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方大戰(六)
四方大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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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姝僅僅十八年的魔生中,第一次産生了這般滋味。
如心髒驟然被人捏緊了一般,呼吸不禁急促,臉頰也不禁滾燙,這陌生的感受實在難以捉摸,又難以控制,她不明白這是因為什麽。
是因為看到這個人……
即墨姝美目看向下方大蔥身旁的那位謙謙君子,心潮微微蕩漾,又看到他身側佩着的那把劍——嗯?怎麽又是劍修?現在的劍修這麽多了?
她眉毛忍不住嫌棄地一皺。
呵,劍修。平時都不出現,一旦出現一只,就會跟着一窩!
仲長堯也微微擡眼,看着半空中這位風華絕代的少女。
這便是即墨姝,他以後的道侶,輔佐他走上至高大道的人,也是唯一的妻子。
起初看話本時,他還對這個未來道侶并不甚滿意。雖然熱情似火,但果然還是魔性難改,有時性子太過刁蠻霸道,喜歡拈酸吃醋,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但現在見到本人,卻是能夠理解了一些。
如此姝色女子,耍點小性子也是當然。
魔教人馬的驟然出現,讓這方小小天地愈發混亂,那只牛妖從即墨姝身下鑽出,變回人形,如精鐵山巒般立于聖女身邊。
看來即墨姝雖然嘴上嫌棄他,平日裏對他還是蠻好的,畢竟聖女都一副氣勢洶洶殺意沖天的模樣了,他竟然還在偷偷用鼻子跟雲閑打招呼。
雲閑看了看,本該跟在後方的媚煙柳卻蹊跷地沒了身影,不知緣何。
風烨站在那,被幾方夾着,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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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情況是這樣:北界兩門齊出,刀宗明顯是針對雲閑來的,想拿回自己的東西;鍛體門卻并不想與他們合作,甚至隐隐間有些對立的意味在。南界的薛靈秀和仲長堯倒像是對雲閑有些同一戰線的意思在,但也算不上善意,多半是為了膈應刀宗。魔教……魔教看上去對止血草沒什麽興趣,看這個架勢,是來單純尋仇的,又或者是路過正好看見雲閑很不爽,想來錘兩下。
兩方對兩方,實力都相差無幾,目的各異,互相制衡,互相猜忌,一時間竟然誰都沒有要輕舉妄動的意思。
但能知道的是,東界這三個萬惡之源估計是全場最菜的人。他雖然沒見過雲閑打架,但修為是金丹六層,就比那個牛妖高上一點。
喬靈珊覺得自己來這裏幾天已經見過了不少大風大浪,現在情緒依舊穩定,小聲道:“雲閑,現在就這樣站着看嗎?”
雲閑:“你還可以坐下來看。”
喬靈珊:“?”
果然,戲臺尚未搭好,已經有人開始戲瘾大發。柳世先開口,滿面怒色:“薛靈秀!不過就是四年前搶了你一棵苓皇草,你有必要計較到現在麽?”
“哦?我長姐垂危,沒那味苓皇草,險些不在人世了,你現在讓我不要計較?”薛靈秀輕笑道:“那把你爹饒一個給我先。”
他的确是帶了些南方口音,嗓子又溫軟,說不上多麽強硬,陰陽怪氣倒是一流,溫柔刀刀刀紮心。
柳晖幫腔:“你說話就說話,帶長輩做什麽?”
“長輩?”薛靈秀一揮折扇,“你爹是你爹,要孝敬自己孝敬去,與我何幹?不罵他一句老不死算我有教養。”
“薛靈秀,你!”柳世不和他打嘴仗,反正打不贏,轉頭又看向鍛體門,“姬融雪,你和我同是北界中人,現在首要不是争勝,要以大局為重。”
在場的鍛體門弟子不發一言,齊齊看向最前方的姬融雪。
鍛體門修行的功法不同,且因為修煉至一定階段後出現的獸狀情态,讓人容易與妖族混淆。妖族有人形和獸形兩種形态,可以切換,肉體強大無比,卻無法修煉人族功法;而鍛體門更似是截取了妖族之長,加以專精修煉。
各有所長,也各有所短。
雲閑就這麽看着,看不大出來她修煉的是什麽種族的功法。
姬融雪神色依舊冷淡,道:“若是以大局為重,你取回的東西盡數給我。”
柳世:“我憑什麽……”
“憑你們刀宗現在沒有任何貢獻。”姬融雪道,“大局?那是你之大局,非我之大局。”
她在前面說話,後方的弟子竟是一點異議都沒有,就連想要商量的意圖都無,想來是真心實意地跟随,并無半點異心。
接連碰了兩次壁,柳世不由有些惱怒,看向那半空中不知底細的妖豔少女——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這淺顯的道理永遠颠撲不破,他于是道:“這位……”
一時卡了殼。
叫什麽,仙子?看這魔氣四溢的樣,跟仙子有半毛錢關系麽。那叫,道友?道相同才是道友,他跟這魔女當然道不同。難道是,姑娘?這稱呼太過純良,怎麽看上去也不适合。
沒等他想好,即墨姝便驟然驚醒似的,蹙眉将視線從仲長堯身上移回,問:“有事?”
柳世道:“你也和此人有所恩怨?難道……”
接下來的話尚未出口,即墨姝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哪位?我認識你嗎?”
柳世:“………………”
喬靈珊本來好不容易才把不合時宜的笑意憋回,就感到身旁雲閑輕輕拉了下她的衣角,“看天虹。”
“天虹?”喬靈珊往天上看,沒見着七彩霞光,疑惑道:“哪呢?”
雲閑:“柳世臉上。”
柳世正覺面上無光,就聽到那頭傳來忍俊不禁的一聲“噗”,頓時怒上眉梢,并不完美的假面破碎:“你們——”
他怒意上頭,青筋彈動,已是忍無可忍。特別是看雲閑還敢坐在那吃蘋果?!就在此時,柳晖急急在他耳邊道:“少宗主,監察人還在看着呢。”
這一句如冷水傾覆,瞬間将他澆了個透心涼。
他若真的出手,薛靈秀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鍛體門看态度是不會幫忙的,不在背後盼着他死不錯了,還有那态度迷離的魔教,更是無法捉摸。
且他也有私心。來到這裏,第一要打壓東界,第二就是不能讓鍛體門壓了風頭,所以……
對,現在不是他争強好勝的時候。不管面對怎樣的事情,他要以大局為重,學會忍耐。
柳世沒想過,他這番內心活動要是讓雲閑知道,那可真是得笑掉大牙。忍耐,什麽忍耐?對他來說,不過是被拂了幾次面子,沒像往常那般被衆星捧月,就好像已經是了不得的磨難,需要他去忍耐了。想來也是沒經歷過修真界的毒打。
衆人不約而同聚在一起,人屬火,熱氣升騰,自然會引來一些妖獸往這方不斷靠近。如若再這麽僵持下去,說不定會有更掌控不住的情況發生,誰都沒有要主動退讓的意思,可各自從一開始就心中明白,真要動手是絕無可能的。
雲閑坐在小破攤前頭,見衆人狠話都放完了,互相給臉色了,才把蘋果咔咔兩下啃完,蘋果核喂給左手心,拍拍汁水,道:“所以現在,如何決定?”
這三十棵止血草,落到誰手上都絕對不安寧,可這燙手山芋,還是會有人搶着接。
就在這時,凝滞風中,驟然傳來一道清朗嗓音。
“諸位。”仲長堯在形形色色移來的視線中邁步出列,笑意三分儒雅三分堅定又夾雜着些許青澀,道:“不知可否聽在下一言?”
這開場白雲閑可太熟悉了,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退開,我要開始裝逼了”的大字。
見衆人皆未作聲,仲長堯疏朗一笑,斟酌道:“諸位道友也明白,若再這樣僵持下去,非但沒有益處,或許還會引來妖獸潮。我和薛兄方才來時查探過了,東面方向有一窩遷徙的嗜鐵蟻,正在往這個方向襲來。”
衆人臉色微微一變。
嗜鐵蟻,聽上去可能跟螞蟻有什麽親緣關系,事實上也的确是,但體型……和巨蜥的區別就是沒加上“巨”字,顯得較沒氣勢了點。
雖然被纏上不至于受傷,但也相當麻煩。
“相逢即是緣。”仲長堯說這話時,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即墨姝,又道:“不如這般,一共三十棵止血草,按照門派均分了如何?”
刀宗十棵,鍛體門十棵,再加上薛靈秀這方也十棵。
仲長堯并未将即墨姝算上,是因為他有自信,即墨姝不會要。就算要了,她的不就是自己的,又有什麽區別。
觀衆人面上神色,都對這個解決辦法算不得滿意,但不滿意也無法,這已經算是最為折中優良的方法了。
風烨和喬靈珊原本還異常緊張的,但緊張這玩意兒就像弓弦,緊張過頭了就容易松,特別是現在望着三個門派依次派人過來跟雲閑交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時,更是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一絲微妙的荒誕。
本以為會刀光劍影,打的血雨腥風,日月無光,鮮血染紅土地,所有人殺紅了眼,天昏地暗分不清敵我,結果現在……
多麽富有生活氣息的友愛場景啊,不像在危機四伏的荒漠秘境裏,倒像是卯時出門去集市買了點菜,熱情似火的老板娘甚至硬要給你搭半棵,不收她還跟你急。
看來不只有喬靈珊這樣想,因為衆人交完分值後,很默契地在原地尬住了。
嗯。
所以。
那現在是該怎樣收場?
看來姬融雪選擇的是最突兀的一種,她什麽也沒說,拿了藥草轉身便走了,連帶着身後浩浩蕩蕩的鍛體門衆人一起。
“聖女,還打嗎?”牛妖見即墨姝還是一副不大想離開的模樣,嘶啞道:“剛才趕過來的急,血波猴一直都是媚煙柳在頂着,要是再不回去,她可能會死。”
“……啧。管她去死。”即墨姝皺眉道:“如果這麽輕易就死,還當什麽我的屬下?”
她嘴上這麽說,身子倒是很誠實,畢竟雲閑只是得罪了她,之後還有的是時間收拾,媚煙柳死了就沒了,于是瞪了雲閑一下,又看了仲長堯一眼,戀戀不舍地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閃身離開了。
最後只剩下一開始的三方人馬,雲閑,薛靈秀,柳世。
薛靈秀輕揮着折扇,正兒八經地立在雲閑不遠處淺笑,看來是要将膈應柳世這一件事進行到底了。
柳世攥緊刀柄,狠狠道:“雲閑,你給我等——”
“我知道。”雲閑深情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會等你的,畢竟我都等你這麽久了。”
柳世:“?”
柳晖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平白無故毀人清譽!”
“也是。”雲閑順坡下驢,“我不該對自己這麽殘忍。”
柳世:“…………”
他在咬牙之際,莫名有一種想法緩緩在腦海中浮現。
好像他但凡碰見雲閑,不是在丢臉,就是在丢臉的路上,癟吃了一個又一個,雲閑還是毫發無損,一根頭發都沒掉。
柳世最後還是沒說話,沉沉看了雲閑一眼,帶着那幾個面色蒼白的弟子離開了。
最終,場上只剩薛靈秀、仲長堯,以及他帶來的高手若幹。
薛靈秀将玉符在雲閑的玉符上劃過,将分值傳過去,見她神色自若地遞過那蔫巴巴的止血草——剛才喬靈珊整理的時候因太過緊張而忍不住大力了點,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
不為別的。雖說自己初衷不是這個,但好歹是保護了她,平常人不說直接送,至少也要表示一二吧?
薛靈秀愈發覺得有趣,饒有興致地垂頭問她:“你得罪柳世,是因為何緣故?”
二人都杠上這麽久了,他也沒見着柳世方才那咬牙切齒的模樣。
“沒什麽,是他自己小肚雞腸。”
“說來聽聽?”
雲閑懶得動嘴,讓風烨幫忙說了。果然人人的笑點逃不過三俗,一聽到“上邊下邊都擡不起頭”,薛靈秀笑的更是上氣不接下氣:“厲害,厲害!”
他笑還不忘拿折扇輕遮住臉,是真的講究極了。
雲閑正在掏投影石看分值。
一舉之下,東界反倒領先了不少分,三千分在四界中暫且排行第二,第一則是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西界,現在已經默默達到了四千分。被訛走兩千分的北界現在只剩一千有餘,而南界也與北界差不離。
已經落後了,但觀薛靈秀的神色,卻絲毫不在意。
也是,對他來說,這兩列高手随行,前期的一千分值對他來說的确只是灑灑水,算不得多麽傷筋動骨。
喬靈珊不知雲閑下一步要做什麽,看她永遠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盡在那兒癱着,腿都不好好放,坐沒坐樣,不由皺眉。
……不過确實,她上次也試了一下,那樣癱着挺舒服的。
差不多是時候離開了,薛靈秀看向一旁的仲長堯,卻發覺他的視線仍落在方才即墨姝離去的所在,不由有些疑惑,“你認識方才那魔女?”
“不曾相識。”仲長堯回過神,輕勾唇角,道:“只是有些可惜,沒有互通姓名。”
“你說即墨姝?”想起方才即墨姝那戾氣橫生的臉,薛靈秀不由一陣牙酸,“還是免了吧。魔族終究和人不同,大喜大怒,心緒極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不想給自己找事的話還是離她遠些好。”
小心哪天一不高興了就被扒了皮挂在牛角上示衆。
仲長堯搖頭:“不會的。我不同。”
薛靈秀:“……”
他微妙地看了仲長堯一眼,估摸着心裏是在想,好好一小夥子怎麽也如此普信。
罷了,也和自己沒多大關系。薛靈秀折扇在手心中一拍,決定打道回府,就在此時,數分數到手抽筋的雲閑在他身後道:“薛道友,你要去哪?”
薛靈秀一頓:“嗯?”
雲閑松快道:“不如一起?”
她話音落下,就連喬靈珊和風烨都遞來了驚詫的目光。
這是……主動合作?可這語氣,也不像求人的态度啊。
“此話何意?”薛靈秀并未受到冒犯,反倒饒有興致地轉過頭來,溫聲道:“你是擔憂刀宗再來尋仇,所以想依附南界尋庇?雲姑娘,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會答應?”
“不是尋庇。”雲閑眨眼道:“各取所需,難道不是嗎?”
她耍無賴的時候倒終于有了些少年的天真爛漫,薛靈秀微微一凝,看向自己那輛馬車。
馬車旁那兩列高手依舊悄無聲息立着,但薛靈秀知道,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不代表這群人願意在關鍵時刻為他賣命,畢竟錢也要有命花才有用。
他專精醫修,一手斬情針法出神入化,但相對而言,在與人對戰時難免處于劣勢。目前真正算得上能用且可以信任的人也不過一個仲長堯,還是太少了。
現在以東界人才凋零的程度,想必雲閑也對奪魁不抱希望了,現今向他伸出橄榄枝,未必也僅僅是尋求庇護。東界與南界緊鄰,若是能在四方大戰上合作妥帖,自此打好關系,說不定彼時北界也會忌憚一二。而同時,薛靈秀也只能選擇東界諸人,和北界梁子大了,西界那群禿驢又心懷天下,向來各打五十大板,絕不會偏幫,所以……
他越想越遠,越想越寬泛,越想越覺得,果真是各取所需,雙贏,雲閑說的不錯。
薛靈秀存想期間,雲閑就這麽氣定神閑地站着,直等到他神色稍霁,露出淡淡笑意,才道:“如何?”
“和聰明人說話果然輕松。”薛靈秀修長手指一搭扇柄,道:“走吧,雲姑娘。還有,後面那兩個?”
後面那兩個:“……”多謝你還能想到我們。
雲閑把手啪往他肩上糊:“兄臺何必客氣。”
薛靈秀臉色驟然一變,但還是給足了面子,沒當場把人髒爪子打将下來,二人相視一笑,端的是一派志同道合、客氣萬分,他暗自心想:
呵,想雙贏,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向來只有他薛靈秀利用別人的份兒,她可能小賺,但他永遠不虧。
另一旁善良的雲閑心思就顯然單純許多——
人傻錢多。
速騙!
小命要緊,先拐個綁定奶回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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