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像一堆爛泥
像一堆爛泥
窗外如此嘈雜。鳥在樹林中上蹿下跳,叫個不停。小孩子也在叫。不知哪裏傳來的炒菜的香味一陣陣飄進來。陽光刺眼。一場夢,碎了又聚,聚了又碎。鐘表的聲音也是如此的響亮,如同她的心跳。
黑暗的小房間裏,只有那一縷光照進來,才讓冷如深淵的心獲得些許慰藉。不過,她不需要。桌子上擺了幾個泡面盒子,有的已經發臭。這是高楚辛這幾天來所有吃過的東西。她有些渴,于是醒來了。
先爬下床站在窗簾的縫隙前朝外觀望。外面的清新空氣與自由的味道讓她羞愧難當,懷着一腔恨意将最後一絲光線也隔絕在外。她擡頭看了一眼表,想着剛剛看到的景象,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判斷出現在應該是晚上的七點鐘。真是好時間啊,對她來說。
身體幾乎沒有力氣。往前走了一步,她就為自己的無能而哭泣。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想喝一口水而已,連這也辦不到嗎?打開門,她癱倒在地上。
有人來了。她又開始恨起來了。心裏想着這個人最好不要是高藝明。上天對她極其殘忍,這個人正是高藝明。他走過來扶起她,手腳麻利地抱起她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客廳的窗戶開着,風吹進來,楚辛感到一陣涼,又冷又暈。
高藝明端來了熱水,喂到她嘴邊。楚辛也不別扭,大口喝完了一大杯水,力氣恢複了一些,肚子開始肆無忌憚的叫喚。
“想喝點湯嗎?”沒等楚辛回答,一碗熱湯已經送到她嘴邊。看高藝明的意思,沒有打算讓她自己喝。
“我自己來。”楚辛要自己動手,高藝明比她更快一步,湯已經送到嘴邊,就差送進喉嚨。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竊喜。
“洪狀去哪裏了?”她不信洪狀會丢下他們兩個人單獨相處。這裏是洪狀的小家,她強硬的從別人那裏借來的錢,特意為洪狀購置了房子。沒想到這裏成了她落難之後唯一能安心待着的地方。
“她去幫你找工作。一周都沒回來了。”
找工作?她聲譽盡毀。甚至剛開始那幾天,外面一直在傳她也被抓了。現在大家都對她避之不及。況且,突然間欠下的上千萬巨債,還有父母施加的壓力,她覺得,如今唯一的路,只有塵埃落地。
“她知道我想要她來陪我,不是你嗎?”
這句話明顯的傷了高藝明的心。他一擡眼,眼睛裏已經噙滿淚水。可是,一個男人的淚水,只會讓楚辛這樣的人更加厭棄。她看見了,盡管熱切的希望那碗熱湯灌進她的胃裏,但她還是擡手打翻了碗。
“你在哭什麽?”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是因為我變成這樣不能讓你過上好生活了嗎?是因為你覺得現在的我讓你丢臉了嗎?”
高藝明緊緊抱住楚辛,任她掙紮,任她捶打自己,聽她瘋狂的吼叫,直到她平靜下來,輪到他說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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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信我。在你藉藉無名的時候,在你無人理睬的時候,在你風光的時候,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為什麽總是不相信我愛你?你怎樣折磨我都好,我不想看到你難過,知道嗎?”
高藝明的眼淚并非假情假意,只是楚辛自然而然的覺得這是在演戲。天底下所有的人活着都是在對別人演戲。就算是面對洪狀,她也需要演戲。高藝明如此的付出,總要一個什麽理由的。守在一個讓自己飽受折磨的人身邊,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什麽意義?她不會這麽做,所以她也不信別人會這麽做。如果真的有,那也輪不到她的頭上。如果真的落在她頭上,人們常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上天不會把所有的好事聚集在一個人的身上,所以在事業和愛情上,必須做出選擇的話,她毫無疑問的會選擇前者。是不是高藝明的存在,奪走了原本屬于她的演藝生涯長長久久,風光無限?
這個時候,她沒有功夫想那麽多。對高藝明粗魯,只是想把心裏對自己、對這世界的無常産生的恨意發洩出來而已。他能忍得住繼續留下,說明他愛她;如果不能,那就說明他的話都是謊言。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于是活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對于自私的人來說,正義無論如何是站在他那邊的。
可憐高藝明真情實意的表白,安撫楚辛那顆傷痕累累的心,因為心疼楚辛自己也痛了好多天,她卻在心裏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暗自得意洋洋,有恃無恐。
“我知道我們欠了很多錢,我可以去彈鋼琴,楚辛,我昨天晚上的出場費,你看,我全部給你轉過去了,我也可以賺錢,很快你就能東山再起,你什麽都沒有做錯,大家會知道的,不要這麽難過好不好?”
“彈琴?你知道我不喜歡你彈琴。你這麽做是在羞辱我嗎?給我滾!你給我滾!”
她不是不喜歡看帥氣的男人彈鋼琴,她是不喜歡屬于自己的人比她優秀而已。從小到大養成的自卑害苦了她,也害苦了高藝明。這個時候她還只是發怒,樂于看高藝明手足無措,膽戰心驚。
大家看清了嗎?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大家風範的高藝明,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別人的座上賓,在楚辛這樣卑鄙的人手下鞠躬盡瘁尚不能獲得體面,委曲求全不得尊重。高藝明的眼淚很快就幹了,認真的思考在短時間內如何才能賺到更多的錢。楚辛她現在需要的不是陪伴,是錢。
沒多久,高楚辛得到了一個可以獲得天價廣告費的機會。洪狀上下亂竄的像是一只兔子,連睡覺也能興奮的笑醒,告訴楚辛說,“你不需要再難過了,人生就是這樣,起起落落。你才剛剛走了下坡路一下子又回來了。”
拍攝那天,洪狀因為笑不出來,鬧得所有工作人員都不開心。高藝明在旁一邊勸導楚辛,一邊向其他人道歉。洪狀也想盡辦法,奈何這一天楚辛像是中了邪,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自然的表情。而且,由于一個多月的瘋狂進食,她的身材已經慘不忍睹。看到鏡頭裏自己是那個樣子,楚辛的心情更是低落,只是她不說。
“沒了這次機會,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更好的。”洪狀多少天以來第一次因為這件事面露沉重,但她不想逼迫楚辛。她覺得這個人是故意的,越是看着高藝明着急,她就越開心。
後來幕後老板說可以推後,等楚辛調整好狀态再拍也不遲,楚辛偏偏不,揚言道:“今天要是拍不好,我和大家一樣不下班!”
可苦了一群打工人。
洗手間裏有人忍不住偷偷罵,“真搞不懂她在牛氣什麽?名聲臭成路邊狗了,還在這給我們擺架子!”
“你小心點說話,難道你沒聽說嗎?這次風波後面有人護着,不然她對家早搞死她了。”
“你們說,是誰護着我?”楚辛敲了敲門,再問一遍,“是誰護着我?”
裏面的人吓得瞬間屏息,不敢弄出一點動靜。直到聽見高跟鞋的聲音遠去,仍然保持安靜,生生的在裏面呆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有人來看她們是不是發生了意外。
“你們怎麽這麽久?”
“吓死我了!”兩個姑娘渾身顫抖,“剛才說高楚辛壞話,被抓個正着,我們怕不是要完蛋了!”
“不會吧!廣告都快拍好了,去了一趟衛生間,狀态超好,身材也變了似的。”
熟悉高楚辛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正在拍着廣告的那個人并不是她。長着高楚辛的臉,卻不是本人,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這個人是魏萊。
令楚辛發狂的魏萊,此刻鸠占鵲巢,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這是魏萊。”洪狀說出這個令人吃驚的事實,高藝明卻沒動作,看楚辛一樣欣賞着那個人。洪狀此刻顧不得其他,沖上去擾亂拍攝,對着攝影師和導演大喊大叫,“她不是高楚辛,別拍了!”
起先大家還在觀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導演往後方看了一眼,叫人把洪狀帶出去。拍攝照常進行。女明星那笑得甜美的聲音環繞在攝影棚中,一片其樂融融。有細心的人發現面前這個人的身材确實與剛才的楚辛不同,但大老板都沒說什麽,他們只好照常辦事。
“感謝大家,我是魏萊,謝謝大家。”女明星在拍攝結束後向大家介紹自己。一群人面面相觑,他們看着導演已經走到了高楚辛的特助身邊,神情恭敬的說着什麽,高藝明的話隐隐約約傳過來。他說,“挺好的,就用這個。付錢給她吧……合約的事必然要追究下去。”
他也知道這是高楚辛故意的。或許是別人伸出這個援助之手,她才會感恩戴德的緊緊拉住。顧嘉延,或者是……
電梯好像壞了。按了好幾遍,等了好久,電梯還是沒有停下來。周圍也沒有人來。楚辛繼續等着。她希望高藝明追出來,或者等到洪狀。孤獨的時候,還是想要有一個人陪着。
一只長長的胳膊伸過她的頭頂按下了更高處的按鈕,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響,接着,門開了。楚辛向後仰起頭,那人敞開的沖鋒衣從她臉上拂過去。腦袋轉過180°,終于看清來人并不是高藝明,而是他的弟弟。
他一臉幸災樂禍的笑。
“楚辛姐姐來這裏是為了找誰的大腿抱?”高藝楠踏進電梯,一只手擋在門上,靜等高楚辛走進來,嘴上卻不饒人的如此奚落一個跌入谷底的人。
“你看起來紅光滿面,最近很紅吧?”
“拖你的福,因為對你冷眼相對過幾次,所以大家說我是清醒又勇敢的鬥士。”高藝楠沾沾自喜道,“還以為你從此以後會躲在家裏不出門了,沒想到還能見到你,真好。我哥怎麽樣?他臉上的傷好了嗎?”
“他臉上的傷,你問我幹什麽?”
“不是你打出來的嗎?沒想到你還是個家暴女。”高藝楠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下次我一定會拿到證據,讓你下半輩子只能躲在家裏,相當于從這世上消失,真好。”
“是啊,我也想。”
她哪裏還有家能回去?父母逼着她和高藝明離婚,嫁給另外一個沒有見過的人,來拯救他們那可笑的公司。負債千萬,還能躲在家裏不去工作嗎?那些人已經把她的家給查封了。那個房子隔壁是高藝明的家,她如今也沒有勇氣去那裏了。
“你以為你這一路走來都是靠着自己嗎?”高藝楠輕哼一聲,邁着大步走出電梯。迎接他的是熱情的粉絲、鮮花、歡呼,對他的認可。而她想要從後門溜走,被工作人員攔住,厭棄的訓斥了幾句。她沒有認出面前這個人是高楚辛,所以不是針對她。而這讓她更加難過,因為意識到自己真正的跌落泥潭。被人家罵,她沒有任何還口之力。從今往後,都要這樣活着,失去了受人尊重的權利。
終于找到出口之時,一直跟着她的男人擋在眼前。
“別怕,我是導演。”對方遞出一張名片,笑容慈祥,像她上學時候羨慕的同學的爸爸。“我們還有合約在,希望你能按照合同來拍我的戲。”
什麽時候的事?她完全不知道。不過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高楚辛,曾經被人求着的她,現在牢牢地抓住這一棵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