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01】
嘉隆十二年
庭院深深,春色好景自孤芳。這攝政王府的小院裏,生的極美的女子,坐在窗前癡癡的望着院外的春色。
那樣貌生生讓春意失了顏色,錦衣華服,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美中不足是那姣好面容上的雙眸若如空洞,沒有生氣。
吳楚窈不知道自己這深院待了多久,她不過是席如銘的籠中雀。每日她能看到的人除了席如銘,就只有那侍奉自己的婢女。能做的事也不過是吃飯,睡覺,與席如銘在床榻上做着那些閨房之事。
想當年自己在橋梁上折柳,被席如銘看到。他便對自己一見鐘情,仗着他自己位高權重,生生逼得父皇下旨将她嫁給他。當夜她就攜帶面首若幹逃之夭夭,但老天偏偏不随她願,又被席如銘抓了還來,那句:“再跑就打斷你狗腿”,自今想起還覺得寒顫。自此将其鎖在了身邊,做了個籠中雀。
婢女看着吳楚窈坐在窗邊,怕這風大,吹壞了她的身子,走過來将那門窗合上,道:“主子,春風涼,您身子不好,還是等開春後再看吧。”說着引着她回了房,添了件披風。
吳楚窈坐在這椅子上,看着那盛着熱騰騰水的杯子。吳楚窈望着那杯上漂浮的那一縷縷如夢似幻的白煙,不禁想的出神。如今這身子每況日下,日夜與病榻為伍,不禁為自己嘆惋。
那胸中悶悶的,咳了一聲,這喉嚨中湧起一股血腥子味,那帕子捂了,竟咳出來血。吳楚窈這病也是怪異的很,前幾個月染了風寒,用了藥,卻不見好,反是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婢女面露難色,見吳楚窈咳了血,也是心中害怕,生怕攝政王怪罪她沒照顧好吳楚窈,剝了她的皮。
趕緊扶着吳楚窈的背,給她順了氣。待到終于止了咳,婢女給吳楚窈倒了杯熱水。
吳楚窈接過,喝了,這一杯下肚,頓覺胃裏翻騰,那喉嚨裏的血腥味更重了,疼得就沒了意識。
婢女見吳楚窈癱倒在地,那鮮紅的血從吳楚窈的唇中流出,雪白的肌膚上染了鮮紅,這抹紅染紅了婢女的眼,吓的她癱倒在地。又爬起來,跑向門外,喊道“快來人啊,主子昏倒了。”那聲音中帶着驚慌失措的顫音,只希望吳楚窈還救得回來。
吳楚窈死了死于“重病”,不知道是因為席如銘的執念,還是怎麽的。吳楚窈的魂魄在這院中飄了好幾天,那席如銘的悲痛她是看在眼裏的,她看見他大開殺戒,他殺了那婢女,又提着劍将他的堂哥殺了,血染紅了攝政王府。
他不讓別人搬走她的屍體,每日給她洗漱,就像她還存活世一樣。每日不上朝,只不過抱着她的屍體,跟她講着那些趣事,一個又一個,不停歇,即使沒有任何的聲音回應他,他想要把這些樂事告訴她。但他這說來說去,只有兩件事,一是“阿楚,娶你是我今生之幸”,二是“阿楚,跟你在一起是我今生之喜”,好似他的世間之樂只有此二,其他皆是苦。這民間傳聞攝政王瘋了,瘋了徹徹底底。
吳楚窈雖只有魂魄,明明沒有心,但這心髒處也不知明的疼了起來。她知道席如銘待她極好,将她放在心尖上,但是這愛太過偏執,雖自己是死于非命與他無關,但她依舊希望來世她不會遇見他,斷了這孽緣才好。
Advertisement
吳楚窈就在這些情愫中失了意識,大概是她的大限到了。
待吳楚窈醒來,只覺得頭昏腦漲的,像是睡了很久。緩緩起來,這宮廷殿宇映入眼中,這不是自己未出嫁前,住的晨華殿嗎?只覺恍如隔世。
就在這時一長的活潑開朗的婢女,捧着面盆走了進來。那殿外的陽光撒入,這久違的亮堂堂的光照在了吳楚窈的眼裏。初只覺得真是刺眼,後覺心中百味。
如畫看着這日上三竿還躺在床上的長公主,笑着道:“公主你可醒來,昨日你還說這春日柳樹長的正好,要去折柳給莫公子送別了。”
吳楚窈看這眼前境況,只覺得眼中發熱,那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如畫是自己最親近的侍女,在她還未從那皇宮落魄小院出來時,她就跟着自己了,說是婢女不如說是姐妹。
想想前一世因為自己的緣故,她跟着自己嫁了進了攝政王府,一心一意的照顧。可偏偏命運多舛,她竟然被府中的表小姐下藥給毒死了,那藥本來是給吳楚窈的,而陰差陽錯的她替她受了。她重生了,重生在孽緣還未開始前,如畫還是那個如畫,她還是那個吳楚窈。
如畫見吳楚窈眼中有淚,道:“公主,可是這陽光太刺眼了?”
吳楚窈愣了愣,看着自己最寵愛的婢女應聲道:“嗯。”
如畫将面盆放在了梳妝臺上,作勢要去關門。
吳楚窈深深的看了眼那門外穿透而入的陽光,制止了如畫,道:“就這樣開着吧,我再緩緩就好。”
如畫走過來服侍吳楚窈穿衣,吳楚窈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如畫,輕聲的道:“你還在,真好。”
如畫被她這麽一摟,癡癡地笑着說道:“好啦,我知道我好,如畫會一直陪着你的。但公主你現在可不可以先放開我,你這再不梳妝,都來不及吃午膳了。”
吳楚窈摸了摸如畫的腦袋,放了手,起身坐在鏡臺前。看着這映在鏡中,嬌媚的面容,那雙最為勾人的眸子,似那春日裏的源泉,生動而媚人。
吳楚窈對着這鏡子,明媚的笑了,道:“如畫快幫我梳妝,這麽好的天氣我的出門轉轉。”
“那公主你昨天說的折柳還折嗎?”如畫看着吳楚窈一臉神采的樣子,笑着道。
聽到如畫說到此,吳楚窈才想起來“為莫公子折柳送別”不就是席如銘對自己一見鐘情的那一天嗎。
當即搖了搖頭道:“不去不去,我們今日不折柳了。”這莫公子是吳楚窈的面首之一,是個逍遙的性子,近日打算離開皇宮,游天下。
“那公主可有計劃下午去哪啊?”如畫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吳楚窈不去折柳了,但她不多過問。如畫平時對吳楚窈百依百順,只要公主開心,讓她幹什麽都行。
“可以幹什麽呢”現在是嘉隆八年,父皇還未仙去,吳何旭也還未繼承大統,吳楚窈也不過剛從那冷宮似的別院搬進這雲泥之別的晨華殿。這晨華殿是本朝歷代長公主所居之處,此殿雖不如坤寧殿金鑲玉嵌,但也是富麗堂皇,冬暖夏涼。
算着日子,再過十幾天父皇就會突然駕崩,而吳何旭作為唯一的正統将會登位。
吳楚窈與這父皇可以說是毫無父女之情,連面都沒見過幾回,知道他過不了多久就會與世長辭,倒沒有什麽情感的波動。反倒是前世被席如銘關着,沒有看到吳何旭登基,有些遺憾。
有了這次重生,今日不去折柳,不會遇上席如銘,想這孽緣也該斷了,定能圓了這個遺憾。
這時一只毛絨絨的大白狗,從門外直奔進吳楚窈的懷裏。拿着腦袋蹭吳楚窈的臉,一副讨要寵愛的樣子。
吳楚窈看着懷中的大白狗,擡頭看着如畫,眨了眨眼,道:“我們今天就帶着小懶逛桃園。”
難得沒有了拘束,看着這滿園的春色,只覺渾身舒暢,如沐春風。一花一人一狗一世界。
皇上已經病危告急,朝臣們都已經在家中偷偷備下喪服,皇宮中人心惶惶,吳楚窈一早就去了養心殿。
“二公主來了啊,太子已經在裏頭侍奉着了”那門前的主管太監道。
“父皇醒了沒?今日龍體可有起色。”吳楚窈問道。
“皇上剛醒,太子正在裏頭侍候皇上早膳。”那主管太監沒有直接回答皇上是否有好轉,只是諱莫如深的搖搖頭。
若是有好轉也不過只是回光返照罷了,吳楚窈知道父皇撐不過這一劫,這幾日在跟前侍奉,倒生出了從前未有的情感,看到父皇那枯黃的臉,無神的雙眼與茍延殘喘的痛苦,她也感到苦澀,血緣的聯系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無形間将人聯系在了一起,讓人無法割舍。
吳楚窈進了大殿,吳何旭處在一群滿面愁容,眼眶帶淚的妃子中間。鹹熙帝躺在床上,頭枕在枕上,頭微微擡起,吳何旭拿着清粥喂皇上用下,皇上的嘴微微的張開,看起來已經是風前殘燭。
吳楚窈上前向皇上行禮:“父皇。”
那油盡燈枯的鹹熙帝輕擡了手,示意她起來。吳楚窈又向那一旁的妃子行了禮。
“二公主這來的可真早”一穿着宮鍛素雪裙的妃子道,語氣中帶着些陰陽怪氣,暗諷吳楚窈獻殷勤。
吳楚窈聽出的這話裏頭的深意,笑着道:“比不上莊妃娘娘。”現在能在養心殿的自然是得寵的人,若是不得寵是進不來的。
莊妃見自己被倒打一耙,皇上還在這不好發作,變就暗自将那口氣咽了下去,臉色并不好看。
在這些妃嫔中莊妃是最年輕的,也是最沒心機的,也就只有她看不清局勢,要當那出頭鳥。這皇上已經快不行了,待他駕崩後,誰能當皇上不是顯而易見的嗎,鹹熙帝膝下已經只剩吳何旭一個皇子了。
“這麽多人圍在一起幹什麽,你你你出去。”吳錦棠從外頭進來,這是鹹熙帝最寵愛的大公主。她的眼睛微腫,看的出是哭過的。近來她的同母哥哥去了,父皇又卧病在床,對她的打擊很大。
那一旁的妃子見這吳錦棠要他們出去,其中最為莊重的一位陪笑道:“大公主,我們這是來侍奉皇上的,大公主對皇上有孝心,我們對皇上也是打心眼裏的崇敬,皇上身體不适,我們在這侍奉再正常不過。”
吳楚窈見吳錦棠面露怒色,拉住了她的手腕,搖了搖頭,對那些妃嫔道:“各位娘娘愛惜皇上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但是大公主只不過是覺得人大多怕打擾了皇上休息,并無惡意,還望各位娘娘海涵。”
那一旁的妃子剛想接着會話,卻被那蒼老虛弱的聲音止住了,鹹熙帝道:“你們先出去,太子公主留下,朕有話要與你們說。”
那一群妃嫔本好想說些什麽,吳楚窈道:“娘娘請。”妃嫔們喪喪的出去了,待到這裏只剩四人。
鹹熙帝道:“我這一生本是子嗣綿綿,沒想到,到了快死的時候,這膝下只剩三個子女了。太子你去将我那管皮箱打開,遺诏就在裏面,你把它拿過來。”
吳何旭起身将遺诏拿來遞給了鹹熙帝。
鹹熙帝顫巍巍的手接過那遺诏道:“太子你是我唯一存活下來的兒子,朕将着皇位傳給你是必然的,楚窈跟你親近我死後,你必定是會對她好,但是錦棠也是你的姐姐,我要你發誓好好的待她。”
吳錦棠那本還在眼中的淚,劃了下來,“父皇。”
鹹熙帝偏心吳錦棠,吳楚窈和吳何旭是知道的,他們二人不過是鹹熙帝為了後繼有人,才将他們從那深院中接出來的。但這話聽到耳朵了,還是覺得有些心酸。
吳何旭應下了。
“皇上,席将軍在外頭了。”管事太監進來通傳。
“你們先下去,讓席将軍進來。”皇上道。
三人退了下去,吳楚窈與席如銘擦肩而過,吳楚窈鬼使神差的擡了頭,望了他一眼。黑色的直裰朝服,金絲雲紋帶,那筆直的腰板與那生人勿近的臉色,天生的高貴與霸道,他與前世相差無幾。
那冰冷的眼神瞥了眼吳楚窈,吳楚窈垂了眼,走出了大殿。三人到了殿外,就在外頭等着。
“太子,公主,你們不如先回去,皇上和席将軍可能不會這麽早談完。”趙生道。
“趙公公我們在這等着就好,皇上龍體欠佳還得有人貼身照顧了。”
趙管事見此不再多語。
這說變天就變天,烏雲密布,天上陰沉,突然外頭就下起了小雨,天降雷霆,同時大殿內傳來杯碎的聲音,驚了這外頭的人。
吳楚窈向那殿門看去,只見席如銘從裏頭走出來,臉色還是冷若冰霜,沒有什麽變化,誰也不能從中看出,剛剛這殿中發生了什麽。
席如銘出來了,那旁邊的侍衛撐開了傘,急急的跟了上去,那高靴踩在水中,漸起一陣水花,連那水花都似畏懼這個男子,直直的墜入地下,不敢沾染了他的鞋。
吳何旭先邁進了大殿,随後吳錦棠跟了進去,吳楚窈也随着一起進去。
看着這地上的碎瓦,吳楚窈差人将這打掃幹淨,等這宮女打掃幹淨出去了。
吳何旭看着這好似更加虛弱的鹹熙帝道:“父皇,你剛剛和席将軍說了什麽。”
鹹熙帝沒有回答,只道:“我死後,我會下诏封席如銘為攝政王,你沒有母族依靠,席如銘手握重權,你若能讓他歸從與你,你這皇位才有坐牢的可能,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鹹熙帝話說得有氣無力的,說幾個字便就要停頓一會,看來是已經是人命危淺了。
在場的三個人都沒有完全聽懂鹹熙帝的話,只是聽懂了吳何旭将來那皇位定是做的不容易。
拖到了晚上三更,皇宮中傳來了鳴鐘聲,那沉寂的皇宮燈火通明。後宮的女子坐立難安,等着屬于她們的遺诏。鹹熙帝駕崩了,後宮中的妃嫔有的殉葬,有的被遣去了靈勝寺。
待先皇下葬後,吳何旭登基。
天還微亮,吳楚窈便就起了身,她想要親眼見證吳何旭登基,外頭的鳴鐘敲了三下,登基儀式要開始了。吳楚窈看着吳何旭穿着金黃的衮服,龍袍上的五爪金龍在着晨光的照射下更顯威儀。他一步步的走上那白玉臺階在衆人的朝賀下登基為皇。
吳楚窈了卻了前世的一件遺憾,嘴角勾起了一模微笑,燦爛美麗。
臺下的臣子跪在地上,高呼萬歲,唯有那席如銘穿着一身四爪蟒袍站在着百官前,抱拳向吳何旭行禮。顯示着他與衆不同的地位,與攝政王這個職位的尊榮。
吳楚窈看着這場景,眉心未颦,想起父皇駕崩前說的話,心中生了些憂愁,這一世她不是他的妻,她不知道席如銘是否還會幫助吳何旭。
待到這禮成了,吳何旭即位她被封為了長公主,吳楚窈便就回了晨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