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忠于所愛
忠于所愛
下一場戲是陳美林飾演的主角偷偷來看望受了重傷的妹妹。導演那邊時不時來催促,楚辛的化妝間裏緊鑼密鼓的準備着,大家愁容滿面,只因伺候着的這位大明星一直在哭。那兩行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小助理在一旁勸說,“姐姐,還沒到流淚的時候,您先收一收呗。”
“就這樣吧。沒有關系。”楚辛抽一張紙巾在臉上胡亂擦了擦,起身打算離開化妝間。小助理還要再勸,說些希望她能注意自身形象的事情。楚辛完全不聽,旁人來勸小助理,“算了吧,她底子好,不用化妝也很有信心。放心吧,這也不見得是壞事。”
除了這樣還能怎樣?小助理只好收拾了東西去追楚辛。
“楚辛!”
剛一出門,陳美林竟然在門口等她。楚辛受寵若驚,悲傷情緒頓時一掃而空。陳美林身後的洪狀和高藝明也為之驚奇。只見楚辛像只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兩眼發亮,開開心心的朝美林跑過來,陳美林順勢摸了摸楚辛的後腦勺,楚辛的嘴巴快要咧到後腦勺去了。這一幕不是主人和小狗是什麽?
洪狀側頭嘆了口氣,看見高藝明也咬了嘴唇,不知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我剛剛在路上偶然拍到了一張照片,覺得很像幸福美滿的一家人,恰巧我有一位朋友要拍一支這樣的廣告,覺得很不錯,你看看……”
楚辛還疑惑為什麽要給她看,等到看見那張照片的時候就明白了。
“你可以幫我勸說一下他們嗎?只是幫一個小忙……”
“當然可以。”陳美林話還沒說完,楚辛便急着答應下來,“高藝明,洪狀,你們願意幫忙嗎?”
洪狀不知該如何應對,看了看旁邊的高藝明,他也是沉默着不大願意,可是和楚辛四目相對,看着看着又答應下來。為了不讓楚辛的事業或者是面子受到影響,洪狀也應允了。
等陳美林走開了,楚辛湊近洪狀,向她道歉。高藝明靜靜地看着,見縫插針道,“我呢,你得一視同仁哪,老板。”
楚辛斜了他一眼,高藝明收起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安安靜靜跟在兩人後面,懷裏抱着睡着的娃。
電影裏陳美林飾演的主角對妹妹的遭遇心疼不已,但她不能暴露身份,而楚辛飾演的角色需要表現從仇恨到盡管恨着但控制不住流露出手足之愛這樣一種情感。楚辛不停地從窗口跳出來,光着腳忍受假扮碎玻璃的珠子的硌腳之痛,她需要去追深更半夜闖進來的主角,然後在一個廢棄的泳池邊展開兩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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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追出來的時候感覺到那是你姐姐,但你恨她,眼睛裏得充滿恨,知道嗎?”導演這話不知道反複說了幾遍。
“楚辛對你的崇拜根本隐藏不起來不住。”導演向陳美林吐槽。因為楚辛看到陳美林的時候,眼睛裏總是顯而易見的開心。
“先拍後面的部分吧。”陳美林說。
後面的一幕是主角為了獲得信任,不得不對妹妹下狠手的戲。楚辛要做的只是被迫挨打,最後被丢進泳池裏。戲拍得很順利,洪狀高興不起來。她不清楚這一場戲裏楚辛的身體受到的擊打力道到底有多少,只是看着便對陳美林産生了敵對心裏。楚辛不會游水,被撈上來時已經昏迷過去。高藝明擠開人群,親自施救,楚辛醒過來後無所謂的和大家一起讨論着剛才的表演。
高藝明喘着粗氣擦臉上的水。洪狀靠過來悄悄問,“剛才是不是很危險?”她的心還在怦怦直跳,腦子裏被某個推測出來的事實恐吓着。
“你能勸勸她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嗎?”
果真。洪狀默默抱緊自己的孩子,感到心裏在疼。是為了楚辛。她了解這個人,自己的勸說根本毫無用處,在高中時認識她那會兒,就是這樣的性格:想要得到的東西,永遠比自己的命重要。
接下來再拍之前的戲,楚辛的感情就容易到位得多了。陳美林過來同楚辛低語,楚辛臉上笑着,眼睛裏的光卻沒了。只要傷害過,就會留下痕跡。不過,楚辛會很快調整自己的情緒和感受,忘記不愉快,仍然像以前一樣對待陳美林。高藝明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他也搞不清楚楚辛對陳美林如今的喜愛還是不是像當初一樣單純。
回到酒店之後,洪狀走進楚辛的房間,看見她正在倒立。高藝明跟着走進來,手上端着一鍋排骨湯。
“有事嗎?”楚辛的表現顯得格外冷淡,不僅是對高藝明,同樣也是對洪狀。
“過來看看你,你要是不想看見我,那我就走了。”洪狀起身離開,聽見身後的楚辛放下雙腳,下一秒拉住了她的衣角,用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望着她。
“他說你今天很危險,要不給我說說,到底為什麽這樣?”
高藝明盛了一碗湯端給楚辛,她一直沒有接,高藝明就那麽雙手端着,看着她,等待着,眼神逐漸變得悲傷。洪狀都看在眼裏,逐漸相信高藝明對楚辛是沒有什麽壞心思的。
“誰說的?你說的?”楚辛的目光終于落在高藝明的眼睛裏,卻是頂着兩根刺攻擊過來,“你不僅想要斷送我的前程,還要胡言亂語。”
面對此種指責,高藝明向洪狀求助。
“你別欺負他了。”洪狀把楚辛拉過來,看着自己,“嚴肅點,你今天是不是不把自己當回事,在那逞強差點出事?你知不知道我們兩個有多麽擔心,有多麽害怕?值得嗎?高楚辛,你拍的這東西又不是什麽能為國争光的東西,萬一真的送條命,你值得嗎?”
“不是為國争光,是為了我自己能在這世界上有一席之地,不值得嗎?”
“天底下多得是你能争取到的一席之地,我沒有否定你工作的意義,只是想要你為了身邊人着想,不要這麽不在乎自己好不好?”
楚辛似乎是聽進心裏去了,為了掩飾自己的錯誤般,終于接了高藝明手裏的湯,小口小口地喝起來,又挑刺說,“沒放鹽嗎?太難喝了。”
洪狀就着楚辛的勺子嘗了一口,批評道,“你是在挑刺吧?明明很好喝。喂,在我看來,你這是虐待下屬,能不能對人家好點?”
“我對你不好嗎?”楚辛突然正襟危坐,對高藝明提問。
高藝明不知道哪裏又觸碰到了楚辛的逆鱗,只能以極其忠誠的表情谄媚又虛僞地回答道,“很好,當然好。”
“你是不是在洪狀面前說我壞話?”楚辛又問。
“沒有!絕對沒有!”高藝明的音調陡然升高,用态度證明自己的清白。
“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麽關系?”洪狀受不了兩人在這裏用這種方式“你侬我侬”,今天非要逼問出來不可。誰知楚辛很爽快地承認了,“我們結婚了。”
“結婚?”這話從高藝明嘴裏說出來和楚辛親口承認帶給洪狀的沖擊力是完全不一樣的。在她的認知裏,高藝明曾經是高校音樂才子,名師之徒,在音樂界具有一定地位,後來放棄了事業變成現在這樣一個随叫随到、洗衣做飯的傭人模樣。她很懷疑張尋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網上的資料是另外一個人,畢竟他和照片上的人只是有三分相像而已。楚辛曾經是個孤僻、極度自卑的女生,如今是美貌一流,演技一流的大明星。實在難以想象兩個人已經結婚了,而且相處的方式,怪怪的。
“很奇怪嗎?”
“不奇怪,不奇怪。”她已經不能小看曾經的膽小鬼了。洪狀仔細觀察高藝明,半晌說出自己的疑問,“他不會是機器人吧?”
“看吧,高藝明,連她也不信你。”
這話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洪狀一時之間沒能理解,仍然深陷于驚訝與疑惑之中不能自拔。“你都結婚了,也用不上我了吧?還讓我這麽辛苦?高楚辛,我回家了。”
還沒離開沙發一步,洪狀的雙腿被身後人撲過來抱住,随後聽見楚辛說,“你別走,要是嫌棄他在,我們離婚就好,你別走。”
洪狀以為是玩笑,過分地客套的一種表現方式而已,也客套的回應說,“好了好了,我不走,你起來。”楚辛對人的依賴,不是一點半點的過分。她懂的。原本以為是開玩笑,在這裏坐了幾分鐘之後察覺到高藝明渾身散發出來的不對勁。他的眼神中好像有幾分羨慕,張着嘴巴想說什麽似的,一直沒出聲,目光随着楚辛移動,期盼得到關注的寵物一樣,最後默默地收拾了灑在地上的湯汁,擦幹淨餐桌,整理了客廳衛生之後,對楚辛說:
“都收拾好了,要是有什麽需要再叫我。”
等高藝明離開房間,洪狀終于忍不住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你使喚他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關系不一般。你說你們結婚了,我還是覺得你們很奇怪。現在終于知道哪裏奇怪了。哪有夫妻像主仆一樣的?你們根本不正常。是不是你威脅人家什麽了?到底為什麽會是這樣?你該不會是個變态吧?”
面對洪狀誇張的質問,楚辛無力應對。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對勁的,即使是在洪狀面前也不願意承認,只能把那些不正常的事情全都歸結于自身情感的缺陷。
“我有病。”楚辛說。“你應該能明白,成年人多多少少有點病。洪狀,你們可不可以不要走那麽近?”
洪狀正好去幫楚辛拿毯子,沒聽清最後一句話,返回原位之後,她問,“你剛說什麽走得近?你說我和誰走得近?陳美林,顧嘉延,宋琴,哎呀,他們都好好看,說真的,跟你沾光了,還能見到那麽多漂亮的臉。不過啊,只可遠觀。”
“你是瞧不上他們?顧嘉延可是內外兼修的老演員,演戲也好,修養也好,年紀輕輕像位慈父,要不是他早就宣稱是不婚主義者,我肯定要試試看能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唉……當然了,我這種等級的,怕是夠不着人家。”
“你也結婚了,大哥。”楚辛躺在洪狀腿上,洪狀一邊吃着高藝明離開之前準備的水果,一邊同楚辛說話。“你和宋琴演戲的時候,看那眼神,我以為你愛上他了呢!不是我挑撥你們的關系,說真的,你和高藝明到底是什麽樣的階段,為什麽我都沒見過你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過高藝明呢?總是兇巴巴的,滿懷仇恨似的,就是這樣我逼着自己相信你對高藝明沒有感情。你們到底是怎麽結的婚?”
“這是一場交易。”楚辛這話說得沉重,洪狀看她不想繼續說便也不問了。“你不能告訴別人任何關于我和高藝明的事情。”
“我懂的,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會告訴第二個人,還不相信我嗎?人家對你好,你應該珍惜才是,不然再怎麽想留在你身邊的人總有一天也是會失望離開的。”
“你也是嗎?”
“當然是了。你要是對不起我,讓我傷心了,我肯定會離開。”
兩個人不是沒有吵過架,吵得最兇的幾次鬧到了絕交的地步。走到今時今日,每次都是楚辛不珍惜了,後來又認錯挽回。不過,若是洪狀不願意珍惜,兩人後來便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對高藝明好點兒吧。我覺得他是真心的。”
她不是不想和這個人甜甜蜜蜜談一場戀愛,過上好日子。是她的心裏總是在害怕。從小養成的怪物在成年之後越來越猖狂,害得她沒有勇氣去和別人相處。盡管高藝明幾乎是做到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程度,她內心的那個怪物還是沒能被趕走。盡管他在身邊,楚辛偶爾還是會感到寂寞。
就算是對待一位朋友,她也太過于苛刻了。楚辛半夜醒來,洪狀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她離開時,洪狀短暫地醒了一下,問她去哪裏,得到回答後又沉沉的睡去了。楚辛走出房門,走廊裏連一個人也沒有。她想去找高藝明,但是這時候想起來自己并不清楚高藝明到底住在哪個房間。她沒有關心過他。
出門時沒有帶手機,這是她的一個不好的習慣。不知道該去哪裏尋找高藝明,她就打算自己随便走走,下了一層樓梯,走到盡頭。她記得那裏是休息室,有免費的咖啡可以喝。沒想到很晚了還有人在,正要進去,裏面的人剛好要出來,兩人在門口互相謙讓。
“楚辛姐姐。”對方叫了一聲,“怎麽這麽早就醒了?”
楚辛這才看清對方是陳美林身邊的化妝師兼助理,看起來很聰明而且單純的一個小姑娘。
“你是……”
她常常記不住別人的名字。對方沒有不悅,快活地自我介紹,“我叫徐鈴,鈴铛的鈴。”
徐鈴和另一個女孩子把楚辛請進房間,帶上門。楚辛聽見她們倆在說,“我早就說不要再來這裏,你不聽,要是看見什麽可怎麽辦?”
看見什麽了?是不想看見我嗎?楚辛想,一瞬間覺得整個房間裏陰森森的,讓她渾身發冷。本來是想找高藝明的,現在這是何苦呢?楚辛一分鐘也沒多待,打算回房間。這一開門,又是吓一跳。等她看清來人,心裏的緊張消散了大半。
“你來這裏幹什麽?”高藝明問。
“那你來這裏幹什麽?”高藝明可不願意說是半夜出去覓食回來聽見兩個女生說“不願在這裏看見什麽”之類的話,心裏惶恐才要過來一探究竟。那天晚上被人看見的事情還沒有着落,就像個定時炸彈。
“想去找你來着。”
有時候楚辛說話挺讓人喜歡的,比如說這句。高藝明嘴角不覺揚起。
“你身上怎麽有酒的味道?偷偷去喝酒了?”
高藝明心中咯噔一下,是喝了幾杯,不會讓她不高興吧?離開時是說了有需要随時找他,可他那不是有經驗确信她不會找他嗎?內心閃過無數條思路,他還是沒能想好該說什麽。楚辛好像并不在意,扭頭便去尋找杯子倒咖啡去了。她在日常生活的許多小事上笨手笨腳的,當下去接熱水不小心燙到了手。高藝明連忙上前去查看。
“你到底會不會呀?好疼!”
“你別喊了,小心被別人聽見。”
燙傷處理好了。高藝明開始幫楚辛泡咖啡。楚辛在一旁緊緊跟着,仔細地盯着高藝明手上的動作。高藝明時不時扭頭看她一眼,兩人的目光裏充滿了甜蜜的味道。
“我那樣對你,你生氣嗎?”
“不生氣。你怎麽樣都好,只要你開心。”
“你這話說得怎麽那麽耳熟?是不是有這樣一部寶典,教一些套話?要是有這樣的書,也幫我搞一本,我就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了你說情話……”
門外的徐鈴聽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剛剛她回到房間一躺到床上,發現自己丢了東西在休息室,趕緊回來取,遠遠聽見是有聲音的,只是沒想到仍然會是自己不能看到的一幕。此刻在門前停下腳步,滑行撞門的聲音引起屋內的兩人警覺。身材高大的男人将身邊的女人嚴嚴實實擋住。徐鈴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之外,每走一步都能聽見身體裏的打鼓聲。為了掩飾她不是故意要看見的,只好硬着頭皮,低下頭,擋着自己的視線,快步走到沙發那裏,拿回自己丢失的東西。
“不好意思,我有東西落在這裏了,馬上走。”
“哎……我們是在練習劇本而已,不要誤會。”
話音未落,人已走遠。高藝明的胳膊受到來自楚辛的猛然一擊,訓斥聲也跟着抵達耳膜,“你這不是暴露了嗎?練習劇本?這家酒店住了幾個需要大晚上練習臺詞的演員?你樹大招風,一問不就知道你身邊站着的是誰了嗎?”
“那怎麽辦?”高藝明呆呆的,手足無措,嘴上卻說着,“放心放心,我來解決,別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