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玩心眼
第88章 玩心眼
李斯退回殿外之後,就意識到自己犯蠢了。
先不提殿內那位到底是不是少年時候的王上,就算是,他重新進殿一次也不可能穿越回去啊。
想起那位殿下所坐的位置并非正上首,且他旁邊似乎還有眼熟的蒙毅在,看來應該是某位孫輩的殿下來了。
李斯心念一轉就猜到了橋松的身份。
雖然他沒見過橋松本人,但對這位太子長子還是聽聞過的。據說王上對長孫還算滿意,默認了宮中侍者稱呼他為太孫。
這就是提前确定橋松為大秦的第三代繼承人了。
這個模式有些眼熟,和當初昭襄王默許太子柱确立子楚為嗣子差不多。有個優秀的嗣子,能大大提升太子在其餘兄弟之間的競争力。
李斯重新回到殿內,先向幾位君上告了罪,而後鄭重拜見太孫殿下。
橋松知道這位是祖父和父親都信賴的重臣,連忙客客氣氣地起身回禮。
扶蘇單手支頤,側倚在案幾上,故意問道:
“方才廷尉為何進來又出去?可是被什麽吓着了?”
說着用眼神去示意兒子,把臉皮薄的小孩看得有點懊惱。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模仿祖父時模仿得太辣眼睛了,才把人家給驚了出去。
李斯不敢對太子的坐姿有什麽意見,畢竟王上都沒有意見。
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并非如此,乃是太孫殿下頗有王上當年的風範,叫斯一時不敢認了。”
扶蘇挑剔地打量兒子。
就這?就這還能算頗有父親當年的風範?他覺得兒子比起父親差遠了。
秦王政倒是挺欣賞孫子的。
雖然他很縱容愛子,可他确實也沒辦法違心說出“愛子是個值得學習的榜樣”這樣的話來。
所以長孫自己不和他爹學壞,秦王政還是樂見其成的。聽李斯吹捧太孫,他給了李斯一個贊許的眼神,還算他有眼光。
橋松沐浴在各式各樣的目光下,覺得壓力極大。
有一個千古一帝當祖父,還有一個大魔王當親爹,另外有一群名臣賢相時刻評估他是否是個合格的接班人。
小小的橋松承受了他這個年紀難以承受的重擔,但他只能堅持下去。這是秦三世必須要經歷的事情,沒有捷徑可以走。
橋松越發挺直了腰背,努力做出沉穩的模樣來。
扶蘇收回了挑剔的目光:
“還算湊合,沒有丢了父親的臉。”
要是橋松敢頂着這張臉做出和他那群蠢弟妹們一樣的舉止,他一定會“好好”教育兒子的。
秦王政決定委婉地解救一下可憐孫兒,于是看向李斯,詢問他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衆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去,沒人再關注第一次露面的太孫了。
李斯連忙回道:
“上回同王上提議的兩律之策,斯已經編好了初期的百越律,請王上過目。”
因為秦國商隊和百越通商比較多,李斯編寫和百越相關的新律時效率極高。
只是百越之地各有各的風俗,從浙閩到兩廣是個非常大的地域跨度,不可能全部用一樣的律法進行規範。
因而李斯先編了個基礎版的律令來,其他細節要根據各地風俗再進行調整。
和百越比起來,倒是顯得匈奴那邊沒什麽難度了。匈奴部落雖然也多,可他們的文化習俗方面是沒太大差別了,不像百越山林阻隔,不同地區的部落之間可能壓根就沒有什麽交流。
倘若百越律能順利推行,李斯甚至膨脹到覺得他能去給諸戎編個律法。
不過他拿不太準王上會不會派兵攻打諸戎,如果只是維持通商的話,諸戎不一定會接受秦國的律法管轄。
一本新律在秦王、太子和太孫之間傳閱了一番,李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疏忽。他應該叫人謄抄幾本一起帶來的,也免得君上只能拿着一本看。
秦王政沒有對新律發表什麽看法,他正想問兒子怎麽看,一擡眸對上雙眼亮晶晶的橋松。
到嘴的話轉了個彎:
“太孫可能看懂這份律令?”
愛子已經足夠優秀了,沒有考教的必要。倒是年幼的孫兒,還需要多加指點。
橋松的眼睛更亮了,連忙起身作答。
他年幼歸年幼,政治嗅覺卻是與生俱來的。哪怕說不出太多深奧的東西,在這個年紀看來,也遠超同齡人了。
秦王政聽着他侃侃而談,時不時颔首表示贊賞。為免打斷孫子的思路,待人答完,才告知他以後答題不必非得起身,坐着回答即可。
真不知道扶蘇怎麽生出這麽個端正守禮的兒子,完全和他是兩個極端。當爹的這會兒還坐沒坐相地靠在案幾上呢,嫌棄正坐的姿勢太累,杌子都給丢一邊去了。
扶蘇偏頭避開了父親的目光。
他都把太孫拎來轉移火力了,父親去盯孫子就好了,千萬不要管他。
秦王政無奈地收回了視線。
得到祖父特許坐答的橋松壓下心底的小興奮,乖乖坐好,聽着祖父就他之前的回答補充一些細節。
因為講得淺顯,大部分他都能聽懂,少數聽不懂的他就認真記下來,回頭去問蒙卿。
反正是不指望問親爹了,親爹不一定有空搭理他。
李斯聽完祖孫二人的讨論,連忙表示:
“新律還有許多亟待完善的地方,臣再拿回去琢磨琢磨。”
本來就是粗淺的初版,只是李斯拿來邀功的。
太孫提到的那些問題都得在細化版本裏根據各部落的風俗再行制定,并不算李斯的工作失誤。秦王政也只是針對孫子的錯漏之處進行提點,并沒有批評李斯辦事不力的意思。
但李斯很會說話,他沒有說太孫提的東西和這版初律無關,而是把鍋攬到了自己身上。
即便大部分明君都愛說自己更喜歡忠言直谏,拒絕阿谀奉承,可實際上誰不喜歡下屬懂事會說話呢?
古往今來也沒幾個君主當真能接受忠言逆耳的,就算接受了,很多時候也要私底下先氣上一場。
所以李斯和扶蘇都很明智地選擇以退為進、話語委婉的方式與王上交流,哪怕秦王政本人心胸寬廣,也沒必要非得說話直來直去惹王上心情不快。
那樣不叫忠誠,那叫傻。
不會說話,沒有情商。
如果喜歡用這種方式說話的人并不傻,反而是個聰明人,那就很有意思了。
要麽他性格如此,要麽他覺得這個皇帝不行、用委婉的方式是勸不住的、非得言語激烈刺耳才行。
要麽,他就是故意的,想用忠言直谏給自己刷好名聲。
秦王政大概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愛子的溫言軟語他很受用,臣下的識大體懂進退他也很受用。
橋松眼睜睜看着他祖父被李斯的一番作态哄得眉眼舒展,感覺自己又學到了點新東西。
才來章臺宮沒多久,他已經學到很多了。
橋松默默拿過他記筆記的紙張,在上面添了幾條新的經驗總結。
蒙毅沒有偷看太孫寫東西的意思,但他得将太孫案上的新律拿給李斯。就這麽探身的功夫,不小心瞄到了他在寫什麽。
「十一,有時候雖然不是自己的錯,但也要主動認錯,這樣祖父會開心。」
蒙毅:……
這怎麽把王上寫得像個昏君似的?
前面還有十條,蒙毅甚至都不敢看具體寫了什麽東西。他匆匆拿起奏折遞給了一旁的侍者,讓侍者幫忙送到不遠處的李斯那邊,他自己就不起來了。
可眼睛是個控制不住的東西,餘光還是沒忍住瞟了兩眼。
「十二,适當的退讓是為了達成目的,與人交往要注意手段。」
蒙毅:…………
十歲出頭的小孩子,已經開始學習手段了嗎?手段這個詞用得可真辛辣啊,感覺再這麽下去太孫得被養歪。
蒙毅抽了個時間,委婉地對王上和太子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結果扶蘇的反應是:
“嗯?這不是挺好的嗎?”
當皇帝的最好別是個正人君子,小小年紀就知道學習使用手段,多好的苗子呢。
秦王政總算從孫子身上找到一點和兒子相像的地方了。
橋松這小子看着端方,其實肚子裏壞水也不少。大約繼承了親爹的白切黑,只不過他爹懶得裝,他裝得比較好而已。
既然是和愛子學的,那就沒什麽了。
秦王政也寬慰心腹臣子:
“周朝那套以禮待人日後只會越來越行不通,太孫這般才是為君之道。只要不過分玩弄人心,致使朝綱混亂,便無需擔憂。”
孔子說東周禮崩樂壞,就是因為以前過于講禮了,襯托得後來的人十分野蠻。打仗都要雙方先約定好一個時間,再等兩邊軍隊都列陣完畢,然後再堂堂正正地打,在後世看來堪稱兒戲。
蒙毅仔細一想,發現确實是這個道理。
他方才是以看晚輩的心态看待太孫,才擔憂孩子誤入歧途。實則那位是日後的大秦之主,他這般有些僭越了。
好在王上和太子都并不計較這點小事,還讓他日後多與太孫交流。
扶蘇還道:
“我與父親太過忙碌,恐怕沒有太多時間教導太孫。郎中令先替我們看着點孩子,等日後封你個太孫太師的虛銜。”
哪來的“太孫太師”這個說法,扶蘇明顯是在開玩笑。
如今的大秦連起于殷商的“太師”之職都廢棄了,認為大秦用不着這種輔弼國君之官。太師從名頭上就仿佛高帝王一輩,難免讓秦王政想起當初大權在握還自诩長輩的呂不韋等人。
後來那些朝代常見的太子太師、太子少師等三太三少,在大秦更是沒影的事情,更別提太孫了。
扶蘇也沒重置過這樣的官職,哪怕只是個虛銜。
太子身邊可以有教導他的老師,但扶蘇認為還是少給那些老師額外的優容比較好,免得太子繼位後老師們仗着這些倚老賣老。
蒙毅也沒當真,只道:
“太子殿下若是将休息的時間省下來,便有空教導太孫了。”
自己偷懶躲閑得起勁,還好意思說沒空管孩子。
秦王政打斷了二人的互損:
“按照經驗,今日該有齊國那邊的奏報遞過來了,愛卿可曾見到?”
非常拙劣的轉移話題手法。
稍稍占據上風的蒙毅只好鳴金收兵:
“奏報還未送達,許是齊國又出現了什麽變故。”
齊國的奏報沒送來,倒是将作少府前來求見了。
将作少府為大秦掌管宮殿建築的官職,之前他比較清閑,只需要督建宮室的修繕,然後每年過問一下各地行宮的情況即可。
這個活不多,還有上面的少府令幫忙盯着。少府令為人十分負責,于是他就能稍稍偷懶一些。
但後來秦王政放棄修建六國宮,開始專心建造玄宸宮後,他可就忙碌起來了。
玄宸宮占地面積極為龐大,是個不小的工程。将作少府接連數年都被困在這個工地上走不脫,連鹹陽宮裏的日常修繕都被委托給少府令全權負責了。
不過由于原該拿去修建六國宮的人力物力全都節省了下來,玄宸宮的修建進度比預想中的要快得多。
今日将作少府來彙報的就是玄宸宮的前宮部分已經差不多完工了,就剩一些雕梁畫棟的細節篆刻還未開始進行。
這個效率出乎了秦王父子的意料。
扶蘇想了想六國王宮的規格,忽然又覺得也不意外了。
也不知道上一世父親到底是聽了誰的忽悠,才想出要把六國王宮全部在鹹陽複刻一遍的。有可能是父親自己的靈機一動,可惜他忘了問。
秦王政原本聽愛子說過玄宸宮在他前世駕崩後許久才修成,還以為這個宮殿自己有生之年住不進去了。
如今一聽都修完了一半,十分詫異:
“前宮當真都修好了?”
将作少府點頭:
“王上可要親去一觀?只是宮殿才修建好,還比較樸素。”
言下之意,過去看到毛坯房的時候不要太失望,那是因為還沒開始裝修,等裝修完就好看了。
秦王政猶豫了一下:
“過兩日再去吧。”
齊國的奏報還沒有送來,他擔憂情況有變,暫時沒心情去看新宮殿。等齊國事了,再去看也不遲。
扶蘇便順着父親的意思附和:
“如此也好,多些時日雕刻梁柱,待父親前去時,必然比現在要精美許多。”
宮殿就在那裏又跑不了,早一日晚一日都能看見。扶蘇倒是希望徹底修好之後再過去看完美版的,這樣才更驚喜。
等将作少府離開時,扶蘇便派了人去詢問他後宮區域的修建進度如何。還有後續的裝扮需要多長時間,王上何時才能用上這個新宮殿。
侍者追去問過之後,回來告知太子,後宮也修建了大半,建築部分快則兩年多就能完工。而裝修這個就要看精細程度了,要求越高耗時越長。
扶蘇算了算日子。
過兩日就是大秦新年,翻年便是秦王政二十四年。上一世大一統是在秦王政二十六年,但正式更替年號到大一統元年是第二十七年。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趕在改年號之前有足足三年的時間。修建宮殿是綽綽有餘的,就是精裝修不一定能趕上。
扶蘇便讓少府那邊配合一下,把能調遣的工匠先調過去幫忙。
後宮區域不一定非得趕在這之前裝好,剛完工的宮殿也來不及裝。但是前宮區域得争取弄好,讓父親能趕在大一統元年住進新家。
而且臣子會在前宮往來,前宮區域代表了大秦王室的面子,不可輕忽。反正前後宮距離遠,回頭搬進去之後後宮接着裝修,也吵不到前面。
唯一的缺點就是這麽一來,後宮夫人們短時間內不能跟着搬去玄宸宮了。往後要見兒女會更加麻煩,除非弟妹們還留在六英宮不着急搬。
扶蘇眼眸一轉想到個壞主意。
這不是最完美地借口嗎?可以把弟妹們合情合理地丢在遠離父親的地方,這樣父親身邊就只剩他一個了。
想必父親考慮到夫人們的愛子之心,定然會答應下來的。
秦王政聽罷反問:
“太子要将寡人的姬妾都丢在舊宮室中?”
姬妾離那麽遠,就無法臨幸了,屆時他也不必擔心再有弟妹出生與他争寵了是吧?
自家太子越發會算計了。
扶蘇理直氣壯地甩鍋:
“是将作少府說的,匠人不夠,我也沒有辦法。”
而且說什麽新生弟妹呢,他懷疑父親根本生不出來。上一世就是這麽多弟妹,他都數過了,最小的那個已經出生,以後肯定沒有新的了。
成蟜上輩子沒兒子,這輩子不也沒有?說不準兒女數量就是有定數的。
何況父親大一統後必然十分忙碌,怎麽還能有空臨幸後宮呢?有那個時間不如自己多休息休息,還能養生。
面對愛子一臉真誠地“替父考慮”的模樣,秦王政說不過他,只能用奏折敲了敲他的腦袋,作為警告。
但此事還是默許了下來。
國事當先,秦王政确實沒什麽多餘的精力去應付後宮夫人。離得遠也好,天下剛一統時最為忙碌,也免得她們萬一鬧出了矛盾還要找他過去評斷。
等後宮裝修好了,大秦也步入了正軌,秦王便有更多的精力去應付旁人了。
反正讓秦王政為了姬妾就委屈自己留在舊宮殿裏居住是不可能的,玄宸宮他都期待很久了。
玄宸宮的修建進度不是秘密,公子公主們自然也聽說了。新宮殿不止父親期待,兒女們也十分期待。
将闾憧憬地說道:
“聽聞玄宸宮中給我們居住的宮室就不叫六英宮了,叫長樂宮。是父親親自命名的,這是不是說明父親希望我們以後過得開心一些?”
公子高默默吐槽:
“可不是嗎?有大兄在,争寵我們別想了,優秀方面也比不過大兄,只能争取在剩下的日子裏開心一點了。”
将闾:……
你這樣說的話,我就沒那麽高興了。
将闾氣到不想和瞎說大實話的二兄聊天了,他轉頭去問長姐,是覺得六英宮好聽還是長樂宮好聽。
陰嫚随口應付道:
“六英宮這個名稱當初可能是長輩對後輩寄予厚望,期望孩子能夠成為英才,才這麽起的。既然你們也成不了英才了,退而求其次選長樂其實也不錯。”
将闾:???
我問的是這個嗎?
清婉溫溫柔柔地提醒三哥:
“長姐的意思是,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父親給宮殿起名的時候都已經不考慮望子成龍,只想着孩子們高興就好,這還不明顯嗎?非要争哪個宮殿的名稱好聽,只會讓自己更加尴尬。
現在這個局面,天真地接受父親好歹還希望孩子們餘生開心快樂才是最好的選擇。這至少證明在長兄強勢的情況下,父親心裏還是有他們這些兒女存在的,他們沒有被擠壓成撿來的孤兒。
将闾有點不滿:
“你們怎麽那麽悲觀?”
榮祿跑進來差點把叉腰站在路中間的三哥撞趴下,趕緊道了聲歉就躲到長姐身後去了,免得被兄長揪耳朵。
眼看三哥要發火,他連忙開口:
“那個……有個最新消息你們要不要聽?”
将闾被轉移了注意力:
“什麽消息?”
榮祿唉聲嘆氣:
“父親答應搬去新宮殿的時候不帶我們一起了。”
将闾:“答應???答應誰???”
榮祿:“還能有誰,大兄呀!”
将闾:……
他一把将榮祿從長姐身後給扯出來,追問到底怎麽回事,弟弟又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榮祿撓撓頭:
“宮裏都傳遍了,因為娘親她們去不了,所以我們要留下給阿娘盡孝。”
陰嫚秒懂,這消息肯定是大兄故意散播的。他就嘚瑟吧,也不怕夫人和弟妹們都不滿地鬧起來,鬧到父親改變主意。
不過轉念一想,夫人們肯定是不敢有意見的。弟妹們嘛,他們加起來都不一定有大兄一個人說話管用。
陰嫚同情地看了一眼其餘弟妹:
“那你們就老老實實在鹹陽宮繼續住着吧,我不奉陪了。”
衆人懵逼地看向長姐:
“啊?大兄不是說所有弟妹都不去嗎?難道長姐你能例外?”
陰嫚覺得他們真傻:
“我娘都去世好些年了,我留下來盡什麽孝?”
她和大兄一樣生母早逝,不過她比大兄好些。她娘去得比較晚,進入少年時期前還是享受過母親的疼愛的。
陰嫚決定悄悄去找父親撒嬌,看在她孤苦伶仃的份上,父親一定會答應帶她的。
抱歉了其他弟妹,她要獨自去享福了。
母親健在的其餘公子公主:……
零星幾個母親早逝的弟妹猛然回神,連忙跟了上去。
“長姐,帶我一個!”
長姐一個人住在長樂宮多寂寞呀,他們願意奉陪,去給長姐做個伴。
将闾傻眼了:
“還能這樣啊?大兄和長姐都好讨厭,二兄你說對不對?”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将闾回頭一看,他二兄已經走了。将闾追了過去,就聽見二兄在吩咐侍者替他收拾宮殿。
将闾不明所以:
“二兄,你這是做什麽呢?莫說玄宸宮還沒修好,就算修好了你也搬不進去啊!”
這會兒就開始收拾行李,也太早了點吧。
公子高提醒他:
“你是不是忘了,我年後就要大婚了?”
他與李氏女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只不過長幼有序,要等長姐及笄禮辦完之後,他才能辦加冠禮。辦完加冠,大婚也終于可以進行了。
父親嫌麻煩,再加上吉利的日子不多,就幹脆把兩場成年禮擺一塊兒了。長姐及笄沒幾天就輪到他加冠,大婚緊随其後。
要準備連續三場的典禮,奉常那邊忙得夠嗆。眼看日子将近,公子高要提前開始搬家了,成婚後的公子得出宮去居住。
“所以我本來也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去住玄宸宮,好在我的府邸距離玄宸宮很近。”
尤其是和留在鹹陽宮的弟妹們比起來,他那邊可太近了。以後弟妹們出宮建府,可是很難找到比他這個地理位置更優越的府邸呢。
率先成婚的就是這麽占便宜。
将闾傻在當場:
“居然還能這樣的嗎?”
所以他當初為什麽要拒絕父親的指婚呢?哪怕懼怕強勢的妻子,也完全可以相看一個溫柔的貴女嘛。
榮祿默默跟了半天,聽了個全程。
然後他問道:
“那長姐為什麽沒有提前選個好府邸霸占下來,為以後做準備呢?她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嗎?”
公子高:……
好問題,就他們長姐那麽精明的性子,真的會想不到這一點嗎?
将闾脫口而出:
“長姐可能不打算成婚了吧,所以用不着出宮住。可惡,她居然想一輩子賴在父親身邊,她好奸詐!”
公子高:額,也不是不可能?
這就顯得公子高的算計落入下乘了,不管如何能住在宮裏肯定比住外頭好。住在外頭的話入宮十分麻煩,就不能經常見到父親了。
“算了,有得必有失,我還是挺喜歡我未婚妻的。”
公子高回去收拾東西了。
他得想想哪些東西要帶出宮,哪些留下來。帶出宮的要怎麽擺放布置,也不知道未婚妻喜歡什麽樣的,要不他明日邀請對方一起去府邸裝扮。
只是一件居住宮殿的小事就能叫兒女們鬧起來,秦王政算是徹底認識到這些崽子有多能折騰了。
突然覺得愛子說的把夫人和兒女全部丢在鹹陽宮是個很不錯的主意,至少清淨。
可愛女都求到面前來了,秦王總不好繼續鐵石心腸。然而他已經答應了太子不帶兒女一起,出爾反爾也是他不願做的。
秦王政只好同女兒說宮殿還未修好,這些都是沒影的事情。
主打一個拖字訣。
陰嫚不吃這套:
“父親——”
她撒起嬌來和扶蘇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知是天生遺傳,還是跟着長兄學過。秦王政最吃這套,不由得左右為難。
找了幾個借口都難以搪塞過去,倒把自己說得口幹舌燥了。
扶蘇恰好入殿,正見到這一幕,解救了他爹。
“長樂宮裏留有四十九座殿宇,你自己去挑一個喜歡的。匠人過兩日就要派去了,記得同他們說好你喜歡什麽樣的裝飾。”
說罷又沖其餘跟過來的弟妹擺擺手,叫他們趕緊走。不要留在這裏歪纏父親,耽誤父親處理公事。
弟妹們揣度着父兄的表情,确定他們沒有拒絕自己跟着長姐撿漏,連忙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好耶,可以自己先挑住處了!
秦王政見兒女跑遠,松了口氣,連喝了兩盞茶緩解幹渴:
“你淨會給寡人找事。”
非要提前把消息透露出去,一時炫耀是高興了,差點弄得他這個老父親下不來臺。
扶蘇卻說弟妹們遲早會知道的,只要知道就得來鬧。現在鬧出來總比日後鬧要好,畢竟父親最近還算清閑。
而且他炫耀怎麽了?
哼,他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父親最寵愛他。
見父親佯裝生氣的樣子,扶蘇乖覺地湊過去讨饒,做出一副孝順兒子的姿态。
他親手将茶點捧到秦王唇邊:
“父親喝多了茶口中寡淡,來吃些點心吧。”
秦王政:……倒也不必如此。
和太子比厚臉皮是不可能獲勝的,秦王政自己拿過點心吃掉了,也不再提之前的事情。
橋松仗着身形嬌小,躲在蒙毅身側悄悄圍觀,認真學習他爹哄祖父的法子。
等他學會了,他也要去哄祖父高興,最好能取代他爹成為祖父心裏最寵愛的孩子。
到時候看他爹還怎麽在他面前嘚瑟。
蒙毅低頭看了一眼快貼到自己身上,把自己當柱子用的太孫,只能裝作沒有察覺。
越相處就越發現,太孫遠不像外表那麽沉穩,其實內心還是個活潑的小孩。要不是親爹不靠譜,也不能逼得他小小年紀就獨立起來。
太子殿下真是罪孽深重。
史官經歷過上回的大風大浪,如今已經是個成熟的史官了。他淡定地把太孫偷看的行為記錄下來,甚至覺得太孫這點騷操作在太子殿下面前就是小兒科。
至于這會不會成為太孫的黑歷史,導致史官本人未來被穿小鞋,誰在乎呢?
史官的表情稍稍扭曲了一瞬又迅速恢複正常,大不了就是被罷官。罷官和退休其實區別也沒那麽大,畢竟都能保住小命。
“史史官你怎麽了?”
橋松偷師結束正準備坐回去,卻發現史官表情奇怪,好像十分悲憤,于是小聲關心了一句。
史官的悲憤裂開了:
“太孫殿下,請不要這麽稱呼我!”
以前大家都這麽叫他,他覺得很難聽,所以就讓衆人直接喊他史官了。
前段時間太子殿下把史官進行了細分,記錄君王起居的已經單獨劃出來稱為起居郎了。太孫為什麽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又喊起他的舊稱謂?
雖然他記錄了太孫的黑歷史,但這也不是太孫打擊報複的理由。
太孫橋松只是單純的不清楚官職變更而已,見史官這麽排斥,他只好求助蒙卿。
蒙毅提醒他以後還是叫“史起居郎”比較好。
橋松點頭表示受教。
史官:不,不要加上姓氏,沒有必要。
突然覺得這個姓确實不怎麽好聽。
這邊三人小組竊竊私語,那邊殿外有腳步聲匆匆靠近。
秦王政等待了幾日的齊國奏報終于送達了,和他預料的不錯,出現延遲是因為齊國發生了變故。
秦王看完奏報直接下令:
“傳令給駐紮在齊國邊境的秦軍,随時準備接應齊王。”
扶蘇驚訝:
“發生什麽事了?”
秦王政把奏報遞給太子:
“齊國內亂,齊王建被迫從宮中出逃,如今不知逃去了何方。”
奏報裏寫得比較詳細,是說那兩撥想要擁立新齊王的黨派不知怎麽說服了後勝的人手,聯合起來發動政變逼宮。
齊王和郦食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能趕緊帶上小太子逃跑。随行的只有為數不多的護衛,目前下落不明,只知道是已經逃出齊都臨淄了。
因為情況緊急,郦食其根本來不及帶上義妹呂雉。他排除萬難給呂雉傳了封信,好歹沒叫這位日後有大造化的義妹折在這次的危機裏。
呂雉拿到信件的第一時間就調遣了還留在臨淄境內的秦國勢力,包括隐藏在齊都的少數秦軍,以及秦國的官方商隊。
由于商隊裏擁有不少健仆護衛,配合秦軍一起,倒是成功擋住了兩派人馬的攻擊。
對方調遣的城防軍一時半會兒攻不破郦食其的府邸,也不敢做得太過分,怕惹怒秦國。
這段時間給秦國傳信都是呂雉在做,府邸被圍自然就傳不出信了。
幸好呂雉提前和城中的秦國探子做過安排,其中就有在類似的情況之下應該如何交流的預案。
她利用流經府邸的河流送出了裝有字條和石頭的陶瓶,探子在下游布網攔截,從河底撈出了做過記號的瓶子。
拿到字條後,探子才搞清楚前因後果。結合他們自己從城中打探來的消息,費勁地将這封奏報送出了戒嚴的臨淄城,又着人快馬送回鹹陽。
過程堪稱十分曲折。
但由此也能看出齊人的都城戒嚴也就是那麽回事,秦國想傳遞消息還是能傳的,根本防不住什麽。
扶蘇有些無語:
“他們私下勾結、猝然發難,還能叫齊王建逃了?”
就這個本事,還是別争奪王位了吧。
秦王政颔首:
“看來郦食其在齊國确實經營得不錯。”
能逃出去,必然是提前得到了風聲。雖然這次估計沒能提前太久,只是臨時得知,否則定然能夠部署得更加完善,卻也十分難得了。
郦食其畢竟是秦國來使,齊人對他多有防備。他的勢力發展不會太順遂,肯定處處受限制。
蒙毅已經懂事地取來了輿圖,攤開放在王上案前。
父子倆對着輿圖研究了一陣齊王建會從哪裏出逃齊國,但是他們對軍事都是一知半解,而且這也不是行軍,而是逃命。
最後沒能商量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叫附近的秦軍全都注意一下。
他們大秦之前就在為攻齊做準備,悄悄安排過去的軍隊不少。無論齊王建從哪裏出來,都能及時接應。
倒是呂雉那裏,得單獨派人去接。
秦王直接寫了一封國書:
“讓齊國交出我大秦使臣,不得有一絲一毫的損傷,否則大秦直接發兵攻齊。”
真當他秦國脾氣好呢,居然敢派兵攻打秦國使者的宅邸。大秦才不管你找的什麽借口,就算秦使私藏了齊王,你們也沒資格動兵圍剿。
扶蘇親自替父親研墨,見他蓋好大印,才道:
“這封國書若是送出去,娥姁定會想法子讓自己‘受傷’的。”
秦王都說了,秦使受傷他就發兵。娥姁如此聰明,裝也要裝出受傷來,好給大秦一個合理的發兵借口。
秦王政卻道:
“但願她只是裝出來的受傷。”
齊人最好不要真的傷了他大秦的功臣。
作者有話要說:
齊王建:(罵罵咧咧)你等着!等我找我秦國老大哥來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