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安
晚安
傍晚的天色有些暗淡,不遠處的藤蔓被風帶起,影子搖曳,突如其來下起的一陣雨,淅淅瀝瀝的,打在樹梢和空曠的地面上聽起來有些寂寥。
夏俞剛剛和錦理分開,錦理作為高三黨不可避免的要留校,只能和夏俞在操場另一邊離別,離開前,錦理如同曾經一樣,如同那個下午,什麽也沒說,只是露着溫柔的笑意。
夏俞感受着濺到裸露皮膚的冰冷感,空氣中有些悶熱,裹着淡淡的桂花香氣,萦繞在夏俞鼻翼,不是那麽濃烈,悠悠的,像一場小夜曲。
夏俞擡眼看去,不遠處亮着的路燈在雨夜裏面連光線都朦胧了幾分,在冷白色的光線下,夏俞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從他身旁滑過去的每一絲雨,有的打在他身上,白藍色的校服暈開幾絲水痕,再擴大,加深,暈開一片。
夏俞突然間有種真真切切活着的感覺,仿佛雨真的穿過了這副皮囊濺濕了他的靈魂,仿佛飄忽不定靈魂突然有了重量,他似乎感覺到了血肉在靈魂之上紮根生長。
籠罩下的光圈包裹了一方花壇,細細的蛛絲染上了些水珠,微微有些下垂的趨勢,卻十分清亮,在雨夜裏散發出柔和的微光。
夏俞就這麽慢慢的走着,走着,走過了矗立在拐角處的那棵栀子樹,走過了白天鮮豔奪目的宣傳欄,走過了那一條長長的人工小路,那身後的一棟棟教學樓和他漸行漸遠。
身後不遠處的燈光零零稀稀,帶着些孤單的寂寥在雨中沉默着。
這個時刻好像回到了記憶中的某場大雨,像又不像,唯一不同的是身側沒有熙攘的人群,只有他自己。
校園門口的燈要比校園內明亮很多,有些刺眼,以至于夏俞眼睛掃過時有些不适應,下意識閉上了眼。
再睜開眼時他已經在傘下,周身是真切的溫熱,恍惚中意識到旁邊這個人把外套給他披上了。
那個意料之外、踏雨而來的熟悉的身影,帶着熟悉的溫度,把夏俞濕透的靈魂慢慢烘幹。但是靈魂的厚重感還是那麽真實,還多了幾分溫暖。
“該回家了”顧源語調很輕,輕到可以融進雨夜的心跳,像羽毛一樣劃過夏俞的心髒。
顧源什麽也沒問,還是如同以前每一個早晨一樣,但是不同的是,這次他們隔得很近,近到似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顧源站在夏俞旁邊撐着傘,引着他回家,雨夜的寂靜的心跳在他們周圍跳動着。
上車之後,夏俞意識到顧源一直在等他,剛想開口說句謝謝,就聽見顧源慢慢的囑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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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回去記得先洗個澡”顧源拿着紙巾,一下又一下幫夏俞擦着頭發上的水滴,夏俞也沒有拒絕,不知道是淋了雨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他現在也有些不舒服。
周身令人舒服的溫度籠罩着夏俞,夏俞低垂着眉眼,聽着雨打到車窗的淅瀝的聲音。
顧源透過指尖的黑發看見了夏俞長長的睫毛,隔得有些近,顧源能夠真切的感受到夏俞的情緒似乎有些低迷。
連同指尖都染上了令顧源曾經魂牽夢繞的味道。
還是一樣淡淡的,以前似乎給人永遠也捉不住的感覺,現在卻真切的在自己指尖。
“下雨了也不知道躲一下,”顧源看着夏俞沒什麽精神的樣子,語氣帶了些淡淡的責備,“真生病了難受的是你。”
看着夏俞沒什麽反應,顧源有些好氣,說,“你是小孩子嗎?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讓大人來接,你可以給你們家司機打個電話送把傘來,要不是我去接,你豈不是要變成落湯魚了?”
夏俞終于應和了一聲,腔調帶了些不易察覺的暖意。
車內裏面的溫度似乎微微有了些上升的趨勢,夏俞的頭發也終于幹了幾分,顧源收回目光,再看向時越發溫柔起來。
剛剛下起了一陣雨,路明有些滑,前面的司機專心開着車倒沒有注意到後面發生了什麽。
顧源熄滅了剛剛打開的後座的燈,車內陷入了昏暗,只能夠看見前面司機的駕駛臺上一些微微發着熒光的操作鍵。
窗外的風景也慢慢柔和起來,在慢慢清晰,再緩緩消失在身後。
兩人沉默起來,好半晌,顧源聽見夏俞緩緩開口說了聲謝謝。
顧源淺笑了一聲,聲音有些輕。
“那作為謝禮,”顧源帶着笑意看向旁邊的夏俞說,“跟我說句晚安怎麽樣?”
令顧源驚訝的是夏俞真的開口了,聲音有些輕柔,帶着些特有的空靈和幹淨說,“晚安”
下車時,顧源接過夏俞手中的外套,雨已經停了,空氣中散發着新鮮的草木味,聞起來很是舒服。
“晚安,”顧源關上車門時眉眼含笑着說,“夏俞”
顧源聲音很低,很溫柔,卻真實的傳到了夏俞的耳朵裏。
“你也是。”夏俞在顧源關上車門時很輕的說,不知道顧源聽見沒有。
夏俞收回了目光,只是微微有些出神。
到家的時候,俞女士也在,那盞燈還是一如既往的亮着,燈下的她還是眉眼依舊溫柔,像極了天上的白雲,被風帶着緩慢的前行,那麽溫柔。
“和顧源一起回來的?”夏俞不知道為什麽,俞女士在這種事情上總是直覺很準。
夏俞沒有明着回複,只是說,“我今天見到錦理學長了。”
俞女士倒沒有那麽驚訝,只是笑着說,“你們好久沒見過了吧,也該聚聚。”
“對了,”俞女士看着轉身離開的夏俞像想起了什麽一樣說,“你明天幫我給錦理帶件東西。”
俞女士又補充了一句,“他母親特意找我定的”
夏俞沒什麽情緒的應和了一聲,示意他明白了。
“對了,”俞女士又笑着說,“顧源生日也快到了,挺好記的,中秋節,你準備禮物了嗎?”俞女士怕夏俞誤會又補充了一句,“畢竟前些日子也挺麻煩他的。”
夏俞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目光中轉過一絲細微的動容,在燈光的掩映下倒不是很真切,轉瞬即逝。
夏俞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是一擡眼就看見俞女士一只手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另一只手拿着鼠标,手提電腦的頁面不停轉換着。
像極了曾經那段時間一樣,俞女士生病了,待在家,卻也是這般,有些孤獨。
她背後的影子融進沙發邊上,不聲不響,只有手指上變換的熒光告訴夏俞她不是一幅畫,一張照片,而是一個人,一個安安靜靜的母親。
夏俞突然間不想說了,俞女士看起來好了很多,他不該去攪亂那已經平靜的湖水,那澄澈的天空,夏俞心想再等等吧。
等到一切可以當成一個故事一樣毫無負擔的講出來,等到時光過境,有的傷疤早已痊愈,等到他能鼓起勇氣開口。
“怎麽了?”俞女士注意到夏俞的欲言又止,以為他有什麽話要說,俞女士溫柔的注視着夏俞,等着他開口。
他們之間隔着一段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距離,夏俞微微側身,眼中眸光微轉,離去前留下一句,“晚安。”
俞女士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嘴角微微上揚,帶着些笑意說,“你也是,早些休息。”
客廳的燈光離夏俞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拐角處,夏俞轉身向樓上走去,徹底不見了那縷微光。
臺階上亮度不高的燈光照到旁邊牆壁上帶起些許光影,映在夏俞的臉上,給那對漂亮的眼睛染上一絲茫然和朦胧,這個角度下,夏俞眉眼上挑的角度倒也被光影遮住了幾分,看起來有些出塵的純粹。
夏俞回到房間後将書包順手放到了沙發上,前面的透明茶幾上擺放着昨天拆開的所謂的禮物,房間仍舊翻湧着濃烈的還未消散的花香。
卧室裏面的垃圾桶裏面還扔着昨天用過的注射器,裏面還殘留着絲絲銀藍色。
夏俞平靜的拉開客廳的窗簾,打開窗戶,表情仍舊淡然。
他做完這一切後坐回了那個位置,單腳蜷在沙發上,微抿着唇,看起來神色有些悲傷,不小心劃到了電子表的屏幕被帶起一陣光亮。
好半晌,夏俞又擡眸看向面前的一堆整齊的資料,目光在标題上停留了幾分,有些惆悵。
末了,夏俞還是嘆了口氣,将那些東西悉數放進了旁邊的架子下的櫃子裏。
起身時,看見了上次寄過來的被夏俞堆在角落的東西,最上面擺放的好像是是顧源翻過的那本。
夏俞帶着少許勇氣再次翻開,去探查回憶那個時候自己的所有情緒。
盡管已經有些久遠但是夏俞還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那個時候屬于自己的,最原本,最純粹的心情。
那是真的存在過的,不是記憶的謊言,不是自己的欺騙。
也是真正流淌過的,穿過自己創造的迷霧,穿越昔年與過往夏俞所聽見的。
那是那個最初的自己所珍視的,所眷念的。
扉頁上,當初的夏俞留下了一句話,‘七月流火始驚夏,淺醉藍星夢故俞。’
而那個時候的顧源也留下了一句話,‘顧盼千轉夢流年,源起仲夏夜未央’
‘很高興遇見你,真的。’
有的東西是藏不住的,有的溫柔是擋不住的,正如今年的七月流火盡管流轉到八月,但是兜兜轉轉仍舊那麽熱烈。
有的人可以從支離破碎的記憶裏拼湊出完整的過往,有的人可以在三分餘地中種下滿園的玫瑰。
有的人可以從滿布傷痕的靈魂中窺見曾經的驚豔,有的人會在驀然回首間找到最初的本真。
晚安,這個世界,晚安,曾經的我,晚安,我所珍視的一切。
晚安,帶着世間美好悄然而至的人間過客。
晚安,明天終會再重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