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臘月二十五這天,趙家上下已經如往年一般開始準備年食,使女們都戴着趙長月送的皮毛耳氈,全府上下都歡快的沉浸在年節氣氛中。
除了一些緊要需要開張的商鋪外,其餘鋪子裏的工人也都已經放了假,趙長月也終于在可以趁着年底這幾天好好休息休息。
趙長月穿着白狐毛繡花褂子,在屋子裏暖和的和笙兒還有祖母一起烤橘子喝茶。
徐子虞也在,他一身灰布棉衣,坐在爐子旁邊倒茶,暗暗試探道:“眼下快過年了,商隊也快回來了吧。”
趙長月端起青瓷茶杯,瓷具釉色高古,質地極好,她輕啜了一口茶,知道徐子虞是想要打聽徐子熠的什麽時候回來,他們兩兄弟啊,在一起時打打鬧鬧,可真要他們分開卻是不行的。她道:“也就這這兩天了吧,我吩咐他在京城多看一些時興的東西,想來他一時貪玩,多呆了幾天。”
徐子虞這才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後迅速又冷了下來,道:“這小子就知道玩,等他回來我定要好好說他。”
趙長月笑了笑,不以為然。
莫姑從外面走進來禀報道:“女郎,老太太醒了,要見您呢。”
“好。”趙長月立刻放下茶杯随她出去了。
祖母年歲越來越大了,身體本就差,上次急火攻心,一病就病了好久,直到月前才好了些許,能下床稍微走動走動了。
不過大夫說情況并不樂觀,要保證老太太心情舒暢,切不能再讓她受驚了。
人最終都是要離開的,誰也攔不住。
可趙長月幾乎不能去想,心中的荒涼痛感只有在見到祖母,握着她溫暖的手時才會減弱一些。
“祖母,”趙長月坐在塌邊,莫姑把藥碗遞給她,她接過放到葉老太太的手裏,道:“快喝吧祖母,我給你準備了蜜餞,我還特意吩咐子熠買一些京中的糕點帶回來,你不是最喜歡吃胡餅嗎?”
老太太微弱的喉嚨裏哼了一聲,端過藥碗一口氣都喝進去了,趙長月忙往她嘴裏塞了一個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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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老太太道:“我還是那句話,你陪在我身邊是有孝心,可更要緊的孝心是給我弄個孫女婿回來,我這把老骨頭也好安心。”
趙長月笑着哄道:“祖母啊,這沒幾天就過年了,怎麽也得過了年再找吧,到時候你想然我找什麽樣的我就找什麽樣的,好嗎?”
葉老太太忽然笑道:“這是你說的啊,我就瞧着那個齊家的二小子挺好,就他吧,不過齊家興許不願他入贅,沒關系,等我年後好一些了,我就親自去提,我還與他家先老太太有些交情呢,想來不會駁了我的面子。”
趙長月無奈笑道:“祖母你怎麽就看上他了呢。”也不知道上次齊願初給祖母下什麽迷魂藥了,祖母沒事便要與她提提,或許大家都覺得長相乖巧漂亮的孩子格外印象深刻吧。
葉老太太道:“你信我,我都活了一輩子了,看人最是準的,皮相如何并不緊要,緊要的是他面相就是柔的,一定是個善良乖順的孩子。人啊,活一輩子,最後才明白,手中的銀錢再多都不如身邊有一個真心實意對你好的人,他能在我走之後好好的照顧你這就行啦。”
“祖母,”趙長月嗔道:“你再亂說我要生氣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葉老太太道:“那你同不同意嘛。”
趙長月笑道:“就算我想同意,你親自去提,那也不好使了,人家如今都不在信陽城了。”
“不在信陽城了?那他去哪了?”
她也是從趙長禾口中才知道齊願初去往京城準備接任他大伯的官職了,便把這件事說給了葉老太太聽,“所以再過個幾年,人家便是堂堂廷尉大人了,怎麽還會入贅咱們家?”
葉老太太一聽,怔了一會兒,然後拍了趙長月一巴掌道:“都怪你,也不早點下手,不然這富貴人兒不就掉到咱們家啦?”趙長月腦中忽然閃過那晚與他親吻時的畫面,不知道若把此事告訴祖母,她還會不會覺得齊願初乖順。
“好好好,怪我怪我,”趙長月正應和着,管家忽然沒通報便跑進了房裏,慌裏慌張道:“不好了女郎!陳太守帶人說來查封我們家!”
外面很快亂了起來。
葉老太太道:“怎麽回事?”
趙長月安慰道:“沒事祖母,應該是有什麽誤會,我出去看看。莫姑,你照顧好祖母。”
莫姑點了點頭。
趙長月剛帶着笙兒了屋子沒走幾步便看着陳太守身後帶着守兵朝她走了過來。
陳太守任職信陽多年,趙長月也與之多有來往,幾個月前的黃家镖行接任典禮還邀請了他來,算是相熟。
趙長月先與他行了個禮,道:“陳太守,眼下已近年關,到底是什麽要緊的事還要您親自跑一趟?”
陳忠面容冷然道:“本官依旨查封趙府,趙府一幹人等全部都要羁押入獄。”
趙長月一怔,皺眉道:“什麽?這是為何?我們犯了什麽罪?”
陳忠道:“窩藏罪犯的謀逆大罪。”陳忠又嘆了口氣道:“我與趙女郎也相交多年,就與趙女郎直說吧,陛下遭遇刺殺,是金氏大房餘黨為了求出如今已貶為庶民的陳王蕭權所為,而那些亂黨就藏匿于各城往京城運貨的商隊镖行裏,你們趙家镖行亦有人參與其中,除了下落不明的徐子熠以外,你們趙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皆要壓往太守府審訊。”
“你說子熠怎麽了?”徐子虞跑過來被守兵一把拉開,他瘋了一樣道:“陳大人,失蹤是什麽意思?”
陳太守皺了皺眉道:“這些都是上頭傳過來的消息,逆黨刺殺已過去十多天了,除了在客棧找到的徐子熠的一些行裝外并沒有找到他的人,他,失蹤了。”
“怎麽可能......”趙長月聽完這些話,反應過來當即道:“陳太守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我這些年在信陽城中兢兢業業賺的都是辛苦錢,我日子過的好好的,幹嘛要派人要做什麽刺客,再說我一個弱女子,對朝政根本半點不通,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金氏,什麽陳王?”
陳太守嘆了口氣道:“這麽多年我當然知道趙女郎的為人,可沾上這等大罪又豈是一句無辜便能自證的?再加上徐子熠失蹤,誰能說他不是畏罪潛逃?”
“我還在這裏!他怎麽可能畏罪潛逃?他什麽都沒做,有什麽畏罪潛逃的必要?”
徐子虞大喊大叫,聽到徐子熠失蹤他幾乎已經失去了理智,一個大活人在寒天雪地的異地失蹤了十幾天......離開之前他甚至把他關在門外都沒有再看他一眼,怎麽就失蹤了,他的子熠到底發生了什麽。
陳太守擡手示意讓人将他的嘴堵上,又對趙長月道:“趙女郎是個女子,我便不着人壓着你了,你自請吧。”
“長月,你們要帶我的長月去哪?”
趙長月回過頭,看莫姑扶着葉老太太出門,忙道:“祖母你快回去休息,我沒事。”趙長月又轉身央求陳太守道:“陳大人,我祖母年歲已高,眼下又病着,望您網開一面留她在府中治病。”
“這......”陳太守嘆了嘆,道:“好吧。除老太太外,其餘人都帶走。”
“長月,你們要把我的長月帶去哪?”葉老太太見趙長月被人帶走,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掙脫開來追了幾步上去。
“祖母!”趙長月看見祖母倒了下去便想要往回跑,卻立刻被兩個守兵攔着往回拖。“放開我!讓我看看我祖母!你們放開我!”趙長月哭着喊着,可離倒在地上的祖母越來越遠。
生平第一次,趙長月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卻又無能為力。
昏暗的牢房裏,趙長月半睜着眼睛,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流出,消瘦的身體外落着一層髒薄的囚服,粗腫的手指上滿是爛紅的凍瘡。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陳王蕭權謀反,亂黨混入镖行之中參與謀逆,子熠失蹤至今,祖母不知情況如何,趙家查封所有商鋪充公,二房三房為了與她撇清關系已請人作證分家,責處她的旨意應該也快下來了,她會被發配到哪裏呢?
“給,趙女郎,今兒是上元節,給你加了幾塊肉,我家娘子之前在你的鋪子裏做工,說你人好,讓我幫着照看照看。”衙役将一碗飯食順着木牢縫隙推了進去。
一碗清粥上飄着幾根鹹菜和兩塊肥肉,趙長月看着那碗清粥上飄着肥膩膩妃油星,莫名有些惡心,翻倒在一邊就吐了起來。
可她能吐出來的也只有胃裏的幾絲黃水。
“唉,也真是難為你了,從咱們信陽城第二富商,淪落為一個階下囚,看看這都受的什麽苦,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衙役搖了搖頭,唏噓着離開了。
趙長月蹲在地上,眼淚無聲的打在髒亂的茅草上,漸漸的有了抽泣聲,然後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可腦子裏卻清楚的知道,哭是沒有用的,老天爺不會因為她哭的多麽凄慘就把她失去的一切還給她。
人無助的時候,還能做些什麽呢?
趙長月竟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哭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很亮很亮,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怎麽亮的天了。
趙長月又看見了頭頂上的白色幔帳,忽然意識到這不是牢裏了,她掙着想要起身坐起來,旁邊立刻有人走過來扶她坐好,然後端了藥粥給她。
趙長月接過,看着他道:“怎麽是你?我這是在哪?”
齊願初道:“這裏是齊府的客房,是我給太守府做保,将你們趙家的人放出來的。”
齊願初說話的時候嘴角抽動,白皙的臉頰一邊紅腫起來,嘴角都被打出血了。可趙長月卻來不及關心他,忙抓着他的衣袖問道:“我祖母怎麽樣?子熠找到了嗎?”
看着齊願初低了低頭,趙長月皺起了眉。
齊願初帶着趙長月出了齊府。
到了山上的一座墓碑前。
趙長月一路以來都不能相信,可真的到了那座冰冷的石碑前才終于看到了這個事實。
祖母不在了。
消瘦的身影跪在墓碑面前。
眼淚無聲的流着,太愛的人不在的那一刻腦袋裏完全是沒有任何回憶的畫面的,因為那些情感已經融入到了每一寸骨血裏,只要血液還在流動,思念和愛就永遠不會停止。
“是你安葬了我祖母嗎?”
齊願初跪在趙長月身邊道:“葉祖母走的時候沒什麽痛苦,她還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
眼淚決堤了一般流下來,“我真的,我真的很,沒用,我就是一個廢物,我連我的家人都保護不了。”
齊願初痛心道:“這不是你的錯,權利至上,我們都左右不了。”
“權利至上......呵呵,所以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活該被殉......”
齊願初就陪趙長月一起跪着,等她哭聲漸漸地弱了,才道:“長兄來信說已經找到了徐子熠的......徐子虞已經入京辨認了,我這才能說你也是蒙蔽其中,才能将你保了出來,趙家的家仆們我私自做主給了他們一些撫恤,他們已經各自回家了,如今趙府被封,你今後有何打算?”
趙長月看着齊願初道:“我以為你會借機讓我嫁給你?”
齊願初剛勾起嘴角,又牽動嘴角的傷,擡手捂了一下,道:“現在的情況,我也有些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知道我最開始是如何想的嗎?”
趙長月聽他講道:“我原想着到今年為止,你已經喜歡了長兄四年了,四年的時間夠長了,你也差不多該意識到他并不喜歡你,該到放棄的時候了,然後我便找機會接近葉祖母,千方百計的先讓她喜歡我,認可我做你的郎君,你肯定禁不住她鬧,會聽她的,然後我就會去求我父親我嫡母,讓我入贅到你們家。”
齊願初有些不好意思道:“雖說男子入贅有些不好聽,可我的情況你也知道,嫡母不喜歡我,我來日也繼承不到多少財産,你若嫁我一定吃虧,而且住在齊府還有嫡母和讨厭的妹妹一直煩你,所以不如我入贅過去,反正你一個大商賈也不在乎多我一碗飯。”
“其實我也很能幹的,只是沒有施展罷了,而且我長得又英俊,絕對能伺候好你的,我也相信就這樣一直平靜的過下去的話——”
“你總有一天能看到,是我一直陪在你身邊。”
趙長月靜靜地聽他講完。
齊願初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趙長月道:“不會。”看着齊願初的眸光暗了下去,趙長月道:“我是說你不會死,你安葬了我祖母,我欠你一個人情,若有一天殺你的刀伸過來,我會給你擋。”
齊願初笑了笑,道:“雖然我很感動......但是,你是不是沒看我留給你的信。”
趙長月點了點頭,道:“那封信被我放在箱子裏,抄家的時候應該已經被收走了。怎麽了?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嗎?”趙長月原以為那上面大概寫了一些齊願初這些年來的訴苦情話,可看齊願初的神情,他或許留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算了,”齊願初看着她道:“若是有機會的話,我會再給你的。”可只怕是,齊家也要大難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