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身份
第74章 身份
第二天将闾和公子高在兄弟姐妹裏宣揚大兄對他們有多用心良苦的時候,收到了大兄安排下來的最新任務。
工作量再次增加,所有人表情齊齊一僵。
但将闾的宣揚還是有作用的,雖然他自己還覺得哪裏不對的樣子,被他洗腦的弟妹們卻接受了這個局面。
榮祿感動不已:
“大兄果然是在督促我們上進,二兄他們說的是對的。”
将闾:“是、是吧……”
公子高:“可、可能?”
算了不管了,反正就是多幹點活而已。父親和大兄都為了大秦夙興夜寐,他們哪有臉閑着,都動起來。
将闾想起來自己昨天翹了一天的班,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去上職。
之前他們都在跟着王绾李斯等人修改律法,如今律法已經修得差不多了,這才有了些許的清閑。
否則将闾昨天躲在外頭不見人影,肯定是要被陰嫚帶人抓回去的。
但律法修完了,有的是新事情做。
扶蘇覺得弟妹們也歷練得差不多了,是時候正式入朝。先分別去各部門幹幹雜活,跟着九卿多見點世面。
官場上比較現實的一點就是,普通部門互相之間出現交集需要其他部門配合的話,對應部門的人不一定願意加班加點地給你行方便。
好點的,工作時間抽空幫你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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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給面子的,就算事情是他們的責任,他們也能一拖再拖。
在大秦官場上膽敢故意拖延的人不多,九卿都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一個搞不好就直接告狀到王上那裏了。
可就算不故意拖延,也能卡在時限裏慢吞吞替你處理。問就是他們部門有自己的正事要做,得先緊着自家,別人家的事情只能排在第二位。
然而對于等待對接部門往下走的原部門來講,對面搞拖延大法,會大大降低自己這邊的辦事效率。
所有事情都卡在這一步等着往下推進呢,非得花幾天時間等你,那多難受?幾天內這邊什麽都做不了,太耽誤時間了。
拖延方有正當理由,找君上告狀也沒用。
秦王政和扶蘇沒時間挨個斷官司,分明知道這種情況的存在,也只能暫且擱置。等以後騰出手再整頓官場,精力得放到更要緊的政務上去。
扶蘇上輩子經歷過一回這樣的情況,其實已經有了最佳的解決方案。不過之前相關人員還有別的事情要忙,抽不出空。
這個相關人員,顯然就是弟妹們了。
傳話的侍者一臉鄭重地告訴他們:
“王上與太子因這等官場亂象苦惱許久了,一直難以處理。如今諸位總算能夠獨當一面,希望你們能處理好這些瑣事。”
衆人對視一眼,心裏有了計較。
等侍者走後,所有人聚在一起商讨對策。
其實不是每個弟妹都聽明白了的,有些人只淺顯地理解為自己要去某個部門實習。說是實習,大概率就是去給九卿打下手,能學到多少本事都靠自己。
陰嫚看弟妹們懵懂的樣子,無奈地說:
“你們怎麽聽話只聽表層的?”
就這樣的傻子,去了官場不知道得給人玩弄成什麽樣。幸好他們會投胎,當上了大秦王室子弟,否則哪怕腦子聰明會辦事,進官場打拼也是送菜。
想着九卿應該不敢太欺負他們,陰嫚稍稍放下一點心,開始掰開了揉碎了給他們分析大兄的用意。
陰嫚提醒:
“你們要始終記住,自己是秦王的兒女,身份和那些臣子是不一樣的。”
弟妹們點頭。
這個他們當然會記住,但是記住這個有什麽用?
還有傻一點的就直接問了:
“可是長姐,之前我們跟着王相公修律法的時候,你不是叮囑我們不能仗着王室身份就作亂嗎?還要我們多聽重臣的意見,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陰嫚:……
陰嫚扶額:
“此一時彼一時,那個時候你們的身份沒什麽用,只會添亂,當然不能仗勢行兇。現在不一樣,現在需要你們用王室的身份去壓人。”
公子高連忙幫着進行詳細解說:
“方才侍者說了,有些部門會拖延着不給別的部門辦事。九卿過去催促也沒有用,畢竟大家頂頭都有九卿一類的高官。”
要是自家部門的長官來催促,還得給點面子。你一個其他部門的九卿,你又沒辦法給我穿小鞋,我怕你什麽?
而且敢拖延的,基本都是請示過自己這邊的上司。所以別的九卿跑來施壓完全沒用,與其找底下的官吏催促,不如直接和上面的九卿談。
那麽這就扯回來了——你我都是九卿之一,官位平級,我給不給你面子都可以。
反正官場上嘛,只要話不說得太死,拒絕的時候多打打官腔打打太極,就不容易得罪人。
将闾平時咋咋呼呼的,在這方面倒是異常敏銳。
他直接告訴傻弟妹怎麽操作:
“你們府衙有什麽需要其他府衙配合的事情,你就直接代替九卿去對面催。你們是秦王子嗣,大兄不在那誰的地位就都高不過你們,必須給你們面子加緊處理了。”
衆人恍然大悟。
“原來大兄是想讓我們做這個,早說嘛!”
陰嫚:……
她本來是想給弟妹們細細解釋裏面的權利博弈的,畢竟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每次只告訴他們該怎麽做,不告訴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進步會很緩慢。
奈何這群弟妹都不想動腦子,真是讓人發愁。
最後陰嫚只能警告一句:
“記住你們是替父親和大兄去盯着他們好好幹活的,不要待久了之後把自己當成是他們部門的人了。”
弟妹們不解:
“長姐,你這是什麽意思?”
陰嫚瞥了一眼衆人:
“有些人就是容易胳膊肘往外拐,在一個衙門待久了,站隊就歪了。其他兄弟姐妹過來催進度,反而選擇為自己所在衙門的官吏說話,幫忙拖延。”
人都是感情動物,相處久了有偏向很正常。天天和本部門的人待着,大家和樂融融的,官吏再賣個慘說事情太多忙不過來,很難不偏心。
這個時候再遇到其他部門來催促,就會下意識幫着解釋,說不是不做事只是真的沒有空,再寬限兩天。
陰嫚不擔心比較傻的那波弟妹。
他們單純是容易被人忽悠,容易上當受騙。這種弟妹态度不算很堅定的,也沒壞心眼,很好解決。
陰嫚告訴其他人,登門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就直接來找她,她幫着去催。
長姐的威壓還是很好用的,不信到時候弟妹們不妥協。哪怕再同情自家部門的人,也不敢和長姐對着幹。
散發同情的前提是面對的敵人不夠強大,否則自己都是被欺負的小可憐,哪有閑工夫同情別人,老老實實貓着吧。
但是倘若弟妹們拒絕配合并不是因為所謂的同情,那情況就棘手起來了。
陰嫚沒有當着所有人的面直說,沒那個必要。撕破臉皮不是個明智的選擇,而且這種事情也不用讓傻乎乎的那部分弟妹知道。
“榮祿、毓秀……你們幾個先去衙門當值吧,我和你們二兄他們還有話要聊。”
陰嫚把傻不愣登的弟妹都點了出來,讓人先撤。等人走了,又把幾個有異心的弟弟打發離開。
剩下的就都是安分的聰明人了。
将闾迫不及待地說道:
“長姐,他們幾個肯定會借機搗亂的,怎麽辦?”
好不容易可以接觸實權部門了,有心往上爬的公子當然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若是能趁機結交幾個臣子,或者把權利給撈到自己的手裏,就能為自己增添不少籌碼。
懷着這樣的心思去衙門辦差,他們肯定不會為了大兄的叮囑就配合其他兄弟姐妹們行動。
将闾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自己要是去找他們的部門催促,他們絕對會打哈哈糊弄過去。然後轉頭去找部門裏的官吏賣好,借此拉攏對方。
将闾被自己的設想氣到了,眉頭倒豎:
“這群家夥真是讨厭,大兄為什麽要對他們一視同仁?大兄就是人太好了!”
陰嫚嘴角一抽:
“嗯……怎麽不算呢?”
放任弟弟們接觸權利不去打壓,确實是人好。但将闾這把大兄當聖父小白花的語氣大可不必,不至于,真不至于。
公子高幹咳一聲:
“将闾你冷靜一點,大兄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将闾就問是什麽考量。
在場的其餘幾個弟妹小聲讨論了兩句,其中一個妹妹大膽發言:
“我感覺,大兄給他們安排的府衙好像沒什麽實權?”
陰嫚贊許點頭:
“沒錯,大兄根本就沒把他們放到能撈油水的地方去。”
扶蘇怎麽可能不防着點和他異心的兄弟,真當他是傻白甜呢。
朝中不是只有實權部門的,清水衙門也不少。看着清貴說着好聽,其實就是混日子的,但又不能裁撤掉。
比方說管修史書的部門,能有什麽好處可以撈?塞錢給史官,讓他把自己描寫得光明偉岸一點嗎?
将闾沒忍住:
“噗!二妹妹你不要在這種時候講笑話!”
二妹妹眨了眨眼:
“但是,但是大兄不就幹過讓史官把他寫得英勇一些的事情嗎?”
當初刺客荊軻伏誅的時候,史官在旁邊奮筆疾書,她可是聽見大兄一本正經地叫史官把他寫好點的。
将闾:……大兄原來幹過這種事。
學到了。
将闾開始認真思考:
“難道真的可以給史官塞錢改這個?”
公子高打破了他的幻想:
“想多了,大兄又沒給史官塞錢。能讓史官放棄原則的,只有權勢。”
說放棄原則其實也不恰當。
并不是所有史官都講究秉筆直書,這個主要看個人。私人修史最愛随着自己的性子來,而哪怕是官方修史,有時候也得看君王的意思。
為了記載事實寧死不屈的,幾千年來也就那麽些人,絕大多數史官還是屈服在君主的命令中了。
秦國就不講究完全遵照史實。
否則也不會出現昭襄王請趙王擊鼓助興之後,秦國史官直接把它藝術加工成“秦王令趙王鼓瑟”了。
孔子當初撰寫《春秋》的時候也認為,記載歷史應當有所取舍。對于英明的君主,要多記錄他的功績,回避他的過錯。
除此之外,孔子還采取了“春秋筆法”這樣的記錄手段。
春秋筆法本意是對一些重大的、不好定論的史實,采取諱而不言的态度。記載了,但是不會寫的特別露骨,三兩句帶過,讓你自己去推測判斷。
有時候還會故意暗含褒貶,委婉而微妙地在字裏行間表達自己的看法。
《春秋》在後世看來不算一個很标準規整的史書,孔子寫它其實是在寫他個人對歷史事件的評判。
各國記錄歷史也大多有偏向性。
秦國作為和楚國并列的“蠻夷”之一,自古就不怎麽愛遵循中原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中原人都不搞按真實歷史一字不改地記錄,秦國就更不堅持這個原則了。
不過秦王政并不在乎後人評說,所以沒什麽改史美化自己的興趣。
扶蘇也只愛在細枝末節裏經營自己的形象,正經事情自當按照事實去記錄。
看秦王起居注就知道,裏面記的全是真人真事。上次扶蘇被父親逮回去喝藥,雖然感覺有點丢人,但扶蘇也沒提過一句讓史官删改的話。
其實真讓改,史官還是會改的。
只不過尋常公子來找他改,他不一定搭理。王上和太子要改,那當然立刻滑跪。
人就是這麽現實。
将闾被打擊到了:
“所以賄賂史官估計沒什麽用是吧?”
公子高點頭:
“大秦如今即将一統天下,各方面也該規範起來。大兄說胡亂編纂史料和增加個人偏向的情況得遏制住,朝堂記錄的正史還是要嚴肅一些。”
寫史的人一旦有偏向,記載就容易失真。哪怕是偏向自己這邊的,也不是什麽好事。
小細節也就算了,萬一在大事上還搞人為添改,大秦可不願意丢這個人。
被後世戳着脊梁骨罵難道好聽嗎?
真沒這個必要。
站在中立态度記錄,功和過一目了然。該誇的誇,該罵的罵,後代皇帝看了也能引以為鑒。
別到時候亂寫還把自家後代給忽悠進去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陰嫚贊同大兄的選擇:
“一味的吹捧不是什麽好事,有褒有貶才能讓人一直保持清醒。”
将闾摸了摸下巴:
“記錄沒有偏向的話,那就是任由後人評說了?這還挺霸氣的,不愧是大兄。”
公子高:……
不就是昨天給你揉了肚子送了糖嗎,怎麽今天就從一點就炸的爆竹變成大兄吹了?
将闾沒發現二兄的無語,興致勃勃地說道:
“這是不是意味着,那群弟弟沒辦法收買史官了?”
雖然收買史官好像也沒什麽用處,但聽到他們占不了便宜,将闾還是挺高興的。
話題被扯了回來。
陰嫚想了想:
“我覺得他們不會甘心就這樣下去,可能還會想辦法染指權利。”
自己的部門難以拉攏,就去拉攏其他部門。那麽多傻乎乎的兄弟姐妹在呢,多跑去串串門,不就能打入進去了?
二妹妹細聲細氣地說出了彪悍的話:
“反正他們就幾個人,我們盯着點就是了。他們要是不老實,我們就收拾他們。”
将闾:“你要怎麽收拾他們?”
二妹妹:“我找大兄告狀去。”
将闾:“這招好!我也去!”
陰嫚:……
公子高:……
公子高想了想,居然覺得這個确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都是親兄弟,身份高貴,輕不得重不得的。而且他們剛入官場,也很難在這方面給對方使絆子。
還是大兄處理起來方便,誰不老實,大兄能把那家夥直接一削到底。比他們自己瞎折騰強多了,還省事。
陰嫚做了最後總結:
“那就這麽說定了,其他人不配合來找我,我親自登門去催。他們幾個公子要是鬧事,那就誰有空去找大兄告個狀,也能省點力氣。”
衆人散會,各自去了自己被分到的府衙。
公子高比較細心妥帖,性格也沉穩,扶蘇便派他去給治粟內史幫忙。治粟內史掌管財政錢糧,像這樣的部門将闾是絕對不能去插手的。
扶蘇知道二弟比較容易心軟,還額外把鐵石心腸的二妹妹安排了過去。
是的,別看二公主名字起的叫清婉,取的是“清揚婉兮”其中兩個字,外表看着也充滿着楚南長江流域的纖細溫婉。
但她是兄弟姐妹裏心腸最硬的那個,執拗起來幾乎不給任何人面子。
之前姐妹們相約去看市集的優伶表演,哭了一半。剩下的哪怕不感動,也至少有點感懷。
只有她,皺着眉挑剔了半天故事情節有多不合邏輯。
等她挑剔完,本來就沒哭的妹妹們瞬間連感懷都沒了,完成了鐵石心腸的同化。之前在哭的也哭不下去了,感覺自己受到了心靈啓發。
後來再去看類似的表演,大家都沒什麽情緒波動了。
本來公主們之前許多年都是跟在生母身邊的,很是受了一波楚女的婉約影響。
結果這幾年單獨出來居住,前有長姐嬌縱傲然,後有二姐冷酷無情,下面夾雜了一堆老秦人彪悍畫風的年幼妹妹。
時間一長所有公主都被帶跑偏了。
柔弱是不存在的,誰規定女孩子就要柔弱了?
大兄還誇她們張揚肆意的樣子很耀眼奪目呢,說大秦公主就應該這樣,不要和楚魏韓學。
扶蘇的原話是:
“他們都亡國了,跟他們家的公主學能有什麽好下場?大秦靠什麽征伐天下的,你們應當謹記。”
充滿了國家歧視,但話糙理不糙。
不能叫其他國家反過來同化他們,應該叫大秦的風格侵入中原,同化別人才對。畢竟大秦才是那個勝利者,不能贏了天下丢了自己的文化。
中原确實有不少好東西,但挑好的學就行了,也不是什麽都要學的。
送走弟妹後陰嫚獨自去了廷尉司。
其實要不是公子高心軟,鐵面無私的清婉更适合去廷尉司。不過考慮到清婉的外在形象可能鎮不住窮兇極惡的囚犯,陰嫚覺得現在的安排也挺不錯的。
她是長姐,當然要擋在妹妹們前面。廷尉司這樣的地方,還是她過去比較好。
李斯一早就聽說太子殿下把公子公主們都打法到不同府衙了,自己這邊分到的是陰嫚公主。
得知人選之後,他大大地松了口氣。
陰嫚公主是百分之百的太子黨,而且性格堅毅,不會被廷尉司的血腥氣吓到。要是派二公主過來,他就得頭疼別把人家柔弱小姑娘下出好歹來了。
陰嫚到地方之後跟本不和李斯廢話寒暄,直接進入正題,問有沒有什麽難辦的案子需要其他府衙配合。
她人既然來了,就是來解決麻煩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身上雖然沒有官職,道理卻都是相通的。
陰嫚認為自己得給弟弟妹妹們打個樣,展示一下這個差事要怎麽做,好讓衆人有個參照。
而且由她先開頭的話,府衙也不敢陽奉陰違。她是個不好惹的刺頭,遠不像別的弟妹那麽容易忽悠和拿捏。
等大家看到她的難搞,再聽說如果弟妹們搞不定,陰嫚公主就會親自出馬,保管能收起一半的小心思。
公主願意幹活,李斯求之不得。
他立刻就取出了幾卷案宗:
“這個是牽扯到了齊王帶來的臣屬,典客那邊倒是很配合,奈何齊王不肯放人。我們也不好拿他怎麽樣,希望公主殿下可以施以援手。”
“這個是宗室子弟犯罪,因為罪名不重,廷尉這裏不好強行抓人。對方有宗室長輩護着,長輩認為一點小錯不用這麽上綱上線,拖着不許士兵進府抓人。”
“還有這個……”
陰嫚一個個了解了過去,意識到以法治國任重而道遠。
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情況層出不窮,人情社會更是舉步維艱。
就拿宗室的案子打比方。
本來就是個小罪,就算捉拿了也不會罰得太狠。但家裏長輩無腦維護,愣是不想讓兒女進一趟廷尉司,覺得那樣有辱身份。
偏偏宗室長輩确實輩分高,秦王政過去了都要行晚輩禮。
儒法兩家的矛盾根源之一就在于此,法與情、法與孝沖突了。偏偏孝這一點已經深入人心,不是你說不啓用儒家就可以避過去的。
秦王政當初不過是把母親遠遠打發走,就被人輪番勸說,非要他将趙姬接回來。趙姬都要殺子了,換了秦王政不殺母只驅逐都不行。
別說秦王政煩到讨厭儒家只用法家,換陰嫚上都想跟着一起走只重法家的極端了。
說回案件。
那家長輩宣稱這點小事我去求一求王上也就過去了,所以廷尉別再抓着不放了。李斯則回複那你倒是去求王上啊,只要王上一發話我立刻撒手不管。
結果那人就是不去,和李斯打拖延戰。
陰嫚挑眉:
“這什麽長輩啊,本公主怎麽沒印象?”
李斯張嘴剛要解釋是哪位宗室長輩,忽然意識到公主這麽說的含義。
自家長輩她當然不可能認不得,那就是故意裝作不記得了。對方不是自覺在秦王跟前很有臉面嗎?受寵的公主殿下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哪來的臉?
李斯眼前一亮,覺得陰嫚公主過來真是來對了。換別的公子公主上可不一定這麽給力,太子殿下果然還惦記着他,給他送來這麽好的幫手。
“行了,這些小事就交給我吧。”
陰嫚直接招呼李斯帶人跟上,第一個先去找宗室的麻煩。
李斯立刻麻溜地帶上廷尉司的差役,發誓從今天起他就是公主殿下的小跟班了,沒有話語權只能聽令行事的那種。
誰要是有意見別找他,他做不了主。
朝中各部注入了新鮮血液,比之前的權二代更好用。
扶蘇看着遞交上來的奏折,發現各部的工作效率出現了顯著提升,滿意地點頭。
他向父親邀功道:
“弟妹們還是十分能幹的,不枉費我悉心培養。”
秦王政深有同感:
“以前倒是小瞧了他們的能耐。”
他總覺得兒女還沒有長大,無需煩憂朝中的事務。但如今看來,孩子們比他預料得要優秀多了。
想來也是,臣子家的後代十三四歲就開始安排入官場了。堂堂秦王的子嗣,總不能還不如臣下的兒女能幹。
府衙的效率提升,對秦王的負擔減輕有很大的裨益。公子公主們發現有些繁瑣的小事用不着拿去叨擾父兄,他們就能做主帶着官吏在衙中就直接解決了。
秦王政和扶蘇相處久了之後,什麽都要親力親為的心思越發稀薄起來。
以前是沒辦法,沒有足夠好用的兒女協助,又不能全都丢給臣子,只能自己上。
如今秦王政可算能放手一部分了。
愛子說得對,什麽都自己管只會累壞自己。若想長久地治理國家,還是要适當放松身心,然後養生調理,争取多活幾十年。
他是兒女們的靠山,要多看顧着點他們。也免得他不在了,兒女無人庇佑被旁人欺負死。
秦王政原本想說他走了還有扶蘇這個長兄在呢,扶蘇如今越發受弟妹愛戴了,他自己也很有兄長的樣子。
但扶蘇立刻表示自己身體不佳,恐怕難以操心弟妹。
他沒說自己這輩子不見得能活過父親,但父子倆都知道話中的未盡之意。
想想最讓人操心的反而就是扶蘇這個長子,秦王政也就不提讓長子以後替自己關照弟妹的話了。
不行,如此重擔還是他自己扛着吧。放在愛子身上把人壓垮了可如何是好?
另外對太孫橋松的培養也要開始上心起來了,到時扶蘇繼位後身體孱弱,多餘的責任就得兒子替他擔下。
秦王政于是開始關心起橋松的課業。
年僅七歲的橋松感覺壓力很大,他爹和他祖父都還正值壯年,祖父怎麽就開始考慮壓榨他的事情了?
扶蘇笑吟吟地看着父親忙碌這些,也不攔着。
随着春耕和清掃楚地都進入尾聲,府衙又效率提升給王上減了負,秦王政的閑暇時間增多了起來。
人閑着總要找點事情做,父親這樣就挺好的。關心孫輩的課業是個很輕松的活,畢竟橋松足夠争氣。
至于兒子會不會因此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扶蘇才不管呢。
父親高興了就行。
一轉眼攻楚的部隊都陸陸續續回朝了,只剩小貓三兩只和殘餘的匪患沒有清除。留下少許部隊駐守防止楚地生亂即可,剩下的人都要回來論功行賞。
攻楚一役從準備到結束總共持續了兩三年,算是六國之中耗時最久的了。其中固然有楚地貴族頑固的原因在,但更多的還是楚國地盤太大。
光趕路就是個耗時很久的事情,更遑論行軍打仗,來回奔波。
軍功二代們早就盼着自家父親回來了,因為他們當中一些年紀比較大的,也到了能上戰場的時候。
原本二代們以為攻楚也用不了一兩年的,回頭攻燕攻齊可能只有王離大兄和楊家姐姐能參與了。沒想到楚國戰事膠着拖了兩三年,給他們拖到了機會。
所以老父親剛回到家還沒怎麽休息,就遇到了自家兒女跑來詢問什麽時候能發兵去攻打剩下的兩個諸侯國。
當爹的:……你們倒是讓你爹休息兩個月啊!
“哪有那麽快的?去去去,別胡鬧。”
攻楚消耗了那麽多糧草,不得休息一下補一補?至少要等今年秋收之後才能考慮再次發兵,不過攻楚太耗費國力了,王上或許會選擇多休養兩年。
齊國那邊基本被秦國掏空了,而且齊王建大仇得報,也不會為了剩下的燕國出糧。秦國只能自己攢糧食,還得思考怎麽拿下齊國的問題。
利用了齊國那麽久,總不好直接翻臉。
說起來齊王在鹹陽待了這麽長時間,居然還沒待膩。張良可真是太會忽悠人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齊國久久不見大王歸來,從年前就開始催促了。催到現在沒有下文,齊國境內隐隐有另立新主的聲音出現。
休息兩天後諸将入宮議事。
蒙武便提起此事,詢問秦王政:
“王上是如何打算的?再這麽下去,齊國必然會擁立新王。”
齊王建日子過得确實好,齊國自己也知道人是主動留下的。但知道歸知道,齊國總不能當真幾年都沒有新國君在位。
哪怕齊王建在齊國的時候根本就不怎麽管事,有他沒他都一樣。可名義上,齊國還是得有個王坐鎮啊。
秦王政示意他稍安勿躁:
“寡人已經令齊王去下旨晉封太子了。”
齊王建自己也不樂意被人頂掉齊王的位置,他只是出來旅個游,多玩兩年怎麽了?秦王還許諾他可以去各地看看呢,他打算下個月就啓程去見見隴西的風景。
所以王位還是得給他留着的,那麽立太子就只是個安撫臣子的舉措。他沒打算真的讓太子頂替他,得選個合适的兒子才行。
那個兒子沒野心,齊王建不好說。但是哪個兒子懦弱,他倒是一清二楚。
旁人不會為了這種理由就立個擔不起大任的太子,那是拿國家開玩笑。萬一齊王真的有什麽不測了,按照規矩齊國只能任由太子繼位,這樣一來等待齊國的除了臣子篡權就是發生奪位內亂。
齊王建哪裏看得到那麽長遠,他只管自己高興就好。
倒是偶爾問過幾句,被滅的魏韓楚複國了沒有,他在秦國腹地消息不夠靈通不太清楚。
在齊王想來,這幾國遲早是要複國的。要是複國了,他就得回國去了,免得到時候幾國趁他不在家偷襲齊地。
張良用話語把人忽悠住了,也沒明說複國沒有,只道快了。齊王建就下意識理解成已經在準備複國,這兩年裏就會成功。
齊王建頓時生出了緊迫感。
能繼續留在秦國潇灑游玩的時間不多了,可不能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頭。所以趕緊幹完正事就去玩耍,以後別的他都不插手了。
最終,在張良的勸說下,齊王建立了自己和寵姬所出的小兒子。
寵姬入宮不久,生的兒子還不到十歲。別說性格懦弱了,就算性格不懦弱也很難自己掌權。
齊王徹底沒了被搶王位的顧慮,乳臭未幹的小孩有什麽好防備的。而且郦食其還在齊國呢,秦王許諾會讓郦食其替他護着點太子,不叫別的兒子有機會鬧事。
齊國太子一立,收買了寵姬又有秦國做後盾的郦食其更加水漲船高。
太子生母聽他郦食其的,太子在母親的教導下也聽郦先生的。其他人只要不想公然和太子作對,那齊國實際上就把控在了郦食其和他背後的秦國手中。
國家局勢越發危險,然而願意救國的良臣卻少之又少。
秦國自從滅掉楚國大貴族之後,那是裝都不裝了。先前扶持出的代地趙王徹底攤牌,代郡的李牧之子已經開始公然和秦國眉來眼去。
這誰還看不出來那趙王是個假的傀儡,李氏一族早就投靠秦國了?
齊國臣子大多都對齊國的未來持悲觀态度。
就這樣吧,與其和郦食其争長短,不如好好表現一番。争取在秦王眼前挂個號,以後跳槽去秦國發展。
新的太子大約能安撫齊國一兩年。
秦國要的就是這一兩年,一兩年之後他們早就收拾完了燕國。齊國孤立無援,這個時候換太子還是換齊王就都沒什麽用了。
扶蘇提起了關押許久的刺客高漸離:
“父親何時準備攻燕?我便安排人去散布刺殺的消息。”
秦王政道:
“不急,明年秋收後發兵。”
秦王果然決定多攢一季的糧草,而且也得給庶民足夠的時間修養。打仗是個很耗費精力和體力的事情,還會留下明裏暗裏的傷勢,這些都得重視起來。
扶蘇便道:
“關中、巴蜀和隴西的基層醫療已經完成鋪設了,六國舊地還沒有。”
所以秦國的傷兵可以低價看病,不用拖着。但六國的,那就不好說了。
醫者有限,醫療體系又費錢費力,不是說鋪設就能鋪設的。任重而道遠,只能一點點來了。
秦王政思索片刻:
“讓商隊多往各地送一些傷藥過去,低價銷售給回鄉的士兵。”
再是低價也有得賺,那些士兵剛得了戰功分到了田産銀錢。用傷藥回籠一波資金,免得他們手頭錢太多就懈怠了耕田生産。
扶蘇知道父親這還是處在窮民的處事原則裏,不過他沒有說什麽反對的話。
傷藥确實是必需品,而且售價也不高,這招就是陽謀。
錢被收歸國庫之後,朝廷這邊可以拿去雇傭更多的庶民參與基建活動。修馳道、修水利、修長城等等,用處極多。
之前李牧之子就是在代地偷偷摸摸搞長城建設,仗着別人打探不到代地情況,已經開始試圖将秦長城和趙長城連接起來了。
值得一提的是,秦國的這些徭役內容是給工錢的。
若有誰不想千裏迢迢跑來參與徭役也可以用錢抵掉徭役,官府就會拿這些錢去工程點附近招人。
也就是這些年秦國要建設的東西太多了,光靠正常的徭役無法負擔。所以得國庫額外出錢搞建設,也免得強行征伐農民引得怨聲載道。
錢要流動起來才能生出更多的錢和對國家黎庶有用的好東西,只在庶民手中充當存款的話,在統治者看來十分浪費。
所以不僅是古代君王會想辦法從庶民手裏賺錢充盈國庫,後世國家也會發行債券向民衆集資。
只不過籌集來的錢到底有多少能運用到這些利國利民的方面,那就見仁見智了。
如今的大秦有秦王政父子盯着,經手的商隊又是直屬于扶蘇的,并不怕旁人借機分一杯羹。
父子倆正聊着盤活經濟、讓資金流動起來的事情,忽然聽見侍者來報,說是負責規劃秦王陵寝的方士求見。
這會兒尚算清閑,秦王政便讓人進來回話了。
方士之前結伴去骊山考察地形,說要根據當地風水再提出個更妥善完美的地宮規劃圖來。
這麽長時間過去,人可算是回來了。
秦王政饒有興致地問道:
“諸位這是規劃出了什麽東西?”
方士中的領頭之人激動地表示:
“啓禀王上,我們商讨之後認為可在地宮中複刻一個九州山川,讓大秦國土在陵寝中完全呈現出來。”
這将是個千古唯一的浩大工程,但一統天下的秦王值得擁有。
秦王政眼前一亮,果真心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