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乃凡世裏的一只狐貍,生在青丘山上。我想求一粒長生不老藥。諸位或許會笑我不自量力,多少奇能異士期望長生不老多年都沒能做到,你不過小小一只狐貍,又如何能做到呢?別急,別急,接下來我所說的事,可能會使你更驚訝了——我的這粒長生藥,不是為自己求的。
光從外貌看,我是只再普通不過的狐貍:我皮毛是雪白的,但并非神話傳說中所說的通體雪白,我的尾巴是黑褐色,如燒焦了一般。年紀還輕的時候,我的确嫌它難看,幾次三番求狐貍洞裏的老狐貍給我尋染毛的藥草,把它漂成白色。老狐貍耍懶,一耽擱就是幾百年,直到我狐老心老,厭煩折騰。皮囊畢竟是身外之物。
不知是祖上偷吃了仙藥還是如何,我雖是個普通狐貍,但壽命綿長。我在青丘山上已不知道多少春秋,寒來暑往的,草木枯黃了一茬又一茬,但我總也不見老。相應的,我的族人們也不見老。老狐貍已是彎腰曲背了,但它脊背折下的角度,這幾千年來都沒有變過。一日我們衆狐聚首,商讨一番,得出個結論:或許我們早就長生不老了。
我的長生藥是給一只別的妖求的,一只狗妖。
一日風和日麗,我在青丘山下的溪水邊曬太陽,突然間聽到一邊的草叢裏傳來悉悉聲。我以為是我那頑皮的侄兒來吓我,随手撿了一根樹枝,預備給他當頭一棒。
我撥開雜草,看到一簇搖搖擺擺的頭毛,只用了一分的力,朝它突然敲了一下。
砰!
不料想,草裏的那東西竟沒躲開,反而“嗷嗚”地痛呼一聲。
我定睛一看,哪裏有什麽狐貍,分明是只狗兒,只有兩個巴掌大,長着一身又黃又白的雜毛,瘦骨嶙峋的。
它的雙足和腹部有斑斑的血跡,頭上被毆地腫起一個大包——那可能是我幹的,已經可憐兮兮地撅了。
它出現在與世隔絕的青丘,雖然有些可疑,但被害得丢了性命到底不好。
我急忙抱起它,沖後山跑去。
我上了老狐貍的門,他正化作人形酣睡,白花花的胡須鋪了滿屋。我在他的胡子叢裏穿行,好容易找到了腦袋,沖他耳朵喊:“老家夥,救命啊!”
一連喊了三五聲,他才悠悠轉醒,滿面不耐煩:“混混兒,什麽事?”
“混混兒”是我的名,雖難聽了些,但我就叫這個名。
我立刻變得恭敬,端上狗兒,請他老人家救命。
老狐貍說狗兒胎裏不足,外加出生後營養不良,本來就身子柔弱。
而我那一棍子石破天驚,差點直接送它見了閻王。
如今只有三成幾率能活,這普天之下除他之外,再無人有回天之力。我明白這是他拿喬之言,連忙作揖告罪,又許了他一百壇子好酒。
他這才施施然應允,給狗兒施針抓藥。
一錢貓尾巴毛兒,三錢聖女果,一分二月二開的沾露水的梨花,二分人間帝王的胡須,以正月初七出生的新嫁娘的喜淚煎煮。這是藥方。
一連治了三日,狗兒還是渾渾噩噩。第四日我方才巡山回來,聽見人呼叫,說狗兒醒了。
我忙到狐貍洞裏,一衆族人已到齊了,站在床邊,圍着狗兒看。
它轉着一對烏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也不說話,只會傻呵呵地笑。
不知是否是長生的代價,我族的狐貍數目從無變化。無論小輩們如何努力,也無一只幼崽出生。
青丘山上,最小的便是我的侄兒,但它距今也有一千零一十二歲了。
沉寂了幾千年的青丘山,驟然來了生面孔,狐貍們無一不覺得新奇。
我還未開口,它們已經将狗兒團團圍住,問它家在何處?家有幾口?今歲幾何?何故至此?
狗狗晃晃腦袋,答說不知道。
老狐貍拍掌:“怪混混兒!一棍子将人家拍傻咯!”
于是讨伐聲四起。
我汗顏,只能陪笑。
于是集會商讨如何安置。
老狐貍捋着胡須:“狗兒受傷是混混兒之過,混混兒之過就是青丘之過,我們不能坐視不理。”
墨狐大叔聲如洪鐘:“狗兒年小,食量也小,我們還是能攢口飯給它吃的。”
狐嬸子低頭拭淚:“天可憐見兒,它還是個娃娃。混哥兒,打壞了人家,可要對人家負責。”
狐貍們紛紛舉爪兒,全票通過,我的族人們将狗兒留在了狐貍洞裏。它不記得自己的姓名,我看它毛發黃澄,就叫它“小黃”,衆人覺得朗朗上口,一傳十十傳百,它便叫做“小黃”了。
我與狗兒的初見雖不甚愉快,但它并不記仇,仍愛時時刻刻圍着我轉。無論我在釣魚、釀酒還是巡山,它總在身後跟随我,身上蓬松的毛兒一晃一晃,像是我又多長了一條尾巴。
它傻傻的,并不懂太多人世的道理,只知道玩鬧、吃飯、睡覺。小黃未到化形期,靈智只比尋常的動物稍多一點兒,是個天真爛漫的小狗妖。
它只會說話,不會寫字。我用了好久,教會它寫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青丘山的名字,狗兒用爪爪拿着樹杈兒,在沙土地上勾劃,很不耐心,學了一時三刻,就偷偷去撲蝴蝶了。
“這個字念‘景’,是景色的意思,你看到的這一切山川,都是景色。‘景’字再加三撇,便是個影字,萬事萬物,有陰就有陽,有圓就有缺,有光明就有暗影。”
我教完一字,轉過身來,狗兒已經不見了。
我撸起袖子,翻遍了半座山,才把它抓住,拎着後頸就要揍。
狗兒用它可憐巴巴的圓眼睛看着我,我橫眉立目:“知錯沒有?”
狗兒搖搖頭,見我氣焰更甚,又點點頭。
“做什麽去了?”
“采花。”它說。
“做什麽采花?”我問。
狗兒眼珠明亮,一臉歡喜,“送你。”
我深覺有趣,“送我花做什麽?”
千百年間,我見過無數人向我示好,如狗兒般呆的,卻再沒有了。
它偏頭想了很久,終于智力有限,搜尋無果,然後說:“我見這朵白色的花很漂亮,那朵紅色的花也很漂亮。所以采下來給你,就這樣。”
花朵迎着風,施展它的裙擺,甚是惹人喜歡。
我挑了挑眉,收下。
狗兒高興極了,尾巴在身後像風車般甩動,之後它又發現很多有意思的玩意兒,如河裏的五色石,落下的秋葉,死掉的蝴蝶缤紛的翅膀,它都銜來給我。就這樣。
我們一群狐貍,帶着狗兒在山裏住,任日月輪轉,我們的生活一成不變,不知不覺已經七八年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突然間,我們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