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秦王的陵寝
第75章 秦王的陵寝
扶蘇不必去看父親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對這個提議十分心動。
但他卻遲遲沒有聽到父親點頭答應,偏頭一看,便見父親臉上露出了些許遲疑之色。
扶蘇問道:
“父親可是不喜歡?”
秦王政搖頭:
“如此一來,耗費太大了。”
這個提議聽上去相當不錯,但建造起來也是相當的費時費力。
其實提議并非方士自己想出來的。
他們只管看風水,給皇陵中搞個龐大的山川複原不是以他們的身份敢提的建議。畢竟這是個相當浩瀚的工程,方士也怕被朝臣指着鼻子罵他們蠱惑君上大興土木。
自古以來,方士只有在深受帝王信賴的時候才會飄,才會什麽都敢說。但目前的他們顯然還沒混到那個地步,秦王願意多看兩眼都是仰仗太子的擡舉。
所以,複刻山川是扶蘇示意他們說的,這是當年一統天下後始皇自己的主意。
不知道這一世的父親是不是受到他的影響,開始愛惜庶民起來,觀念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當初父親可是很熱衷于興建宮室的。
每滅一國便仿照其王宮建造一座宮殿,就是後來的六國宮。
但如今的父親一直都沒提建宮殿的事情,即便問起,也是問的玄宸宮建造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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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之前有點拿不準父親這是對六國宮不感興趣,更想早些看見玄宸宮落成。還是當真開始愛惜民力,覺得六國宮其實也沒什麽仿造的必要。
如今看來,是後者無遺了。
這是件好事,扶蘇還是挺樂見其成的。
而且鹹陽城本來就擁擠,花那麽多地和人力物力建六國宮确實有些浪費。六國真正的王宮如今都已經是父親的別宮了,何必再造個仿品出來呢。
不建六國宮,省下來的精力拿去建造玄宸宮,或許真能叫父親早點看到玄宸宮徹底完工。
若是父親實在喜歡,也可以将六國宮中君王居住的正殿或議政的朝宮融入玄宸宮裏,成為它其中之一的宮室。
不過,六國宮沒有興建的必要,不代表在骊山陵上也要委屈父親。
扶蘇認為複刻天下山川很不錯,父親既然喜歡,那他一定要安排上。
愛惜民力是一回事,修建陵寝是另一回事。
他努力推動大秦繁榮富強,不就是為了叫父親高興?陵墓太過奢華耗費甚巨,他就想盡方法賺錢。
他自己賺來的,他愛怎麽用怎麽用。
造價低廉的紙張等新式好物賣去六國,給扶蘇帶來了巨大的利潤。這些錢雖然都被充入國庫了,但扶蘇想拿它做點什麽,還是沒人會置喙的。
若是擔憂勞役加重,那就只用犯了罪的囚徒修陵,不征發民夫。
正好,随着六國覆滅,不少貴族選擇私下搞事情反抗秦國。這些人被抓住之後總不能又放了,不如拉去修陵墓。
還有便是六國各地原本關在府衙囚牢中的犯人,同樣是現成的勞動力。
有些人或許是六國貴族用權勢冤入獄中的,過去接手地方政務的秦吏自然會認真審閱卷宗,無罪的進行釋放。剩下那些确實犯了罪的,扶蘇已經讓人全部押往骊山了。
想到這裏,扶蘇便對父親說道:
“父親可喜歡方士的提議?若是喜歡,便不必顧慮那麽多。骊山有足夠的囚徒可以建造任何您想要的東西,倘若不夠,就叫将軍們抽空去剿一波匪。”
即便是在關中各地,也有零散的山匪作亂。想要不侵犯庶民就找到足夠的勞動力,其實再簡單不過。
以前不去剿匪,是因為地方郡縣沒有足夠的兵力。大費周章地派兵入山只為了三兩成群的匪徒,又顯得十分浪費。
但随着天下一統,戰事停歇,庶民失去了軍功封爵的渠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去打匈奴打百越打西域,倒是可以靠剿匪稍微賺點功績和封賞。
不一定能分到田,卻一定能分到賞金。
有賞金也不錯,既能叫自己得到實惠,又能造福鄉裏,何樂而不為?
秦王政聽罷,僅剩的那點猶豫頓時散得一幹二淨。
愛子都為他做了這麽多準備,他怎能辜負對方的一片好意。既然對民力消耗遠不如預計的多,那便就這麽定下好了。
秦王政當即命人叫來墨家之人,和方士一起商讨如何建造天下山川。
趁着墨家沒來之前,方士抓緊時間闡述自己這麽提議的理論支撐。
雖然建議其實是太子出的,但太子既然叫他們代他開口了,他們就得扯出聽上去足夠合理的解釋。否則沒頭沒尾的,容易影響他們在秦王心中的可信度。
方士便道:
“此前我等說過,水銀河規模要足夠龐大才能确保聯通黃泉。後來我等經過詳細商讨,又搜羅了各地傳說,對黃泉有了更多的了解。”
秦王政願聞其詳。
“黃泉深埋地底,雖名為泉,卻不一定只是泉。”
古人挖墓穴時偶爾會遇到地下水湧出,混合着黃土變為黃色,這是黃泉的由來。先民們便認為黃泉是聯通地府的通道,黃泉的另一邊就是死後世界,但活人無法過去。
方士則提出了另一個設想:
“地府或許是另一處與如今天下相似的世界,山川走向都完全一致。許多人在不同的地方都挖出過疑似黃泉的泉眼,更佐證了這一點。”
方士認為,地府也有泾河洛水長江黃河等河流,黃泉就是聯通現世河流和地府河流的渠道。
若是這樣的話,在陵墓中複刻山川,就能騙過地府,讓水銀河也與黃泉相連。一條河不夠穩妥,那就把天下大河都做出來,這麽多條河,總有能被黃泉接入的。
再大膽一點,水銀河和地府河流都在地底下,說不準水銀河直接跳過黃泉、直通地府河流了呢?
秦王政聽得神往不已:
“真人所言極是,只是河流衆多,丹砂或許不夠。”
方士表示王上多慮了:
“若要複刻山川,就要按比例縮小所有山川的大小,否則地宮中根本就放不下。”
秦王政又問:
“縮小的水銀河,可會影響效用?”
方士答:
“只要水銀河的總體量擺在那裏,便不會影響其功效。何況整個天下的河網都囊括其中,哪怕河流本身不夠寬闊,光看規模也是足夠的。”
秦王政欣然應允:
“善!”
扶蘇心道這些方士可真能扯,怪不得上一世能騙過父親。
他趁父親不注意冷睨了方士一眼,警告他們不要以為自己哄住了君王就可以為所欲為。
方士背後的冷汗都出來了,連忙低眉斂目,做出恭順的樣子。
太子殿下非要花費巨款哄親爹開心,他們只要配合就行了。其他的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心裏得有數,可不能飄了,否則離死不遠。
墨家巨子的求見适時為方士解了圍。
秦王政聽聞秦墨巨子親自來了,大手一揮,宣人入殿。
巨子進殿先拜見王上和太子。
路上他已經差不多聽侍者說清楚了叫他來是幹什麽的,方才在殿外等候的時候,也聽了幾耳朵方士的說法。
巨子深覺不妙,他詢問王上:
“不知可有新的地宮建造圖紙?”
秦王政原本的陵寝規模是遠沒有後世人熟知的那麽大的,畢竟剛開始建造時他還只是個諸侯王。
後來掀起滅六國之戰後,規模便逐年擴大。原本劃定好的地宮範圍一擴再擴,到了天下一統後,靈機一動又想複刻山川,才最終确定了正式規模。
這一世秦王政只在決定增添水銀河時,讓人修改圖紙擴充地宮規模。但因為之前水銀河具體要怎麽建還沒有完全确定下來,所以最終版本的稿子是沒有的。
現在方士又提出了新的建議,扶蘇便想着一步到位,也免得後續繼續折騰了。
聽到巨子的詢問,扶蘇示意侍者去他的寝宮将圖紙取來。
秦王政看了兒子一眼。
建議是方士剛剛才提的,圖紙倒是在兒子手裏,這就很有意思了。
圖紙取來之後,秦王一眼認出那是愛子的手筆,不是旁人繪制的。看來複刻山川的提議并非當真出自方士,愛子默默做了這麽多,竟也不像往日那般拿出來邀功。
但話又說回來,扶蘇要是當真想隐瞞,大可叫旁人去作圖。這瞞了一半又露一半,顯然是故意的。
秦王政不由失笑。
自家太子争寵的小手段越發多了,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他假作沒有發現異樣,只讓人将圖紙呈給巨子。
巨子看完之後,臉色頓時就綠了。
首先,他們墨家弟子是研究機關術的。
發明一些小東西可以,改良各種稀奇古怪的技術比如造紙術,也能勉強接受。把他們當工程隊的設計師,叫來看施工圖紙,這就有點過分了。
墨家的專業不是搞造房子挖地宮!
墨家不是全能的!
之前王上把墨家當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巨子也就忍了。可是這圖紙是個啥啊?有沒有考慮過一丁點的合理性啊?!
巨子忍着火氣詢問甲方爸爸:
“這複刻的山川,是在‘室外’的,還是有宮室籠罩的?”
王上要在地宮裏建宮殿這個沒什麽。
反正是房子類的建築,每個房間都不是特別大,多加幾個柱子就能撐住上方的“屋頂”——也就是地宮上方的土地。
要知道地宮是建在地下的,上面有厚厚的土層阻隔。有一些部分甚至是在山底,上面是一整座山。
但是非房子類的建築,比如要在地宮裏搞個“戶外花園”,那就要仔細斟酌了。
戶外區域占地面積不小,又沒有支撐。就像一個巨大的房子中間沒有足夠的柱子和承重牆,那麽房頂(骊山)是會塌的。
這群方士能不能有一點常識?這種戶外山川是能在地底下建的嗎???
方士默默低頭看着腳尖。
別瞪他們啊,建議又不是他們提的。有意見找太子殿下去,殿下非要這麽做,他們有什麽辦法。
上輩子秦國工匠要面對始皇陛下如此不講道理的要求,這輩子好一點,提要求的換成了太子殿下。
不過比較慘的是,上輩子工匠好歹能以各種借口告訴始皇“這個做不了”,試圖掙紮一下,這輩子就別想了。
扶蘇:上輩子不是成功做出來了嗎?怎麽這回你們就不行了?
面對巨子的質疑,大秦太子泰然自若:
“确實是建在戶外的,不過巨子不必憂心地宮頂部坍塌。複刻的山脈衆多,可以借助山脈為支柱,撐住地宮的天穹。”
巨子疑惑:
“天下山脈高低不平,若要完全複刻,如何能行?”
比例尺一致的情況下,最高的山峰肯定就是戶外部分的最高點。其他山峰高度不夠,怎麽支撐天穹?
這個問題上輩子就讨論過了。
扶蘇回憶着當初的解決方案,給出了三個選擇——
第一種,在高度不夠的山脈上額外增加一段連接頂部的天柱。用顏料和雕花僞裝成虛幻光柱的樣子,仿佛通天之柱,又仿佛是人類看不見、只存在于仙人眼中的撐天柱。
第二種,以大部分山脈的高度為地宮高度,這樣就有大量山脈可以作為支柱了。比它高的山脈可以只做半截的,多弄點雲霧一類的設計,做出剩餘的山峰隐沒在雲間的假象。
第三種,在山脈之外選擇合适的位置單獨建造撐天石柱,補上部分區域山脈不足的問題。石柱做得精美一些,應當不會顯得突兀。
巨子:……
敢情您都提前想好對策了啊。
秦王政覺得三個提議都很好,他都想要。一時難以取舍,最後決定讓方士和巨子去讨論,該怎麽搭配取用。
方士十分擅長讨好君王,立刻打蛇随棍上,吹捧起來:
“太子的提議極好!天柱傳說古已有之,據傳在四極之地各有一方神柱,撐住了天幕不曾塌陷。
我等凡間之人自然無法憑借區區四根石柱撐住整個地宮,卻可按照陣法點位多設立一些,必然夠用。”
巨子聽得頭皮又炸了:
“按照陣法點位設置?不行不行,要經過測算才能确定石柱的位置!”
哪裏支撐力不夠需要石柱,那不是陣法說了算的,要專業人士去測算。這群方士盡會出馊主意,王上可不能聽他們的。
方士被駁斥了,很不高興。
他們可是太子殿下眼前的紅人,這墨家巨子怎麽這麽不識擡舉?區區一介工匠,管的倒是很寬。
兩邊互相看不順眼,很快争論了起來。
這個說你不懂建築工程,那個說你不懂地府傳說,各有各的道理。
巨子覺得自己是在為地宮的安全考慮,方士覺得自己是在為王上死後魂歸地府的大業着想。誰也不服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秦王政看他們吵架看得有趣。
他問兒子:
“這也是你安排好的?”
扶蘇:……
扶蘇覺得,父親對他的預知能力有點期待過高了。
他怎麽可能知道方士會和墨家吵起來?而且他沒事為什麽要安排人在父親跟前吵架?
不過看父親挺高興的,扶蘇便微笑着表示,父親開心就好。這些人能逗父親一樂,也是他們的榮幸。
吵架看多了就沒意思了,扶蘇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給方士使了個眼色。
方士立刻懂事地退讓了一步:
“不如這樣,我們把陣法畫出來,你們把支柱的位置标出來。我們互相看看能不能協調一下,同時滿足陣法和支撐的要求。”
其實方士早就想結束争論了,因為他們底氣不夠足,怕太過吵鬧惹惱秦王。他們不像墨家巨子是個搞科研的癡人,鬧起來不管不顧的。
奈何太子之前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不讓他們停下。好不容易可以停了,他們趕緊抓住了這個機會。
陣法嘛,都是人編的。只要看起來唬人就行了,其實改動一二問題不大。
實在不行他們還能造個新的陣法出來,比如圍繞着地宮正中心的宮殿搞一圈所謂的“盤龍陣”。
其實就是在圖紙上畫一條龍,然後在龍的不同輪廓位置都标個點位出來。盤龍只要不細化,那就是一個螺旋的圓圈,保管照顧到墨家想要的每個方位。
最後的龍頭就安置在正中的宮殿上頭,非常完美。
扶蘇聽罷方士現編的盤龍陣法,思忖片刻,提筆在圖紙上飛快勾勒了出來。
“可是這樣?”
龍身盤繞幾圈,将天下山川都涵蓋在身軀下。龍首擱在微縮版玄宸宮預計建造的位置,龍尾尖單獨撇出來,是琉球島所在地。
關中平原本不在天下山河的正中心,但扶蘇往西将西藏高原畫了進去。他的說法是昆侖山在高原最西處,昆侖自然也該是大秦土地。
——雖然大秦目前并沒有興趣發兵去攻打高原上的諸戎部落,但等和西域的通商徹底穩定,西域諸國都自願成為他大秦藩屬,那這裏就是秦土。
別說是西域和昆侖了,扶蘇甚至都把北部草原畫了進去,因為他對蒙恬和韓信能滅匈奴這件事很有信心。
整個天下山川的範圍就是個不太規整的圓形,十分适合盤龍。
方士看到成品激動地點頭:
“不錯!這就是盤龍陣了!”
仿佛這個陣法古已有之,并不是他們現編的那樣。
墨家巨子的表情也緩和了下來:
“這樣的話,倒是可以進行建造了。”
扶蘇正要把圖紙遞給他們,讓他們拿去細化,秦王政卻攔了下來。他讓人叫來畫師複刻圖紙,這張愛子親筆替他繪制的陵寝圖紙他要自己留着,放入陵中陪葬。
巨子:……
不至于,真不至于。王上的占有欲也太強了,一張圖紙而已。
聽說太子的墨寶除了批複的奏疏之外,一點都流傳不到外頭去。他當初還以為這是誇大其詞,現在看來空穴來風,必有因由。
巨子決定換個話題:
“天下山川數量不可盡數,想要完全複刻過于困難。況且比例要對得上,只怕不容易。”
哪怕扶蘇能默畫下各地準确的地圖,也只能畫個大概。不可能細到支流的支流、低矮的丘陵小坡都全部還原。
若是讓人去各地繪制完備的輿圖,又很勞民傷財。尤其是繪制時還要各種測算,山多高水多寬,沒有幾十年下不來。
古代又沒有衛星地圖,這些都得靠人力來完成。
扶蘇點頭:
“所以不必強求完全一致,大體差不多即可。山脈和河流都只取規模夠大的那些,剩餘細枝末節不必在意。”
方士也附和,說天下山川等比例縮小之後,那些本就體量小的山河會被縮到根本不起眼的程度。因而不如只保留大型山河,其他的就算了。
巨子又問:
“水銀容易揮發,此事如何解決?”
水銀可不是普通的水,常溫下也極易揮發。哪怕是在地宮裏頭,時間長了水銀河也就幹涸了,換成普通河流反而不至于如此。
這個問題上輩子也考慮過。
奈何那個時候技術不成熟,只能束手無策。如今倒是有了別的應對方法,就是耗費巨大了一些。
扶蘇答道:
“以琉璃覆蓋住水銀河,便可防止揮發。”
但那麽多條河流,全部用透明琉璃封住不知道要用掉多少琉璃。幸而工坊如今燒制和裁剪琉璃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自己做的東西,用起來不心疼。
巨子若有所思。
這樣一來,确實能夠延緩揮發。封得好的話,甚至能完全不洩露出來,水銀河就能一直流動……
等等,流動?!
巨子一把抓過畫師畫到一半的圖紙。
畫師猝不及防,手中的筆差點在紙上留下一道醜陋墨痕。幸而他及時反應了過來,收好了筆,沒有毀掉這張圖紙。
巨子卻顧不得管他,拿着半成品圖紙反複觀看,确定自己剛剛猜測的沒有錯誤。
他趕忙彙報道:
“王上,殿下,複刻山川的話,地勢有高有低,水銀河會不斷流進東部‘海’中。長此以往,上游就沒有水銀了。”
秦王政皺眉沉思了片刻,緩緩點頭:
“巨子說的也有道理。”
巨子神情嚴肅,覺得這是個很難解決的問題。
結果又聽秦王政說:
“所以需要你們墨家用機關将入‘海’的水銀運回上游,如此方可生生不息。”
巨子:……
不要攔着他!他今天就要和甲方爸爸同歸于盡!
天下河流那麽多,源頭各自在不同的地方,這麽搞得弄多少機關?而且機關也需要動力支援,不然它無法憑空運作。
秦王政挑眉:
“寡人知道機關需要動力運作,這不是已經把陵寝的位置定在骊山東北了嗎?”
他準備等地宮差不多建好之後,在骊山東北處的河流之上建造一座大壩,将原本東北流向的河扭轉為西北流向,為陵寝提供動力支援。
即便沒有水銀河的機關,陵墓防盜也需要大量機關。秦王政早就決定好要用水力為機關供能了,此事墨家應當是知曉的才對。
畢竟這麽專業的考量,一開始就是找了設計陵墓的匠人咨詢,才能決定的。秦王政自己是個外行人,懂的可沒那麽多。
巨子莫不是被氣昏了頭,才不記得這個了吧?建議不是他自己提的嗎?
結果墨家巨子哀怨地提醒秦王:
“設計陵墓主體的是歷代為先王建陵的匠人世家,并非我墨家啊王上!”
不能因為墨家特別能幹,就覺得什麽都是他們幹的。搶同行的功勞是要遭記恨的,王上你清醒一點。
秦王政恍然:
“是寡人記錯了,原來不是你提的。”
那就難怪了。
巨子不想說話,他現在非常心累。
秦王政只是感慨了一句,就把這件事抛之腦後,繼續說正事:
“現在你既然知道了,便去找人了解清楚一些。工匠提過要在陵寝旁修建魚池蓄水,屆時便由此池向陵中供水。”
修改河流流向之後,就會在旁邊形成一個巨大的水池。規劃始皇陵的地面建築時也把這點考慮了進去,到時候這方池塘還能做個地上景觀。
方士再次跳出來誇贊道:
“此魚池位置不錯,正和風水!”
巨子:怎麽哪兒哪兒都有你們?
皇陵的修建困難重重,然而秦王要處理政務了。他覺得剩下的都是小事,墨家完全可以和修陵的工匠商量着解決,所以揮揮手讓人下去了。
墨家巨子腳步沉重地離開了章臺宮,和旁邊一身輕松的方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誰讓方士只需要負責提馊主意呢,具體怎麽實施他們不管。難以實現那也是工匠需要操心的,不關他們的事。
畫師還沒畫完圖紙。
硬着頭皮留下來臨摹了好幾張,用了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等終于畫好,迫不及待地把原稿還給了王上,趕緊溜了。
秦王政命人收好畫稿,心情愉悅地繼續批奏折。
扶蘇看了父親一眼又一眼,但是父親始終沒有開口詢問他皇陵的事情。分明知道了是他在出主意,卻提也不提,父親定然是故意的。
秦王政就是故意逗兒子的。
他知道扶蘇想聽自己誇他能幹,不過偶爾不順着兒子的心意走,也是一種樂趣。
扶蘇在心裏輕哼一聲,收回視線不再看父親了。不是要認真處理政務嗎,那就處理吧,他才沒有那麽着急等誇呢。
一直到傍晚,最後一封奏折批閱完,父子倆都沒有說一句話。
蒙毅察覺到了氣氛古怪,卻不敢開口打破這個詭異的氛圍,只能和史官苦大仇深地面面相觑。
常伴王上左右也不是什麽好差事,他們父子倆太能鬧騰了。
終于,侍者擺飯的時候,扶蘇有點忍不住了。他往父親身邊湊了湊,眼巴巴地看着親爹。
秦王政明知故問:
“怎麽了?”
扶蘇決定放棄面子,該撒嬌的時候還是要撒的。父親就是故意想看他撒嬌求誇獎的樣子,這種事情他做得多了,多做一回也不丢人。
正準備開口,幾個年幼的小崽子結伴跑了進來,是孫輩的孩子們按照習慣來陪祖父和父親用膳了。
扶蘇立刻閉嘴。
當着兒女的面撒嬌賣乖就算了,還是要努力維持一下父親的尊嚴的。
秦王政有些遺憾,小崽子來的真不是時候。
舜華進來就大聲問道:
“祖父、父親!聽說今天方士和巨子在章臺宮吵架了,真的假的?”
怪不得今天來得這麽快,原來是聽到熱鬧着急跑來求證的。
扶蘇扶額:
“你們怎麽連這都知道?”
舜華:“六英宮都傳遍了!叔叔和姑姑他們也很好奇呢,不過他們沒有時間過來問,就讓我幫忙問了。”
秦王政皺眉,章臺宮的消息怎麽六英宮總能知道?章臺宮是個篩子嗎,侍者嘴巴就不能緊一點?
扶蘇也問女兒,消息是從哪兒聽來的。
舜華回答,說是巨子和方士出去之後又吵了一架,吵的時候提到了之前在王上和太子面前吵架的事情。當時那條道上有許多侍者往來,消息這才傳開的。
秦王政神色緩和。
既然不是章臺宮走漏的消息,那也便罷了。
扶蘇則感慨:
“他們可真有精力,居然又吵了一架。”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扶蘇用完就丢。讓女兒去位置上坐好準備用膳,至于女兒詢問的章臺宮內吵架細節,那是一句也沒回答。
舜華氣鼓鼓地瞪着可惡的父親,感覺自己被騙了。
扶蘇冷酷無情:
“趕緊吃飯,吃完回去休息。為父還有事情要做,今日就不陪你們了。”
舜華嘟囔:
“父親每日都有事情要做。”
其實她也習慣了,反正有哥哥弟弟們陪她,她也不是很需要父親的陪伴。
舜華覺得二叔比父親看着更像個合格的爹,所以需要父親關愛的時候她都是往二叔那邊跑的。
不過她親爹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弟弟願意幫忙養孩子,扶蘇求之不得。
打發走了小兔崽子們,扶蘇重新提起之前的話題。但是這次撒嬌是沒有了,直接問父親是不是不喜他給陵墓安排的這些設計。
秦王政問他:
“若寡人不喜歡呢?”
扶蘇理直氣壯:
“父親不喜歡也沒用,那陵墓是我與父親共用的,我喜歡就好了。”
秦王政:……
某些人登堂入室之後,就徹底不裝了。之前還做出恭敬的模樣,現在倒是嚣張得不行。
秦王政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袋:
“胡鬧。”
扶蘇捂着額頭愣了一下。
這一世的父親以前可從未與他做過這樣的親昵舉動,倒是上輩子,他小時候經常因為頑皮被父親這麽收拾。
主要是舍不得打兒子,怕給打壞了,只能稍微教訓一下。
扶蘇若有所思地看向父親。
秦王政察覺到異樣:
“怎麽了?可是打疼了?”
他方才沒有怎麽用力,但扶蘇一向身體孱弱,或許他的力氣對愛子來說還是太重了些。
秦王政伸手去拉他捂着腦袋的手掌,要看看額頭紅了沒有。
扶蘇連忙回神,捂着頭不肯松手,還順勢裝起了可憐:
“父親竟然打我……”
秦王政試圖查看傷勢的動作瞬間就改變了,又敲了他腦袋一下。
“以後不許吓唬寡人。”
扶蘇:說出來父親肯定不信,這次真的不是故意假裝的。
解釋就是掩飾,扶蘇幹脆什麽都沒說,認下了這口鍋。
不過他揉完頭放下手之後,額頭倒是真的留下了兩個印子。皮膚白就是這點不好,也怪扶蘇自己整日窩在屋子裏不怎麽曬太陽。
畢竟病弱美男子就是要膚色白皙的,沒有黑皮的道理,那樣畫風就太奇怪了。扶蘇只能遺憾地放棄了把自己曬黑,絕對不是因為他畏熱。
秦王政到底還是讓人取了藥膏來給愛子淺淺抹了一層。
史官:雖然我不是太醫,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幸好藥膏送來的及時,否則抹得再遲一些,紅痕就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