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做人的爹
第89章 不做人的爹
齊國臨淄。
呂雉冷靜地看着在府邸外與秦人對峙的齊國士兵,并不擔憂自己的人身安危。
她就站在門口,大大方方地與領頭人對話,賭的就是他們不敢直接動手。
“諸位也是好笑,我義兄早在數月前就不見人影,聽聞是被你們關押在了齊王宮中不肯放出來。如今義兄失蹤,我還沒找你們要說法,你們倒是先來朝我要人了!”
談判第一步,倒打一耙。
別管郦食其為什麽幾個月不出齊王宮,反正他就是沒出來。呂雉已經數月沒見過兄長了,所以他懷疑是齊人扣押郦食其,有問題嗎?
呂雉不僅要反咬一口,她還有理有據。
“這數月來義兄雖給我傳過幾封信件,可誰知道那是不是他的親筆信?說不準就是你們仿照着做出來糊弄人的,就是想穩住我們,以免大秦發現你們的陰謀。”
對面有人沉不住氣,立刻反駁:
“胡言亂語!分明是郦食其蠱惑了我們大王,封閉宮門不許我們入宮觐見!”
反方認為,郦食其是那個罪魁禍首,是他說動齊王不見任何人的。他們還懷疑是不是郦食其幹掉了齊王,所以才不許他們入宮拜見呢。
當然,雙方都心知肚明對方是在胡扯。
但現在的重點就是要甩鍋,誰甩得比較成功,誰就占理。到底是齊人暗害郦食其,還是郦食其暗害齊王,必須得掰扯清楚。
反方指出了漏洞:
“那信件到底是不是郦食其親筆,你們自己心裏清楚,莫非還要我等取來他的墨寶一一對照辨認不成?”
這是在威脅呂雉,表示自己手裏有證據,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颠倒黑白的。
呂雉半點不急:
“即便書信确為義兄所寫,也可能是你們逼他寫的。諸位也別急着撇清關系,在下早已将齊國的情況傳信告知了我王,相信秦王那裏已然有了決斷。”
你會威脅我不會嗎?秦國大軍警告!
齊人被噎住了。
他們如今不敢輕舉妄動,不就是因為忌憚秦國嗎?
要不然早就不管不顧地動手了,先毒死那個郦食其,再攻下府邸殺掉所有秦人,哪裏還需要這麽迂回。
秦國調兵的事情并不好瞞,事實上秦國也沒想着要瞞。反正郦食其能把齊王建忽悠瘸,只要齊王建不覺得秦國是要發兵打他,其他齊人怎麽想的不重要。
後勝一黨會倒戈,就有畏懼秦軍的原因在。他們擔心齊王建會當真把齊國拱手送給秦王,如果是這樣,那還不如放棄昏聩的齊王。
雖然現在醒悟已經遲了,但他們齊國上下要是能齊心協力,好歹可以多拖延一段時間。屆時再想法子協助他國貴族複國,秦國面臨多個敵人,或許會先去對付那些家夥,放過齊國。
當然,後勝一黨能醒悟,最大的原因還是領頭的後勝前段時間病死了。
沒了後勝本人這個攪屎棍在,黨派裏的明眼人就抓住機會上位了。一舉掌控了旗下勢力,成為了新的話事人。
這人自認為沒本事在秦國立足,那就只能抓緊齊國這根稻草。在齊國他都是好不容易才上位的,去了人才濟濟的秦國只會泯然衆人,還不如留下來拼死一搏。
呂雉自然也知道秦軍集結在邊境的事。
她淡然地面對着前方的上千人馬,臉上寫滿了“你們敢攻過來下一秒秦軍就能直接攻齊”的挑釁。
齊人憋屈極了。
領頭人忍了忍脾氣,決定換個話題:
“我等無意與秦使為難,只要秦使放出我們大王和太子。”
他們懷疑失蹤的齊王建幾人就藏在郦食其府邸中,不過只有五分懷疑。主要是呂雉看上去太氣定神閑了,仿佛人早就逃出了臨淄,根本不怕別人搜府。
所以追出臨淄的士兵隊伍也不少,只留下一小隊人馬在這裏和秦人對峙。
呂雉手上确實沒有齊王建,她也不知道人去了哪裏。此刻的她心中同樣有些忐忑,擔心郦食其他們會被齊軍追上。
為了給義兄打掩護,前幾天她還故意給齊人放出煙霧彈。态度模棱兩可的,讓齊人懷疑人被她藏在了城中哪處。
這個舉動直接導致齊人在臨淄城裏浪費了三天仔細搜城,結果什麽都沒搜到。這才意識到被騙了,趕緊出城去追。
呂雉心道,真是一群蠢貨。
這會兒再裝也沒意思了,齊人不會上第二次當。
呂雉幹脆就說:
“你讓我交出齊王,我還想叫你交出我兄長呢!我警告你們,如果我兄長受了任何一點傷,大秦和你們齊國沒完!”
領頭人更憋屈了。
這話說的,逃命的時候怎麽可能一點傷都不受啊?就算他們追擊的人手下留情了,人家自己逃跑的時候磕了碰了,難道也要算在他們齊國頭上嗎?
暴秦真不講道理!
雙方互相威脅了一通,最後以齊人铩羽而歸告終。
呂雉大搖大擺地回府,讓人關門落鎖,然後去後院見了齊王建的愛妾。
齊王建這中年老頭自己跑得倒是利索,根本不管姬妾兒女。要不是郦食其想着小太子的身份特殊不能留在宮裏,否則會成為反賊的利用工具,他連太子都要丢下的。
但是帶上個年幼的太子已經是齊王建的底線,太子生母那就別指望了。齊王心想那女人身體柔弱,逃跑的時候肯定會拖自己的後腿,就狠狠心沒管。
得虧她自己機敏,察覺到不對立刻換了侍女的衣服躲出宮來投奔呂雉。否則反賊找不到齊王建又找不到太子,難免要殺了她洩憤。
倒是齊王建的其他姬妾子嗣,反賊懶得去動。
奪位的兩黨裏有一個本身就是齊王建的兒子,不可能殺自己的生母。而其他人都是和他母親一樣不受寵的可憐人,沒必要趕盡殺絕。
齊王愛妾正在院子裏焦急踱步。
見呂雉全須全尾地回來,這才松了口氣,連忙贏了上去。
她關切道:
“娥姁,你沒事吧?”
呂雉搖了搖頭。
愛妾又問道:
“不知……可有太子的消息了?”
齊王她從沒指望過,但天殺的齊王建自己惹了禍事要連累她兒子,她就很不滿了。
可惜她只是尋常美人,無權無勢。當初不過是個被豪商送給齊王的玩物,連可以依靠的娘家都沒有。
呂雉嘆了口氣,搖搖頭。
見美人情緒低落,她想了想問道:
“如今齊王也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你要是想脫離他,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就是不知對方能不能舍得下這個榮華富貴,畢竟齊王建以後可以去秦國當齊侯。
愛妾蹙眉思量了片刻:
“我知道娥姁你是為我好,肯定會替我準備好後路。但我依附大王多年,很難适應自力更生的日子。”
她從小就被人養成了菟絲花,哪有那麽容易獨立呢。狗男人雖然狗,可她身為弱女子也只能接受。
最重要的是,她和她兒子為了齊王建擔了那麽多風險,憑什麽讓她就這麽隐姓埋名地離開?那她也太虧了!
愛妾咬了咬唇:
“娥姁,我和你說實話,我覺得齊王年紀都這麽大了,也不知還能活幾年。齊人沒那麽快歸心,到時候我兒定能繼承齊侯的爵位。”
狗男人死了,她跟着兒子過老太君的好日子,不比自己出去辛苦打拼要強?太子的名頭都撈到手了,現在放棄着實可惜。
她很佩服娥姁這樣能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的女子,但她就是俗人,她不想努力了,她覺得坐享其成挺好的。
呂雉點點頭:
“也好。”
她自己不喜歡這樣的人生,但她尊重對方的選擇。每個人的性格不同,強求別人獨立起來也不見得是個好事。
希望郦食其他們能快點和秦軍彙合,在齊國待着屬實沒什麽意思。呂雉該做的都做完了,她正等着回鹹陽大展拳腳呢。
城外。
齊王建灰頭土臉地騎在馬上,被颠得發髻都散亂了。
他養尊處優多年,何時遭受過這種危機?
若非逃命要緊,他現在至少能躺在舒适的馬車中。即便車輛颠簸,也比坐在馬上要好得多。
齊王建有點想念秦國給他做的減震馬車了。
“還有多久才能到齊國邊境?”
齊王建第一次嫌棄自己的國土這麽大。
郦食其也是個弱雞,不太會騎馬。他和齊王建一起被士兵帶着,而不是自己驅使馬匹趕路。
聽見齊王的詢問,郦食其先用手擋住了口鼻,避免說話時飛揚的塵土進入嘴裏。
他高聲回答道:
“快了!我們走的是出境最短的道路,很快就能進入城陽郡了!”
臨淄的位置往南偏西走是最短的出國捷徑,那裏正好是城陽郡的地界。要不是他們得躲避沿路的齊人,也不至于幾天了還沒走出去。
城陽郡大概在後世的山東南部和蘇北地區,距離浙地百越還挺遠的。但趙佗還是分了一部分兵過來,随時準備攻向齊都臨淄。
這部分人是由劉季的好兄弟們帶隊,畢竟他們一開始入趙佗麾下就是為了蹭滅齊的軍功。
沒想到滅齊的功勞還沒蹭到,先蹭到了接應齊王和秦使的大功,誰看了不感嘆一句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齊王建看見眼熟的秦國铠甲時,眼淚都飚出來了。
他也顧不得嫌棄領頭的武将長得兇神惡煞了,下了馬就跌跌撞撞撲過去,一把抱住因為心急站得最靠前的樊哙。
齊王建嚎啕大哭:
“你們可算來救寡人了!”
樊哙:……
樊哙覺得有點晦氣,早知道他就躲後頭去了。被個中年胖子抱着哭并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尤其這胖子還一身塵土。
發現樊哙臉上的煞氣越發加重之後,本該受到驚吓的齊王建反而覺得萬分安心。
看看!看看!
這就是大秦的将領!看着可比他齊國将領唬人多了!
當将軍的就得這樣才好,太讓人有安全感了。往那兒一站就能吓退敵人,想想就美得很。
齊王建緊緊握住樊哙的手:
“英雄!接下來是你護送寡人去鹹陽嗎?”
樊哙:撒手啊胖子!你想得美!
樊哙是來打仗的,哪有空送齊王建去鹹陽。這不是護衛的活嗎?他才不肯為了區區齊王放棄到手的戰功。
郦食其忍住了沒有笑。
他上前解救樊将軍:
“大王莫急,我們現在還不能回鹹陽。”
齊王建大驚失色:
“什麽?不能回去?為何?!”
他現在覺得外面哪兒哪兒都不安全,只有鹹陽才能叫他安心。郦食其卻跟他說暫時不回鹹陽了,這不是要他的命嘛!
郦食其耐心解釋道:
“王上哪怕要回去,也得先報了仇才好,怎能叫那群小人逍遙法外?左右大軍已經集結,周圍不可能再有人傷到大王,大王放心便是。”
齊王建看了看周圍,發現附近确實有很多秦軍。這麽多人保護他一個,好像是沒什麽危險。
他勉勉強強地點頭:
“那好吧,寡人暫且停留幾日。”
郦先生說的有道理,憑什麽讓害他至此的賊人繼續放肆。秦國都派兵相助了,他不抓住機會報仇實在可惜。
想到這裏,齊王建重新支棱了起來。
呵,他現在可是有靠山的人,那群家夥一個都別想逃!
齊王建得意地指揮道:
“現在就給寡人打回去,把他們都給我宰了!”
樊哙他們卻沒搭理這個小人得志的齊王建,而是先和郦食其打了招呼,表示大軍暫時還不能開拔。
他們這波将領都是小将,沒有能夠坐鎮的大将。還需稍等上半天,蒙恬将軍正在趕來。
待蒙将軍一到,是打還是撤,就有決斷了。
郦食其颔首:
“合該如此,攻伐大事,自當交由大将統帥。”
齊王純屬胡鬧,他是齊王又不是秦王,他說打就打?這裏的軍隊又不是齊軍。
齊王建發現沒人理他,倒也不惱。別看他平時一副糊塗的樣子,其實心裏很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境遇。
他馬上就不是齊王了,只是一個小小的齊侯。他是對秦國有利用價值,秦王才願意禮遇他,要是做得過分了,秦國不介意立刻換太子上位。
做人嘛,難得糊塗。
所以當初張良忽悠他說各國快要複國成功的時候,他也就假裝信了。
不信還能怎麽樣呢?又打不過秦國。
後來一路上回國沒瞧見韓魏有複國的跡象,齊王建也當自己瞎了沒看見。大家維持表面的和平是最好的,這樣他以後還能接着在秦國享福。
雖然這麽做對不起祖宗基業吧,可天下大勢又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就是個随波逐流的小人。
想想當年祖宗也是搶了人家姜氏的國君之位,可能現在的下場就是報應吧。
反正祖宗別想找他麻煩。
齊王建在心裏給自己樹起了立體防禦,乖覺地被秦兵拱衛着去大營裏待着了。
他不着急,秦軍遲早要攻打齊國的。那幾個想上位的家夥對秦王來說都是威脅,肯定要被收拾,他的仇必然能報,自己等着就行。
不過齊王建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攻打臨淄的時候,能不能讓寡人和那幾個亂臣賊子對峙一番?”
他搓搓手,有點小期待。
主要還是想狐假虎威一番,站在大軍之中威脅城裏的亂黨,想想就很爽。到時候他怎麽罵人,裏頭肯定都不敢回嘴的,他就可狠狠以出口惡氣了。
衆人:……
郦食其敷衍地點頭:
“等會兒我去同蒙将軍說說,若他同意了,那就沒問題。”
齊王建:“先生要好好替寡人美言一番啊!”
郦食其:“一定一定。”
下午蒙恬帶着親兵趕到了,接受了這一批士兵。部署接下來的攻伐事宜時,郦食其将齊王的請求轉達了出來。
蒙恬倒是沒有拒絕:
“我們此次發兵本就為了兩件事,一是齊人傷我大秦使者,二是替齊王讨回公道。既然齊王自己願意站出來聲讨亂黨,那再好不過。”
他們是替秦使報仇才發兵要個說法的。
而誅殺亂黨,這個就和秦王沒關系了。是你們齊王自己要求的,秦國屬于無償幫忙的那一方。
那麽齊人日後就不能指責秦國狼子野心。
誰有意見,自己找齊王去。
郦食其秒懂:
“在下會說服齊王寫下獻國之書的。”
齊王因感激秦國替他報仇,願攜整個齊國就此向大秦稱臣。日後齊地并入秦土,齊王自降為齊侯。
這件事裏不存在秦國發兵搶占齊國土地的行為,完全是齊王自主選擇獻國。齊王這不叫投降,這叫舉國歸附。
比起投降,這種操作對齊人來說傷害應該更大。相當于君王背刺了所有人,做了那個賣國賊。
罵名都是齊王在擔,這老小子怕是得被齊人罵上許多年了。不過他只在乎自己的榮華富貴,估計不痛不癢。
蒙恬整頓好軍隊後也沒浪費時間。
王上的命令是要盡快把呂雉等人接回鹹陽,言下之意接到齊王之後立刻發兵,不用拖延耽誤。
因此蒙恬給其他各地的軍隊傳訊之後,衆人齊齊拔營,正式打響了攻齊之戰。
鹹陽。
扶蘇寧願去玩裝了炭火的精致手爐,也不想看奏折。他把無聊的請安折子一股腦丢到太孫桌案上,美其名曰鍛煉兒子的能力。
至此,扶蘇自己案上就只剩下一小半奏折了。
橋松是個和他爹完全不同的認真崽,批閱奏折時十分嚴謹細致。他爹自從刻了新的私印之後字都不願意多寫一個,面對毫無內容的折子就直接蓋個印表示已閱。
可橋松不一樣,他會仔仔細細地寫下幾個端正的隸書,讓臣下感受到來自君上的關懷。
扶蘇誇贊:
“對,就是這樣,做得不錯。”
橋松:我聽出來了,你在忽悠我。
雖然請安奏折扶蘇是不批了,不過兒子批完的他還是會看兩眼的。其實仔細算下來工作量也沒減輕多少,但壓榨兒子本身就很快樂。
秦王政已經學會不去管他們父子怎麽相處了。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管太多反而容易壞事。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相處模式,他年紀大了和晚輩之間存在代溝。
扶蘇漫不經心地撥弄着手爐:
“父親胡說,你看起來那麽年輕,哪裏就年紀大了?”
一個沒注意把外頭的棉套子撥開了,指尖就這麽碰到了裏面滾燙的金屬殼子。
“嘶!”
飛快收回手,就見指尖已經被燙紅了。幸好溫度不算很高,并沒有起水泡,只是不斷有隐隐的疼痛傳來。
秦王政立刻丢下奏折和筆,拉過他的手檢查一番。
他責備道:
“寡人一個沒看住你就又受傷了,橋松都不會玩暖爐把自己手給燙到,你還不如他穩重!”
扶蘇小聲呼疼,拒絕回應這個話題。
秦王只好頻繁催促侍者快一些,趕緊把藥膏拿來。親自替太子抹上,清涼的藥膏緩解了些許火辣。
可也只有剛塗上時才有涼意,過了一會兒該疼還是疼。
太醫造了孽這麽大冷的天趕過來給太子看手,幸好侍郎嫌棄他跑得慢,直接将人背了過來,不要他自己跑。
夏無且被風吹得發冠都差點飛了:
“參、參見王上!”
秦王政讓他少廢話,趕緊來給太子看看。
夏無且還當太子燙出什麽毛病來了,走近了定睛一瞧,這不就只是燙紅了點嗎?抹上藥膏明天就好了,都算不上受傷。
可是當着王上的面他不敢這麽說,只能表示燙傷的藥膏很對症,就這麽抹即可。
秦王政有些不悅:
“那寡人還叫你來做什麽?”
夏無且也想知道王上着急忙慌把他弄來是為了什麽。
橋松為了刷祖父的好感,積極提醒:
“父親說手疼,你那裏有沒有止疼的法子?”
果然得到了秦王一個贊許的眼神。
橋松面上不顯,心裏樂開了花。
果然,只要抓準時機他就能成功加重自己在祖父心裏的地位,他真聰明。
以後他也要積極主動的關心父親才行!
——等一下,似乎有哪裏不對?
橋松仔細思考了一會兒,終于意識到他的本意明明是想超越父親成為祖父心裏的第一名。可是為了刷祖父的好感,他卻要幫祖父一起關心父親。
所以這麽刷下去的話,他真的能超過父親嗎?別是成為第二個祖父了吧?!
橋松瞪大眼睛,發現自己中計了。
扶蘇撇了傻兒子一眼,眼裏充滿了勝利者的得意。
就這點道行還想頂替他呢?老老實實給他當小跟班還差不多。
秦王政忽略了兒孫之間的小交鋒。
他催促夏無且:
“到底有沒有藥能止痛?”
夏無且十分為難:
“藥是沒有,不過有個別的法子可以緩解疼痛。只需取一盞涼水來,讓指尖浸泡在水中即可。”
藥物止痛是別想了,物理止痛還可以嘗試一下。
秦王政便讓人去端水過來。
大冬天的用涼水止痛,效果确實不錯。畢竟指尖很快就涼透了,麻木到感覺不到疼痛。
扶蘇:……
我有理由懷疑夏無且在報複我。
冰涼的指尖十分難受,想暖一暖吧,接觸熱源就會重新疼痛起來。被燙傷的地方哪怕是碰到溫熱的水,都會感覺火辣辣的。
物理降溫只好被迫放棄,扶蘇蔫蔫地任由父親再次給他上藥,就這麽硬熬着。
夏無且寬慰他:
“過幾個時辰就不疼了。”
扶蘇不想說話。
雖然夏無且掩藏得很好,但他還是感覺這老頭有在偷偷幸災樂禍。
折騰一通淨是白折騰,秦王政也沒什麽辦法。看夏無且臉都被風吹紅了,想了想覺得這麽下去不行。
他吩咐道:
“往後每日都安排兩個太醫在章臺宮輪值,就在偏殿待着。”
愛子總是生病受傷,每回都叫太醫大老遠趕來也不方便。今日是沒下雪,往後下雪更麻煩,倒不如直接叫人在附近待命,随時聽候傳喚。
扶蘇睜大了眼睛:
“不了吧?”
他不喜歡太醫在附近待着。
秦王政對此充耳不聞:
“章臺宮不是還有幾個空着的宮室?取兩間改成小藥房。”
小膳房之前因為天冷傳膳不方便,早幾年就已經設置了,現在再多個小藥房也不嫌多。
夏無且沒意見,還說這樣也好。回頭他多去膳房轉一轉,也免得再出現往年那種吃多了羊肉上火的情況,還要事後吃降火藥找補。
扶蘇:……
他就知道,夏無且來了準沒好事!
剛入冬就要開始忌口了,這比往年都要早許多。早知道今天不玩手爐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秦王政也想起手爐的事情。
他皺着眉看向那個小小的暖手爐:
“棉套為何會被掀開?讓繡房将套子都重新做一份來。”
得換成扶蘇弄不開的,免得以後又被燙到。
只是那種套子不方便拆開更換裏面燃盡的炭塊,好在也不需要君上親自換炭,侍者哪裏敢抱怨麻煩呢?
幹脆下去吩咐匠人多做幾個手爐作為替換,免得拆外套時效率太慢,耽誤太子用上溫度正好的新手爐。
由于手指疼,扶蘇順理成章地得到了偷懶的許可。他不用親自寫批文了,可以把兒子拎過來為他代筆。
橋松對着父親受傷的左手看了又看,無法理解為什麽左手燙傷之後右手就不能寫字了。
可是祖父沒有提出異議,他也不敢提。
橋松乖巧地坐到父親身邊,開始埋頭聽寫。父親口述什麽,他就寫什麽。
小孩子寫字速度慢,不過問題不大。
扶蘇跟他說:
“你多寫寫就能寫的又快又好看了。”
橋松看了看祖父的字跡,發現确實是這樣。祖父就寫得很好看,速度也并不緩慢。
不像他,寫快了字就飛了。
身為大秦太孫,他絕對不允許臣下看到他寫飛了的醜字。所以哪怕效率低下他也要慢慢寫,保證每個字都寫得很完美。
扶蘇甩了甩好不容易溫暖起來的指尖,用細微的空氣流動降低手指的疼痛。也不敢甩多了,怕指尖冰涼下來,又要重新溫暖一次。
心情不爽就要欺負小孩子。
所以扶蘇決定給橋松加點課業:
“以後每天都把秦律抄一遍,用這個法子練習寫字速度。”
橋松:……?!
為什麽突然給他加作業啊!
橋松哭喪着臉,想起秦律的字數,十分難過。那麽多字,就算只抄一遍也要花很長時間啊。
秦王替孫子說了一句:
“也不用抄那麽多,練字練夠半個時辰就夠了。”
橋松這孩子很上進的,哪怕不規定好半個時辰裏要寫多少字,他也會自己努力提高手速、争取多寫點的。
扶蘇輕哼一聲,到底沒再說什麽。
要寫的字增加之前,橋松還沒覺得每封奏折都認真寫回複是多麽費勁的一件事。可是現在他發現了,請安奏折确實很多餘。
他要替他爹寫正式的批文,批文字數一般都不少。寫完這些,回頭還要去回複請安折,手真的很酸。
橋松羨慕地看了一眼祖父和父親同款的私印,他也想要。
不僅父親會用私印偷懶,祖父也會。
他都發現了,有些比較重要的奏折,父親批完之後祖父會再看一遍。然後蓋個印表示已閱,這樣就不用動筆了。
還有些奏折就是祖父自己看的,看完好像有些無語,不想回複對方。于是也随手蓋個印,打回去讓那人反思一下為什麽別人都有批複,他就只得到個已閱。
不用自己寫字真的太爽了!
橋松甚至開始思考,是不是可以把一些常用的字句也給刻下來,然後直接通過蓋章節省寫字的時間。
這麽取巧偷懶的行為他沒敢和祖父提,只能私底下和父親嘀嘀咕咕。
橋松小小聲問道:
“父親你覺得怎麽樣?就是刻成那種長條形的章,用你或者祖父的字跡去刻。再用黑色的墨印出來,乍一看和寫得也沒什麽區別。”
其實就和印刷術是一個道理,他之前就聽說父親弄到了祖父的親筆,讓人往通關文牒上印字。
扶蘇摸摸他的腦袋:
“主意不錯,不過下次記得不要當着你祖父的面說悄悄話,他聽得見。”
小家夥自以為自己很小聲,其實秦王耳聰目明,輕輕松松就聽清了。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氣音用好的,有時候聽着反而很明顯。
橋松晴天霹靂。
他偷偷去瞄祖父的表情,生怕看到祖父露出不贊同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投機取巧不對,擔心這個舉動會影響他在祖父心裏的良好形象。
然而秦王政早就看透了小家夥天然黑的本質,扶蘇生的能是什麽純良人?
秦王臉上沒有任何異色,仿佛并不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等過些天印章刻好送過來之後,橋松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祖父用得也挺高興的。
橋松:……
所以他白擔心了是嗎?祖父根本不像他以為的那麽嚴肅正經,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腦補而已。
也是,祖父用私印就用得特別順手,怎麽會是個拒絕偷懶的人呢?只是他被對方的外表欺騙了而已。
橋松又學會了一個道理。
看人不能光看外在,要看他都做了什麽。一個人的長相和他說的話是會騙人的,但是行為不會。
扶蘇瞅了一眼兒子做的小筆記,提醒道:
“行為也會騙人,你得看他行為導致的結果。有些人看起來好像很蠢,做的事情都令人費解,但結果卻是他得到了好處。”
從收獲反推,就會發現你以為的傻子其實精明着呢。
橋松聞言若有所思。
雖然扶蘇的手已經好了,但享受過兒子代筆的快樂之後,扶蘇并沒有主動複工的意思。
他以教導兒子為借口,繼續把人留在旁邊替他寫字。原本橋松的小桌案被放置在比較遠的地方,現在也挪到了扶蘇身側。
每每橋松想起來父親可以自己寫字時,扶蘇都會找個借口岔開話題。
小孩子的思維是很容易被帶偏的,所以足足五天下來,他還是會在話題被岔開後忘記自己之前想說的話。
直到——
這天扶蘇實在把周圍能玩的筆墨文具都玩膩了,鋪開畫紙開始作畫打發時間。
橋松看見父親提筆勾勒,一開始還看得挺入迷的。等父親放下手去端牛乳茶喝時,猛然驚覺不對勁。
他看看父親的手又看看案上的畫:
“父親,你手好了啊?”
扶蘇随意地應了一聲。
橋松的眼神變得控訴起來:
“那你為什麽還讓我替你寫批文?!”
扶蘇覺得這不是很明顯嗎,因為他不想自己寫啊。
他放下茶盞反問:
“你字練好了嗎?速度怎麽還是那麽慢?”
這次橋松不上當了:
“父親,你不要轉移話題!”
扶蘇卻說:
“我沒轉移話題,我是在告訴你,讓你替我寫字,就是為了鍛煉你的寫字速度。”
橋松:???
扶蘇還說:
“而且是否要讓你替我寫字,本來就和手受沒受傷無關。我傷的左手又不是右手,你難道沒發現嗎?”
既然左手受傷不影響寫字,那麽左手痊愈自然也不代表他就要重新開始自己寫字。
橋松整個人傻在當場,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角度去反駁他爹的強盜邏輯。
片刻之後,他委屈地落下兩滴金豆豆,跑去找祖父做主了。
無良的親爹還在旁邊感慨:
“來了這麽久,終于哭了啊……”
他就說嘛,他家橋松也不是那麽堅強的小崽兒。以前被他壓榨狠了的時候都是一邊抹眼淚一邊幹活的,怎麽這回居然一次都沒哭。
敢情是之前都在強忍委屈,想在祖父面前留個堅強不愛哭的好印象呢。現在實在忍不住了,這才不忍了。
秦王政手足無措地攬着撲到自己懷裏哭到打嗝的孫子,無語地瞪了一眼兒子。
喜歡把兒子惹哭這又是個什麽毛病?
扶蘇不以為意:
“小時候多受點委屈,以後就堅強了。不然繼位之後還是個愛哭鬼,那多丢人。”
秦王政:……
秦王政深吸一口氣,實在沒有忍住:
“你小時候比他還愛哭,也沒見寡人故意欺負你,把你打擊得堅強起來。”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育兒觀念,太子就是壞心眼喜歡欺負小孩,少給自己找借口。
扶蘇立刻否認了:
“我才沒有愛哭呢,父親胡說!”
他自己确實從小就喜歡用掉眼淚這招騙父親哄他,但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輩子的原主小時候可不愛哭,父親騙不了他。
秦王政跟他沒法聊,只能專心去哄孫子。
橋松用了好一會兒才抹掉眼淚不哭了。
但是剛哭完覺得有點丢人,又害羞地跑開了。接下來一整個下午,他都沒好意思回章臺宮,躲在太子宮裏默默練字。
沒了小勞工可以壓榨,扶蘇只好自己寫批文。
處理完公務見父親還在生悶氣,便拿新畫的祖孫圖去哄爹。秦王看着畫上自己抱着孫子安撫的畫面,無言了半晌。
臭小子是一點都沒反省啊,還把橋松的黑歷史畫了下來,拿去讨父親開心。
不愧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
稷兒:(摸下巴)可惜了,這怎麽就不是我兒子呢,明明一看就是我生的啊。
先祖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