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高塔
高塔
舒倦醒來的時候，葉梓還依偎在她身邊，抱着她的手臂打貓呼嚕。
有那麽一瞬間，舒倦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已經來到了很多年以後，跟葉梓做了很多年夫妻，然後在一個稀松平常的早晨醒來。
随後才回過神來，按了按自己有些昏漲的腦袋。
舒倦懷疑這個世界在一步步把她同化，不然，為什麽跟葉梓做夫妻這種事情，在她的腦海裏居然可以那樣自然？
哈……別太扯了……
舒倦搖了搖頭，幫葉梓扯了扯被子，蓋住他裸露在外邊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額頭。
嗯，好像沒那麽燙了……再量下體溫看看。
舒倦想坐起來，于是抽出自己的手臂，卻瞧見葉梓微微噘起嘴，發出“唔嗯……”一聲，然後把半個腦袋埋進了被子。
看樣子，某只小貓不是很滿意啊。
舒倦摸了摸葉梓的頭發，撩開他額前的碎發，輕輕吻在他的額頭，又用拇指悄悄擦去。
她下床，拿了體溫計讓葉梓夾好，才轉身去洗漱，又到樓下去吃早餐。
等她簡單吃完早點，端着稀飯回到樓上房間時，葉梓已經醒了，正睡眼惺忪地舉着體溫計，想要讀出上面的溫度。
“醒了？”舒倦端着托盤走進了房間。
葉梓好像吓了一跳，飛快地看了舒倦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眸子。
舒倦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接過了葉梓手裏的體溫計，“多少度了，我看看？嗯……37度8，還是再休息一會。”說着，把體溫計收進了抽屜裏，“先吃點東西吧，等下再喝感冒藥。稀飯幫你涼了一會兒了，應該不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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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倦端起稀飯，用勺子稍微攪動，擡眸看了眼靠在床頭的葉梓，“你自己喝？還是要我喂你？”
“……我不吃。”葉梓像蚊子叫一樣輕聲道。
舒倦反正也不意外了，只當他是在撒嬌，于是端着碗，舀起一勺稀飯送到葉梓嘴邊。
葉梓抿起了嘴唇。
舒倦嘆了口氣，“小祖宗，算我求你了，先吃東西，把身體養好了再說。等你病好了，想怎麽鬧都行。”
葉梓不情不願地張開了嘴，喝了一口稀飯。
接着又乖乖喝了第二口，第三口，眼淚卻開始在眼眶裏打轉轉，最後撲簌簌落下來，掉進碗裏。
舒倦沉默了，把碗放回了床頭櫃上。
葉梓有些控制不住地小聲抽泣起來。
場面一度有些尴尬。
舒倦想了想，放下手裏的碗，給葉梓罩上了一件寬大的風衣，然後抱起他往外走。
葉梓有些慌，“去，去哪啊？”
“帶你去個地方。”舒倦回答道。她抱着葉梓走下樓，在門口拿了一把車鑰匙，對着陸管家晃了晃，“借下你的車。”
“呃，好的。”陸管家有些遲疑地答應道，“不過那本來就是您的車，舒倦小姐。”
“……”舒倦裝作沒聽見，抱着葉梓走出了門。
葉梓尴尬地紅了臉，緊緊揪着舒倦的衣服，“我們要去外面嗎？我，我都沒穿好衣服，我……”
“沒事，我們一會就回來。”
把葉梓裝進副駕駛座，給小家夥扣上了安全帶，舒倦載着葉梓開出院子，沿着家門前的馬路一路向前，也就不過幾分鐘的路程，就開到了一座高樓下。
葉梓是第一次知道，這裏有這樣高的一座樓。他透過車窗數着樓層，好像有20多層那麽高。
舒倦拉開了他那側的車門，小心地幫他松開了安全帶，把他抱出了車裏。
葉梓抓緊了舒倦的領口，莫名有些不安地問，“我們，是要去這個大樓裏嗎？”
“嗯。”舒倦輕聲應道。
她目視着前方，純黑的眸子裏泛着寒光。
乘着大樓的觀光電梯，兩人直接到了大樓的最頂層。平臺上很是空曠，一眼望去只有粗糙的水泥地面和水泥圍牆。但是圍牆并不高，若是站在邊緣，可以飽覽整個城市的風光。
舒倦小心地放下葉梓，讓葉梓自己玩，目光卻一刻不敢遠離。
葉梓向四周張望着，然後一點點往平臺的邊緣走去，停在了圍牆邊，低頭俯瞰這個城市。
這是他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到這個世界。
原來站在高處看，這個世界竟然是這麽小的。
原來家門前的十字路口，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原來沿着馬路一直走，就是一片荒蕪。若再往遠處望，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
從這個高度往下望，總覺得很容易墜落下去。葉梓莫名有些害怕，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于是往後退開了兩步。
舒倦不知何時也已經跟着葉梓走到了圍牆邊，指着下邊一處翠綠的地方道，“喏，那裏就是艾利斯頓。”手指又順着馬路的線條延伸出去，“那裏，那棟房子，就是我們家。”
聽到她說“我們家”，葉梓一怔，偷偷擡眸看了舒倦一眼。
可舒倦只是靜靜伏在粗糙的圍牆邊，幽幽地看着眼前的風景。
雖然很驚訝這裏突然多了一座這樣的高樓，但葉梓并不理解舒倦為什麽帶他來這裏。
難道只是想帶他來看看風景散散心？如果覺得這樣就能哄好他，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葉梓冷着臉偏過腦袋，“我想回去了。”
舒倦轉過身，靜靜地看着葉梓，忽然低下頭笑起來，“我來自很遠的地方。”
言語飄散在風裏，葉梓險些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舒倦擡起頭，淡笑着說，“我說我啊，來自很遠的地方。”她轉身，擡眸望向遠方的大海，視線沿着海面飄向海與天交界的地方，眺望着世界的盡頭，“或許在海的另一邊也說不定。”
葉梓愣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從很遠的地方來啊……
那小倦姐姐大概也很想家吧。
“我一直很想回去，葉子。我一直在找回去的方法。”舒倦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我擔心，要是有一天我不在這裏了，大概就沒法照顧你了吧。所以，我才說……我才想要讓你回去，回到之前正常的生活裏。”
葉梓有些憂傷地低下了頭，幾乎就要相信舒倦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可是！那你要怎麽解釋，你對白桦說的那些話……”
舒倦無奈勾了勾嘴角，“我明白這很難理解，但我對白桦說的那些話，只是我嘗試回去的方式之一……”
葉梓無語地噘起了嘴，“可是，這跟白桦又有什麽關系……”
舒倦笑了，“我知道這很難相信。就連我自己也是，到現在都很難相信，這種事情居然真的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葉梓心想，那你在這說個屁……
舒倦沒有直接回答葉梓的問題，答非所問道，“你還記得那天，你突然問我，我做什麽工作，靠什麽賺錢？”
葉梓心裏一驚，有些緊張地擡眸，打量着舒倦臉上的表情。難道是因為這個，小倦姐姐才一直心存芥蒂嗎？
舒倦幽幽道，“其實在那邊，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生，過着很普通的生活。不，或許連普通都算不上，因為我根本沒有什麽優點。葉子，如果你在那個世界遇見我，大概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吧。”
舒倦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其實我沒有讀過貴族學校，也不知道那些家財萬貫的人，真正過着什麽樣的生活。我只是……理所當然地這麽想。”
葉梓皺緊了眉。他有些聽不懂了，但是現在問似乎又有些不太合适。
舒倦見葉子一副拉不出屎的表情，覺得有點好笑，“你從未感覺到嗎？這個世界的很多bug。或者說，你從未有過類似的疑問嗎？”
舒倦明明淡笑着，眼裏卻看不出她真實的情緒，“為什麽這個世界這麽小，小到僅僅只有一個十字路口這麽大？為什麽這些商場，公寓，高樓，可以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為什麽這裏，一直一直都是夏天？”
舒倦凝望着葉子的眼眸，幽幽問道，“葉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呢？”
葉梓被舒倦口中莫名其妙的話惹得有些害怕，“什麽叫……不是真的？”
舒倦輕輕笑了，“你回頭看。看天上。”
葉梓轉過身，擡起頭，才發現天空和雲朵居然離自己這麽近，好像就蓋在自己的頭頂，好像一伸手就能夠得着，“哇……”
似乎又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響指。
只見風吹動雲層，吹散了雲朵，把天空重置回淡藍色的畫板。
又見一絲一縷的雲像棉花糖那樣逐漸彙聚起來，重新組成了一個愛心的形狀。
而與此同時，天空的顏色也在悄然變化，從純淨的藍，一點點變成了少年臉上的紅暈。
不是日出，也非黃昏的時候，天空卻呈現出了這樣豐富的顏色。
漫天的雲霞，把那朵愛心雲，也染上了淡淡的粉紅色。
葉梓瞪大了眼睛。
他第一次知道，天空可以擁有這樣的顏色。
不只是晴天裏的湛藍，和雨天裏的灰暗，而是可以像這樣，把紅色、藍色、紫色、灰色，各種顏色攪在一起，再潑灑開來，任由他們自由地混合和暈染，變成甜蜜可口的玫瑰千層蛋糕一般的顏色。
而近在眼前的，那朵愛心形狀的雲，讓葉梓很難相信它只是碰巧出現在這裏。
這樣夢幻的場景，讓葉梓眼眶酸澀，美得讓他有點想哭。
“這，這是……”葉梓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舒倦，期望能聽到一番解答，“小倦姐姐……”
而他看到的小倦姐姐，明明正在笑着，眼淚卻從臉頰滾落下來。
葉梓愣了，紅着眼眶問，“小倦姐姐，你為什麽也哭了……”
有那麽一瞬間，葉梓仿佛産生了錯覺，好像看見舒倦的身體在他面前閃爍了一瞬。
好像舒倦并非一個實體，只是一個全息投影一般……
可是，這可能嗎……
葉梓不敢相信地用力眨了眨眼睛，緊緊盯住了舒倦。
她站在漫天燒紅的雲霞裏，發絲和肩膀也映照着絢麗的光輝。仿佛就要燃燒殆盡，熔進身後的的火焰中去。
一股莫名的恐懼壓上心頭，葉梓慌了，跌跌撞撞朝舒倦跑去，緊緊抱住了她，“小倦姐姐，你別走！你快別說奇怪的話了！你不會走的，對嗎？對嗎？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
舒倦的心髒驟然縮緊，疼得讓她落下淚來。她用力将葉梓揉進懷裏，好像下一秒就要從此分開。
“我不走。我不走了，葉子。”舒倦閉上眼睛，呼吸着葉梓的味道，手指也摩挲進他的發絲間，“我早就已經，沒有辦法全身而退了。”
頂樓的風很大，吹亂了舒倦的頭發，吹散了她的話語。
許久，舒倦的呼吸才平靜下來，形狀怪異的雲層也被吹散，好像從來不曾出現在那裏一般。
舒倦緩緩松開雙臂，牽起了葉子的手，望進那雙幹淨得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眸裏，“我們回家吧，葉子。可不能再着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