,總不至于連這都想不到吧?
果然,顧誠因輕嗤道:“不怕,除非你不管珍珠死活。”
林溫溫這才後知後覺,怪不得顧誠因不讓她帶珍珠,她柳眉驟豎,氣急敗壞道:“你要對珍珠做什麽?”
“一個時辰後,我若不能趕回顧府,世間便再無珍珠。”說着,顧誠因撩開車簾,指着不遠處某位高官家的門前,道:“溫溫快看,他家今年的花燈,做得極為精致。”
顧誠因整個白日,都是在為此事忙活,他已将今晚誰家花燈好看,誰家面繭好吃,全部摸了清楚,可林溫溫卻冷哼一聲,故意偏過頭,不去朝他指的方向看,冷冷道:“我要回去!”
顧誠因知她是因為珍珠,才會這樣賭氣,便又道:“如果半個時辰內我們就回去,珍珠還是會……”
“顧誠因!”林溫溫氣得瞪他。
顧誠因毫不在意,又指另一個花燈給她看,且還提醒她要叫他子回。
林溫溫氣呼呼,但餘光掃見了一個玉兔花燈,眉眼瞬間一亮,視線下意識就移了過去,等馬車駛過,她才又蹙起小眉頭,氣呼呼不理顧誠因。
顧誠因卻是彎了唇角,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小盒,遞到她面前,林溫溫偏頭裝不在意,眼珠子倒是很誠實,斜在眼尾望那小盒。
她看見顧誠因将小盒打開,裏面竟有一顆散發着碧色幽光的小珠子。
林溫溫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靜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這是夜明珠嗎?”
顧誠因點頭,将小圓珠取出,這小圓珠上鑲了一個金墜,金墜上又穿過一條紅繩,他拉過林溫溫的手,将紅繩系在她手腕上。
“喜歡麽?”顧誠因問。
林溫溫從前只聽馮氏說過夜明珠,說她在江南時,家中就有一顆,林溫溫從小就很向往回江南,想去馮家好好欣賞一番,可到底一夜沒機會回去,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夜明珠,雖不如馮氏口中的那顆大,但足以讓她心生歡喜。
林溫溫自然下意識就笑着點頭,可随即臉色一僵,扁着嘴将手放下,強迫自己不要看。
可若真不喜歡,應該摘下來丢回給他才是啊……
林溫溫快速做了一番思想鬥争,最後決定,既然事已至此,便要坦然接受,好好游玩,否則豈不是虧了。
這般想完,林溫溫長舒一口氣,撩開車簾,開始欣賞沿途的花燈。
這是林溫溫記憶中第二次來西市,上一次來時,還是顧誠因帶着她和寧軒一起來的,她還記得顧誠因請她喝了酸梅湯,冰冰涼涼極為爽口,若不是正月未出,天還寒着,她肯定還要喝一杯。
馬車停在西市外較遠的地方,今日因為街上人太多,只能下來步行過去,顧誠因先下馬車,随後扶她下來,兩人帶着面具,身旁還跟着膀大腰圓的随從,正常情況下一般人不敢過分靠近,可若是走到人流量大的地方,免不了還是會被擠來擠去。
顧誠因拉着她的手,與她寸步不離,若有人朝這邊擠,便會将擡起胳膊将她攬入懷中,而那雙冷眸,更似夜間的迅鷹,在那幽蘭的面具下,讓人望而卻步。
“你想玩什麽,或是想吃些什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顧誠因在她耳旁問道。
林溫溫的視線在西市口巡邏的金吾衛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移開目光,揚聲道:“我要吃面繭!”
林溫溫一年當中,最喜歡的便是這上元燈會,連續三天可以出門游玩,漂亮的花燈讓她目不暇接,還有那漂亮的小娘子們,個個花枝招展,自然也還有漂亮的小郎君們……
總之,她喜歡逛燈會,只馮氏管得緊,不讓她玩得太晚,亥時之前便得回府,且那街上的小食,也不能随意去吃,尤其是面繭這樣的東西,頂多只讓她吃一個,便不能再吃,林溫溫每次看到旁人吃,那口水不住地往喉嚨裏咽。
顧誠因對西市最為熟悉,他知道誰家今日會賣面繭,也知道誰家的面繭用料最足最可口,帶着她穿過人群,最後來到一家鋪面前。
鋪面有一個窗口,裏面站着一位婦人負責收錢,她身後還有三個夥計,一個在滾面繭,一個在煮面繭,還有一個在炸面繭。
林溫溫一直歪着頭朝裏面看,她勾勾小手指,在顧誠因手背上劃了一下,“子回,我……我能不能吃……”
有所求時便是子回,發脾氣時就喊他顧誠因。
顧誠因無奈彎唇,不等她說完,便直接道:“好,可以吃。”
林溫溫下意識就道:“我還沒說完呢,我是想吃炸的面繭,可不可以?”
油炸面繭是馮氏決不允許她吃的東西,馮氏說這種食物,吃了最胖肚子,且臉上還會出痘,她從前一次都沒有吃過,只吃過那水煮的。
顧誠因疑惑看她,“為何不可以?”
林溫溫愣了愣,驀地也有些失笑。
多年養成的習慣,讓她每次想吃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征求身邊人同意,可顧誠因又不是她娘,更不是珍珠翡翠,她想吃只管吃便是,幹嘛問他。
林溫溫玉指輕擡,直接選了六個面繭,四個油炸的,兩個水煮的,櫻桃,山楂,黑芝麻……各個口味她都要!
顧誠因付錢,林溫溫端碗,兩人來到棚子下坐着。
炸好的面繭外皮酥脆,林溫溫唇瓣碰了一下,發覺不燙,直接下口去咬,結果裏面黑芝麻做得流沙湯汁,卻依舊燙口。
林溫溫被燙得趕忙張嘴,一邊吸氣,一邊用手朝嘴裏扇風。
顧誠因道:“快吐出來。”
林溫溫卻擺擺手,含含糊糊道:“不要,太、太香了……”
顧誠因見狀,直接撩起披風,擡手将她攏在黑暗中,不等林溫溫反應,他便覆唇而上,那讓她舍不得的炸面繭,就這樣被他瞬間卷了過去。
披風落下,林溫溫口中已經徹底降下溫度,可那耳根和臉頰,卻比之前還要滾燙。
“你……你孟浪!”
這可是大庭廣衆,顧誠因竟然這般厚臉皮,若不是有面具遮着臉,林溫溫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
可顧誠因好似什麽都沒有做過,依舊安定自若,只面具下的那雙冷眸,多了一絲溫軟,“你說得對,的确很香甜。”
林溫溫覺得自己變了,變得不正常了,在聽到這句話時,她下意識想到的竟然是別的,因為顧誠因不止一次用香甜來誇過她的……
林溫溫狠狠瞪了他一眼,捧着小碗轉過身去,徹底不打算再理他。
然而她剛咬了一口面繭,便聽見身旁忽然傳來男子抱怨的聲音,“我真是不知,她為何偏要來西市這種地方……”
林溫溫瞬間愣住,因為這聲音萬分熟悉,熟悉到不必擡眼,便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