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一晃又過了三個月。
趙家镖行在趙長月的手裏又擴大了些規模,不出幾年兩萬兩銀子便能賺回來了,而且這是長久的生意,只賺不虧,趙長月十分高興。她也派人去打聽了,京中并沒有什麽大事,眼下生意運轉如舊。
徐子熠進門便氣鼓鼓坐在塌上,喝了一口茶重重的放下茶杯。趙長月正在翻看賬本,撇了他一眼又繼續翻看着,道:“堂兄還不讓你回家啊?”
徐子熠道:“堂姊你說我跟徐子虞到底是不是親兄弟啊?你看我這腦門。”
趙長月又擡頭看了一眼,腦門确實有些紅腫,大概是想進門的時候徐子虞嘭的把門關上了,撞的。
趙長月道:“是有些奇怪,從前再大的事也沒見他這麽生氣過,不然這樣吧,過幾日正好有趟京城的镖要走,你便跟着去吧,正好也去看看京城最近都有什麽時興的東西,這來回便要一個多月,你不去煩他,久見不到,等你回來他也就該消氣了。”
徐子熠道:“是啊,我長兄刀子嘴豆腐心,那就聽堂姊的。”徐子熠裂開嘴笑了笑。
齊願初的大伯齊鴻為廷尉卿,責掌王宮廷尉,年逾半百,頭戴漆紗籠冠,一身朱玄官服,身量清瘦,上臺階時步伐略顯沉重,面目并不威嚴也并不柔和,帶着初來王宮的齊願初在廷尉府裏四處看着。
齊願初身着裲裆,頭戴平巾帻,一路走一路記着大伯的話,途中遇到宮婢行禮皆颔首回禮,略有笑意,還是如同在家那副模樣。
齊鴻還以為他這個庶出的侄子沒見過什麽世面,初來京中必會緊張,沒想到他處事倒還從容。轉念一想,以他嫡母那個性子,這孩子在她手下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頭,怕是早就磨煉出來了,這樣也好,倒是便于自己調教。
那些都是常在王宮之中走動的,也見過不少風流俊逸的世家子弟,尤其當今太子蕭鸾更是面如敷粉、眉目如畫的美男子,可這人更是如玉之靈附妖之容,美豔又柔情。
被他看上一眼,當即紅了臉,拉着其他姊妹羞澀的快步離開。
齊鴻道:“廷尉府的事情你慢慢着手了解便是,其中不免涉及京中各世家子弟、朝中官員等等,關系複雜,一不留神便會招來禍事,你如今任少卿一職,平日裏不免會有世家子弟約你同游,瞧着他們的身份适當交好,對你日後接任我的官職也有好處,一應用度不必去管,別叫人說我們齊家小家子氣。”
“是,廷尉。”
齊願初已經任職一月有餘,他用這一個月的時間了解了當今朝廷實際權職,如他所想,所有重要職位皆有崔氏之人,或是崔氏門生任職,崔氏家主崔長萬更是任當朝丞相一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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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金氏可與之抗衡,可如今金氏大房已倒,陳王蕭權幽禁,以往金氏所占據朝廷中的重要官職皆被崔氏與其他家族吞并。
現今雖不能說崔氏在朝廷中一家獨大,卻也差不遠了。
齊願初今日與世家子弟吟詩頌詞,直至深夜才乘馬車返回齊府,他正坐在車辇中,忽然聽得頂棚響動,昏黃的宮燈下,薄薄的唇角微微勾了上去。
那人很快掀開車簾,快速閃至他身後,一手如抓扣住了他的脖頸。
齊願初微微仰着頭悶哼了一聲,啞着嗓子撇身後那人,“你休想從我嘴裏問出一個字,動手吧——長兄。”
齊司暮從喉嚨裏笑了笑,松開了手。眼下已是冬日,再有半個多月便是年關了,他伸手撫平了齊願初的灰兔毛大氅,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齊願初哼道:“我才來王都一個多月,又是任少卿這種小職,大伯都活的好好的,怎麽會有人沒事閑的對我動手?再說我這般風流俊逸,現下全王都誰不知道我齊郎的名號?那些郎君女郎愛慕我還來不及,連王宮中的宮婢都說我比當今第一美男子太子蕭鸾還要俊美些呢,怎麽忍心殺我?”
提起蕭鸾的名字,齊司暮神色微變,在昏暗的宮燈下一晃而過,齊願初很快問道:“長兄,你如今住在哪啊?我有問過一些靠得住的世家子弟,他們卻說都沒有聽過你的名字,你有沒有向崔子楚提官職的事情?”
齊司暮神色微暗,道:“提了,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等太子坐穩了位置,他便會許我官職。”
齊願初道:“你覺得他說的是真是假?”
齊司暮道:“我跟了他那麽多年,我是清楚他的為人的,我願意相信他。”
“好吧,”齊願初便不再提,又道:“過些日子我便要與大伯回信陽老家過年了,你到時一起回去嗎?你已經幾年都沒有回過家與我們一同過年了。”
齊司暮道:“是啊,若無什麽事情我便告假跟你們一起回去。”
馬車快到齊府,齊司暮并不準備進府,臨下馬車之前同齊願初道:“我如今住在崔府,你若有要事可去崔府找我,就說找齊寧,我用了這個名字。”
“知道了。”齊寧,齊願初想來這個名字應該是崔子楚怕人發現長兄的身份叫他另起的,他真是越來越好奇長兄到底在為崔子楚做什麽事情?既然住在崔府,想來是崔子楚身邊極為要緊之人,可卻多年來沒有官位,他一直覺得奇怪,但長兄至今卻從未向他透露半個字。
當晚王都中便下起了雪,鵝毛大雪,很快便将整個王都籠罩在一層銀霜之下。
徐子熠在王都玩的盡興,且又談成了好幾莊生意,又近年關,采買的不亦樂乎,甚至比镖行來時運送的東西還要多。原本他是吩咐明日便啓程的,可今晚雪下的太大,怕是路上不好走,他便出了客棧的房間,去大車房裏告訴镖行的人和車夫過兩日再走。
他走到門前,剛要敲門,卻聽得裏面的人正吩咐着什麽事情,不由得側耳去聽。“趁着今夜大雪,從王宮西北門直接攻入廷尉府,先劫出蕭權,之後就地格殺,不必擔心我們的家人,崔氏已将他們轉移到了西北安全之地,是誰——”門被猛的踢開。
領頭那人見一個黑影匆忙逃走,忙點了四個人道:“切不能走漏消息,不然崔氏不會放過我們的家人,快追,一定要殺了他!”
徐子熠轉身跑進黑暗的巷子裏,出來時他披了一件厚重的大氅也被他解開扔在了雪地裏,玩了命的逃跑。他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可卻聽到了王宮和殺人,那顯然正在密謀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還未想明白這些人為什麽會混在镖行和車夫裏,他邊跑邊回頭,那四個人一人手裏提了一把一下子便能削掉腦袋的锃亮的大刀。
他一個公子哥哪裏跑得過這些練武之人,那幾個人很快追了上來。
才過醜時,黑夜裏齊府上下忽然慌亂起來,齊願初一向睡眠清淺,聽到了動靜立馬睜開了眼睛下榻穿衣服。
剛打開門正見齊鴻一臉惶然的要出門。齊願初還從未見大伯這樣驚惶過,想來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情,他立刻跟上道:“大伯,出了什麽事情?”
齊鴻邊上馬邊道:“金氏餘黨逼殺入宮,企圖救出陳王蕭權篡位謀反,餘黨現已被皇衛全部誅殺,陛下大怒,傳我們立刻入宮。”
齊府離王宮騎馬不到半個時辰,齊鴻和齊願初趕到之時蕭晃已經協同三公以及蕭氏皇族做審,判陳王蕭權貶為庶人,終身□□于廷尉。
齊願初和齊鴻候在大殿之外也能感受到蕭晃的震怒,雖然陳王蕭權一直在喊冤枉,可那些刺客身上全部刺有金氏一族的火鳥圖騰刺青,證據确鑿,不容辯駁。
當今陛下蕭晃原也是戰功赫赫的大将軍,後因先皇無子嗣被選為太子,大皇子蕭權便是他與第一位正式夫人所出的兒子。蕭晃先夫人金氏多年來陪他南征北戰,伉俪情深,可惜早早因病故去,他念及先夫人舊情,只是罷黜金氏族人及門生在朝中所有官職,收回封地以及所有財産。
蕭權很快便被拉了出來,齊願初這才第一次看見這位也曾權傾一時的寧國大皇子殿下。
寒冷的飛雪中,他只穿了單薄的棉布衣衫,身姿卻仍舊英挺,他發絲散亂,面容憔悴,雙目赤紅的喊着冤枉,四五個皇家侍衛壓着他,可齊願初卻覺得他那寬闊背脊爆發出的蓬勃力量可以随時将那幾個人掀翻,聽聞這位大皇子少年起便随陛下征戰沙場,守衛邊關十幾年間擊退殘暴狨人無數,執掌整個寧國的兵權,甚至于現在的寧國大将軍崔子楚亦是由他一手培養起來的。
這天下沒有男人會不敬佩這樣的一位枭雄,齊願初也不例外。
他緊緊皺着眉頭,他在心裏辯駁。或許沒有見到這樣一個人時他或許會懷疑,可當他這樣的真實的看着蕭權在雪地裏被拖行,他明明可以反抗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抗時!他絕不相信這樣一個為國為民,心甘情願交出兵權的人會逼宮造反,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齊願初追了上去。
齊鴻瞪起雙眼,看着齊願初邊跑邊解下他披風披在了蕭權的身上,并向他行了一禮。齊鴻立刻跑了上去,讓皇衛趕快把蕭權拉走,說着朝齊願初擡起巴掌,可想起還身在皇宮之中,硬生生忍下怒火,剛放下手便看見丞相崔長萬及尚書省幾位大人和大将軍崔子楚從大殿中走了出來。
“快行禮。”齊鴻說了一聲之後已是汗流浃背,朝這位崔氏一族的掌權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崔長萬行禮。
崔長萬身量瘦高,亦是半百之齡,臉頰消瘦內凹,額頭上有三道皺紋,眉眼極為精明銳利。他身邊的人身着武将銀甲,甲胄上還濺着幾點未來得及擦拭掉的細小血點,眉目上揚的樣子不大看得起人,與崔長萬有三分相似,他是崔長萬的第六位庶子,他的母親是一個胡人舞姬,他容貌是上有七分随了他的母親,樣貌與中原之人有着明顯的差別。
崔長萬走到齊鴻身邊,他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并沒有追究剛剛看到的一幕,道:“齊廷尉這位接班人選的着實不錯,老夫見此子負氣含靈,來日必大有可為。”
齊鴻拱起的掌心裏已全是冷汗,他的品級與崔長萬的品級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他這樣的人平日若無要是沒資格與丞相說話的,他強做鎮定的笑道:“小侄初來王都,資齡尚欠,能得丞相此評是莫大的福氣,下官必會悉心教導他,來日若能為丞相分得一二憂事,更是我齊家的之幸。”
崔長萬微微笑道:“齊廷尉這些年的勤懇我是看在眼裏的,也信你能當好廷尉一職。”
“是,”齊鴻道:“下官定不負丞相所望。”
崔長萬說完便離開了,崔子楚以及一些官員跟在他的身後,邊行邊讨論着處理金家的事情。
齊鴻回身便指着齊願初的鼻子道:“謹言慎行!那蕭權是你爹呀你就往上湊,你是有幾條命活膩了敢惹現在的崔氏......”
齊鴻還在罵着,齊願初的眼睛卻定在了從大殿中出來的那個人的臉上,目光還未來得及迷茫便聽宮人稱呼他為太子。
他的眉頭當即便擰了起來,呼吸都被凍住了,太子蕭鸾?太子蕭鸾?太子蕭鸾——
他竟然和長兄長着一樣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