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泡沫
泡沫
巨大的失重感撕扯着舒倦的身體，讓她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震。
舒倦猛然驚醒，像漂泊了好久的靈魂終于回到了她的軀殼。
眼前是她破舊的電腦桌，平平無奇的鍵盤，還有她吃剩下的豬血粉。
舒倦一臉懵逼地注視着眼前的電腦顯示屏，黑漆漆的屏幕上映出她的影子，和她午睡後變得亂糟糟的頭發。
“葉子……”舒倦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她這才慢慢反應過來，上一秒她還在那個世界裏，抱着她的愛人，從她親手描繪的高樓上墜落。
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她在這裏了。
她回到這個世界了。
難道說……這一切，都只是午睡時的一場夢嗎？
舒倦慌忙打開了電腦的顯示屏，不斷按下鍵盤上的回車鍵，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點亮屏幕，解開她內心的疑惑。
可是，電腦卻似乎遲遲沒有反應，反而是鍵盤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
鍵盤上，幾個按鍵明顯地凸了起來。舒倦有些遲疑地捏住了其中一個按鍵的鍵帽，居然輕易地将它取出了鍵盤。
舒倦愣了愣，默默舉起了鍵盤，将它翻轉過來。
“嘩啦啦”幾個鍵帽應聲落在了桌面上。
舒倦怔怔地看着那些壞掉的按鍵，默默紅了眼眶，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放下鍵盤，操作鼠标點開了她發布小說的網站。
看到她原本才寫了一個開頭的小說，居然在短短的一個下午，在她睡着的時候，爆更了40多章。
舒倦的大腦都在嗡嗡響。
她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
呵，怎麽着？難道她夢游了？一邊睡午覺一邊猛敲了十幾萬字？完了還把鍵盤摳爛了？有這種可能嗎？
舒倦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所以……她所經歷的那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對嗎？
她手指顫抖着，點開了目錄裏其中一章。
他們墜樓的那一章。
她看見她抱着葉子，從高空墜落。
熟悉的場景浮現在眼前，好像她剛剛才經歷了這一切一般。
視野裏飛馳而過的景色，葉子對她伸出的手，兩人一起落下時，他留在她懷裏的溫度。仿佛還依舊沒有散去。
可是，書裏卻沒有關于她和葉子的結局。
她所經歷的那一切，她和葉子的故事，在這個以項薇和白桦為主角的故事裏，只是不需要花費筆墨去講述的支線情節。
她不是那個世界的人，從高樓墜落的失重感讓她從夢裏驚醒。
可是，葉子呢？
那個世界裏的紙片人，從一開始就設置好的綠茶男配，從高樓墜落之後，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舒倦緩慢地意識到了什麽，渾身都開始顫抖，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頭。
她強忍着眼淚，鼓起巨大的勇氣又往後翻了好幾章，在字裏行間找尋着關于葉子的線索，可是卻一無所獲。
書裏沒有關于葉子的結局。
項薇依舊是那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女主，一次次保護了她美麗的小王子白桦。
她自己則被寫成了一個來路不明的，觊觎白桦美色的變态反派。
而她的葉子，在與白桦的各種明争暗鬥之後，最終真的變成了一片零落的葉子，随風而去了。
“葉子……”舒倦不得不接受一個令她心碎的事實。
她害死了葉子。
她抱着葉子從高空墜落，而她卻卑鄙地逃回了這個世界，把小家夥留在了那裏，留他獨自一人去面對那樣的恐懼。
她甚至不敢去細想，當她在空中逐漸消失，而葉子的懷抱卻落空的時候，那個孩子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一種巨大的悲傷像洶湧的潮水一般漫上心頭。
是她害死了葉子。
是她的一意孤行，導致了這樣的結局。
一瞬間她只覺得頭暈目眩，腦袋裏面一片空白，胃裏也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斷地抽搐。
舒倦努力支撐着自己從電腦桌前站起來一些，下一刻又直直地倒在了一旁的床上，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抽幹。
頭很重，渾身上下都很重，整個人都被疲憊感灌滿了。
她再也堅持不住了，閉上眼睛抱頭痛哭。
“葉子……對不起……”
對不起……
就算這只是一個夢，我也不該那樣結束它的，對不起……
舒倦的腦子裏像走馬燈一般，不斷閃爍着她和葉子相處的點點滴滴。
而讓她心碎的是，葉子真的如同夢裏一個虛無缥缈的影子，每一次想起他，他的面容都在變得更模糊一些……
有一個瞬間，她想起葉子那幾天各種的暗示明示，想結婚，想帶上她送的戒指。
她不禁想，要是她在最後的時候，能夠放下自己自私的執念，用心去實現葉子的願望，現在的結局，會不會美好一點？
她是不是就能夠創造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兩對佳人一起結婚，然後帶着笑意從夢中醒來？
可惜，她的放手一搏，到最後也沒有改變注定的結局。
她還是失去了她的葉子。
*
不知道什麽時候，舒倦哭得昏睡了過去，就連在睡夢中都忍不住不斷抽泣。
迷迷糊糊因為口幹舌燥而醒來時，一看手機已經到了夜裏十二點半。
喝了水，冰涼的液體順着食道落進胃裏，也驅趕了困意。
舒倦躺回了床上，怎麽也睡不着了。
逐漸清醒過來的大腦和身體，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又開始想念那個人。
她第一次體會到“心痛”這個詞，居然是有實感的。
原來太思念一個人，心髒真的會像宿醉後的腦袋那樣，又酸又漲地疼痛。
宿醉……
舒倦想到了什麽，又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冰箱前。打開冰箱一看，裏面卻只剩下一罐啤酒了。
她垂着頭，嘆了一口氣，戴上帽子披上外套，推門而去。
*
最近的24小時便利店，在小區外的大馬路上。
舒倦壓低了帽檐，努力睜着哭得紅腫的眼睛，像個醉漢一樣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便利店。
她熟練地從冰櫃裏找到了她常買的品牌，把裏面所有的易拉罐都攬進了懷裏，抱去櫃臺結賬。
還沒走出商店，舒倦就等不及拉開了一罐啤酒。
今夜，她注定要大醉一場了。
運氣好的話，或許她還能再見葉子一面。
這一次，她一定要牢牢記住他的樣子。
便利店外的夜晚安靜，馬路上只偶爾經過幾輛汽車，無聲地匆匆駛過。
路上除了舒倦之外，已經沒有其他行人了，唯獨店外的公交站下，還蜷縮着一個單薄的背影。
明明這個點，已經不會有公交車了。
舒倦本想去提醒一下，可是又默默打消了這主意。
對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只是像她一樣，一個失意的人罷了。
他又在等待什麽呢。
像她一樣，等待着他的葉子嗎。
舒倦的視線回到了眼前的易拉罐上，拇指摩挲着易拉罐的邊緣，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想她的人生，真是過得一無所有，一塌糊塗。
曾經她遇上了一個需要她的小家夥。
可是就連最後的那一縷陽光，都被她弄丢了。
“葉子啊。”
舒倦喃喃自語，仰頭喝了一口啤酒。
模糊的視線之間，她好像看到前方公交站臺的那個身影轉過頭來。
舒倦一怔，啤酒灑在身上，她都沒顧上擦。
眼前那個清瘦的家夥，同她一樣哭紅了眼，滿臉都是鼻涕眼淚，手裏攥着一串顏色熟悉的手鏈。
他也看見了她，然後委屈地癟着嘴哭起來，“小倦姐姐——”
舒倦愣了。眼前那個小家夥，雖然這會臉上髒兮兮的，眼睛也哭腫了，但很明顯是她的葉子。
舒倦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悲傷過度，出現了幻覺。
可是葉子還在那裏，傷心地掉眼淚，說話都語無倫次，“小倦姐姐……嗚嗚……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麽現在才來……嗚嗚……”
舒倦懵了。
是他。
是葉子的聲音沒錯！
舒倦再也顧不上那麽多了，連忙跑去了葉子的面前，為葉子擦掉眼淚。摸到他的臉，居然還是以前一樣的觸感，柔軟還帶着溫暖的溫度。
舒倦又哭又笑地捏了捏葉子的臉蛋，确認着指尖傳來的觸感，“葉子？真的是你嗎？怎麽會……怎麽會在這裏？我還以為……”
葉子嗚嗚地哭着撲進舒倦懷裏，說話都語無倫次，“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嗚嗚……也不知道去哪找你，嗚嗚……不要再丢下我了，小倦姐姐……”
葉子又哭着把手裏那串彩色的手串伸到舒倦面前，“這個手鏈，也弄斷了……對不起，嗚嗚……”
舒倦看向那串手鏈，這才發現手串的繩子已經斷了，上面彩色的串珠早已散開。
是了，她的手鏈。
一定是她的手鏈把她的葉子帶回來了。
雖然舒倦怎麽也想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但是舒倦已經不想再糾結這些了，一把将葉子按進了自己懷裏，任由那串手鏈的串珠散落一地。
指尖發絲的觸感，柔軟中微微帶着一絲粗糙，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實。
“葉子。”舒倦的聲音也哽咽了，“葉子，對不起……我再也、再也、再也不會放開你了……對不起……”
她的小葉子，她的小貓咪，她人生裏強行闖入的倔強陽光。
終于在這一刻，又回到了的她的身邊。
神還是眷顧她的，一定是的。
失而複得的心情讓舒倦喜極而泣，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已經悶在心髒發酵了太久的情緒，都在這一刻噴湧而出，化成嗓間的一聲大哭。
葉子也緊緊地抱着她。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她可以允許自己偶爾的脆弱和崩潰，在愛人的愛意裏融化成泡沫。
聽着舒倦撕心裂肺的哭聲，葉子也心疼地拍着她的背。除了心疼之外，也有一點懵逼。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小倦姐姐哭成這樣。是因為他嗎……
雖然他一開始也并不比小倦淡定多少，但那是因為……他一個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還找不見他最愛的小倦姐姐，獨自坐在這個車站等到了深更半夜……但其實，相見之後，他就安心多了。
葉子一邊安撫着小倦，一邊偷摸着打量起她。看那個平日裏總是冷漠又淡定的女生，這一刻居然也會為他哭花了臉，蜷縮着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貓。
這麽想着，心裏居然還有些開心起來。
葉子試探性地摸了摸舒倦的腦袋，笑出了聲。
正哭到一半的舒倦，從葉子的懷裏擡起了頭，有些無語地問道，“你笑什麽？”
葉子斂了斂嘴角的笑意，又作出一副乖巧的樣子，摸了摸舒倦的手，“我好像長高了一點，小倦姐姐。”
舒倦沒吱聲。她也發現了，這家夥在這邊，好像個子是高了一些。都快比她高出半個頭了。
葉子笑得更開心了，“以後，可以換我為你打傘了，小倦姐姐。”
舒倦心頭一酸，轉頭擦去眼角未幹的淚，牽着葉子站了起來，“說什麽傻話呢，笨蛋，我會照顧好你的。走吧，我們回家。”
葉子點點頭，牽緊了舒倦的手，“嗯！”
——正文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