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崔氏府內極大,廊下雕梁畫棟,園中青松蒼翠,珍奇紅梅飄香,真正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許多樹植趙長月竟然見都未曾見過,想來每一株都是價格不菲。窮奢極侈,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大族世家。就算十個齊府,二十個趙府,也比不上一個崔府。
平樂郡主所居的園子名為景樂院。
這是趙長月與平樂郡主第一次相遇。那個女子極為明媚漂亮,一身碧色襦裙,翹着二郎腿坐在搖椅上,十分悠閑的在暖爐旁喝茶。
見她來了,向榮方才擡起眼睛,“姓甚名誰?有什麽本事都說來聽聽。”
趙長月覺得她這模樣倒是不像她印象中的大家族少女君的樣子。
更像是觀臺下的看客。
不過有錢就是主,來之前她就已經做好放下從前身段,從新以使女身份開始的準備了。
趙長月微微行禮。
“回禀郡主,民女趙長月,原是信陽人,之前曾開過自己的商鋪,生意還不錯,不論是算賬本或是采買我都十分精通。”
向榮滿意的點了點頭。
趙長月以為她會喜歡自己,卻聽她忽然道:“你這身材不錯。”
......嗯?
趙長月怔怔的看着平樂郡主端起身子坐好,她鄭重其事道:“我這邊有兩份差事供你選擇,第一份差事每月一兩銀子,做的就是你剛剛說的那些事情;第二份差事每月五兩銀子,只需要跟着我,聽我的。”
趙長月聽到五兩銀子眼睛都亮了,“我選第二份差事。”
“嗯嗯,很好。”向榮拖着下巴滿意的點了點頭,道:“不過要想做第二份差事,你需得通過考核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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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郡主,是什麽考核?”
“南郊有一座山,你要等晚上的時候獨自上山,只要你一路走到山頂,找到我放在山頂的玉簪,就算你通過考核。”
趙長月點了點頭,然後疑道:“不過郡主,你什麽時候去放的玉簪?”趙長月覺得這個平樂郡主實在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她提出這樣的考核是出于什麽樣的目的?
“別管。”
向榮搖了搖手指,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道:“總之會有一根玉簪,找來給我,你就通過考核,每個月五兩銀子。”
五兩,五兩!趙長月用力點了點頭。
*
“我還記得小時候每次被母親妹妹欺負,都是長兄替我解圍,我被母親扔在城中,也是長兄千辛萬苦的尋我。”豆大的淚珠不斷的順着臉頰劃過,齊願初泣不成聲。
“在我心中,長兄不愧屋漏,不欺暗室,如松筠之節,陽煦山立,他憑什麽?憑什麽叫你代面他人,太子也不行。”
齊願初雖在責問,可齊司暮知道,他滿心都在為自己感到心疼和委屈,只有真正的至親之人才會如此。
那時他不過十七八歲,他清楚的記得當年自己正和信陽城中的幾個富家子弟在山中打獵,忽然一記銀箭射在了他的腳邊,他這才看到一個身穿銀甲滿身浴血的将士虛弱的靠在草叢裏,他見到他的時候亦是一愣。
後來他知道那人就是崔子楚,那時他不過才有了一點名氣,遭到仇人追殺躲進了山裏。
他原就對接手家業不感興趣,更不甘一生只在信陽城做個商賈,恰在那時遇到了他,便留了一封信給家裏後跟着崔子楚走了。
從那時候起,他便聽從軍令,每次需要太子蕭鸾禦駕親征的時候,其實沖在人前,跟在崔子楚身邊的人都是他,而在人後,他便是一直都戴着面具的齊寧。
齊司暮道:“他是将軍,我是他的部下,沒有憑什麽,也沒有什麽甘不甘願。”
齊願初哭道:“我這些時日在宮中聽聞的不少事都是關于崔子楚的,他幼時凄慘,沒少被兄弟被主母淩虐,聽說只有他的長姊,當今皇後崔芙照顧過他,所以長大之後他一直對皇後極好,宮中還流傳着不少他與皇後的秘聞。”
齊司暮道:“這些都是假的,皇後年長将軍十幾歲,将軍是把她當成母親一樣......”
“你聽我說完長兄,當今皇後只有二皇子蕭鸾一個兒子,崔子楚如此敬愛皇後,他就算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會保護蕭鸾,對于你,他只是因為想要保護太子蕭鸾才會對你好,如果有一天太子蕭鸾登基為帝,那時候的你對于他,對于蕭鸾而言是把柄,是醜事。”
“試想一個剛剛登基的皇帝如果傳出曾經沖鋒陷陣不過是他人替代,他要如何服以衆人?你覺得他會留你在這個世上嗎?到時候不光是你,只怕知道這件事的所有人他一個都不會留,崔子楚是什麽性子你比我更清楚,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到時候我們的家人,全部都會死在他的手上!”
齊願初哭道:“你醒醒吧長兄。”
齊司暮不是沒有想到過這一層,可是他不相信将軍會對他如此無情。
齊願初看出了他所想,紅着眼睛道:“長兄,他的情義真的值得你用全家人的性命去賭嗎?”
齊司暮默然。
*
月色當空,趙長月穿着厚厚的棉衣,依着平樂郡主所言,在晚上來了她所說的南郊的那座山下。
山勢不高,且有明顯的山路,她估摸着上山下山最多也就一個時辰,這樣想着,便點燃宮燈準備上山。
眼下剛剛開春兒,夜晚依舊寒冷,最多只能容納兩人行走的山間小路旁樹影婆娑,影影綽綽的在寒夜微風中搖曳,有時竟覺得似有人影獸影般恍然飄過,實在是暗夜可怖,若是換成旁的女子一定無論如何都吓得不敢上山。
但趙長月不怕,在她微弱的記憶力殘留着一些戰場上血流成河的場面,那絕對要比夜晚爬山要可怕百倍,所以實在算不了什麽,只想快快的往上走,找到平樂郡主所說的玉簪,完成考核。
“娘啊,鬼火!”“公公公子,山上有鬼火!”
齊願初鼻尖眼尾還泣的通紅,正坐在車辇中反複思考如何才能保住齊家,卻聽車夫忽然喊來,吓了一跳,忙掀開車簾向山上看去,果然見黑夜之中,山道上一縷幽光一閃一閃,他整個人幾乎都僵住了,心下駭然,忙吩咐道:
“那還不小點聲兒!悄悄的,快走,別被它發現。”
“是,”那車夫剛要仰起馬鞭,忽然想到什麽,放下了馬鞭,用手抽了一下馬屁股,悄聲道:“駕!”
馬兒一動不動。
“駕!”
馬兒根本就沒聽見。
車夫吓得快哭了,道:“不好了公子,馬已經被控制了,你你你看那個鬼火是不是從山上下來了,怎麽辦啊?”
齊願初也看到了,那蔟鬼火飄晃着,确實越來越近,他小聲道:“不管馬了,我們下車走。”
齊願初披好大氅,弓着身體下了馬車,繞過車身要去叫車夫,可前民哪還有車夫的身影,再一擡頭,那車夫瘋了一樣跑在前面,腳底都快擦出火星子了。齊願初懊悔的扶了扶額,早知道剛剛就還是讓長兄送他了。
齊願初也擡腳欲跑,可一轉身忽然發現面前出現了半條裙子。
頓時一些長發獠牙的畫面出現在眼前,他腿一軟,當即跪下開始磕頭哭喊:
“娘子饒命,娘子饒命,小生不是故意途徑此地打擾娘子清淨,娘子有何心願敬請告知小生,小生一定盡力完成,不不不,不是盡力,是一定完成!”
“齊願初!”
趙長月一開始覺得好笑,但喊了好幾聲他都聽不見,忽然皺起眉來用力推了他一把。
齊願初一下子被推倒坐到了地上。
看清了面前的人之後哭的更厲害了。
可與剛剛怕的厲害的樣子不同,他反而往前爬了幾步抱着趙長月的小腿哭道:“嗚嗚嗚嗚,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嗚嗚嗚長月,你告訴我是誰害了你,我一定為你報仇,嗚嗚嗚......”
不知道為什麽,趙長月感覺有些好笑的同時又感覺有些感動。
她踢了齊願初一腳,清聲道:“我還沒死呢!你看清楚!”
齊願初這才止住了哭聲,抽泣着擡起頭看着趙長月,趙長月擡起手中的宮燈,昏黃的燭光照在齊願初的臉上,淚流滿面,哭的分外凄慘,眼尾的淚珠還在順着臉頰滑落。
齊願初這才回過神來,擡手擦了擦眼睛,慢慢起身,端大的個子站在趙長月面前,卻哭的肩膀直顫,嗓音有些哭啞了,“你怎麽在這兒啊?”
趙長月便把平樂郡主交給自己的差事和齊願初說了。
“我正往山上走呢,然後就聽到有人喊什麽鬼火,又看你們的馬車不動了,我想着別吓到人了,特意過來解釋,你怎麽會來這邊?”
他暫時還不能把徐子熠在這裏的事情告訴趙長月。“我來這邊辦點差事。不是,”齊願初驚訝道:“你一個人大晚上爬山不害怕嗎?”
趙長月看着齊願初笑道:“我當然不怕啊,不跟你說了,我還得在天亮前把玉簪找到,你快走吧。”
“不行,”齊願初拉扯了下趙長月的衣袖,又馬上放開。
他道:“這麽黑,山上不安全,我跟你一起。”他眼尾還是紅紅的,十分可憐且執拗的樣子。趙長月道:“不可以,考核要我獨自上山才行。”
“那我就在後面遠遠的跟着你。”
趙長月見他打定主意,便點了點頭。
而這個點頭,是她今晚做的最後悔的事情。
齊願初實在是太膽小了!她完全沒想到一個大男人能膽小到這種程度!一點點風吹草動他就要蹲下抱着頭開始哭,哭爹喊娘。他一哭,趙長月就要折返回去哄上一會兒,然後再走一段,枯草中一只灰耗子突然跳出來差點給他吓暈過去,抱着趙長月的大腿說什麽也不讓她再往前走!
“別哭了!”
趙長月看着東方泛起的魚白,忍無可忍道:“天都快亮了,我考核通不過了啊,你趕緊走吧!”
齊願初的臉在寒風中吹了一晚上,本就凍的發白,加上被驚吓更加慘白,可因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又憋得臉頰通紅,擡起頭看着趙長月時,漂亮的眼眸浸在淚裏,就像水光粼粼的琉璃。
“對,對不起。”
金色的霞光最先照了過來,琉璃的光芒引人奪目。
趙長月現在才明白為什麽男人們都喜歡嬌滴滴的小娘子,哪怕關鍵時候只會哭,哪怕只會拖後腿,可,實在貌美啊。
可趙長月這個女人實在是比男人還要有事業心多了,一把推開齊願初吼道:“五兩銀子!我每個月五兩銀子沒了!”說完也不再管齊願初,自顧自的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