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林琅愣在原地,眼看徐楚又要鳴笛,才快步走到車邊。
“你……在這裏幹嘛?”
他屈身問。
徐楚沖他一挑眉。
“在等你,上車。”
“這車是?”
“我買的。”
她語氣輕快到像在形容一個新玩具。
林琅猶豫着。
他答應過的,再不去糾纏她。
何況今天是中秋,她難道不跟家人過節?
徐楚嘴抿成一線,瞥林琅一眼。
“怎麽,怕我綁架你啊?”
林琅唇角一彎,想笑。
總覺得她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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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坐在副駕駛位,感覺很奇異。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有啊,大事!”
徐楚腳蹬油門,笑道,“我帶你去看月亮。”
中秋這天,哪哪兒都堵,車在市區車流裏緩緩前進。
徐楚一只手擱在□□上,偏頭問林琅:“你最近幹嘛老躲着我?”
“沒有……”
他眉心微不可察地跳動一下,“只是最近不在學校附近辦事,恰好有別的任務。”
徐楚輕哼一聲,就當他編了個善意的謊言搪塞過去。
車窗緊閉,車內的空氣靜默下來,一下跟致哀似的。
林琅以一只輕握的拳頭抵住嘴唇,很斯文地咳着。
他苦想話題,想解開兩人之間微妙的怄氣氛圍。
“夾克衫,好穿麽?”
他看了眼自己落在她家的外套。
這很明顯是件雜牌外套,袖口掉着線頭,不過是純棉的,徐楚穿起來感到很柔軟。
而且大。外套一大,就有了包裹感,仿佛一雙厚實的大手攬着她。
她面無表情看路:“還行吧。”
這是林琅第一次見女人穿自己的衣服。
夾克衫對徐楚來說确實過大了,袖子全罩住了手,顯得她藏在裏面,愈發嬌小。但越看還越好看,怪親昵的。
她穿他的外套,與他戴她的皮筋,有異曲同工之妙。
都是把屬于對方的那一部分留在了自己身上。
林琅說:“你留着穿吧,不用還給我。”
“才不要呢。”
徐楚撇撇嘴,聞了聞袖子,“一股煙味兒。”
天知道她有多迷戀這股味道。
撿起夾克衫的那天,她舍不得洗。以前她是頂讨厭二手煙的,因此歷任男友都沒有抽煙習慣。
但林琅身上的那股煙味,不一樣。
濃烈的煙草味混着洗衣液的淡香,很沉穩,很上頭。
這外套她連穿了好幾天,一低頭,身上便都是他的味道。
車開了半小時,還在林琅小區附近龜速前進。
畢竟徐楚從不搶紅綠燈,眼看綠燈還有數十秒,車就要擦過停止線,她穩穩停下來,等完黃燈等紅燈。
好幾次,明明可以沖過線,林琅急得虛空踩了腳油門——
徐楚停下來了。
又是一輪90秒紅燈。
他抱着胳膊幹着急,想她在這方面倒是很守交規。
但……
還是沒忍住嘴欠提醒一句。
“你等我的地方,那裏是禁停路段。”
徐楚錯愕:“啊?那會罰款嗎。”
林琅點頭:“扣1分,罰200塊。”
“好吧。”
她轉頭掃了眼林琅,“安全帶。我不能再被扣分了,再扣駕駛證就要吊銷了。”
林琅忍着一股笑:“副駕駛不系安全帶不扣分。”
“好歹是個刑警,你有沒有交通常識?”徐楚甩來一記眼刀,腦袋也跟着偏過來,“咱們這車如果撞了,使用安全帶的生還幾率會增加60%,要是車翻了,安全帶可以降低80%死亡率。”
“別咒了,我系。”
他扯過安全帶,語氣淡然:“好好看路,別打岔。”
直到進入高速,車才提了點兒速,但仍開在最右道,其他車呼嘯着超車而過。
林琅看了眼窗外景色,已經出現起伏的山勢。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徐楚:“去大山深處,把你拐賣給人做兒子。”
林琅笑了,不再抛問題,索性枕在頸墊上舒服眯了一覺。
等他醒來,徐楚還真把車開進了一個山腳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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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立着巨幅廣告牌:歡迎來到鳳凰山。
鳳凰山是雲城市郊的知名景區,山頂可以俯瞰城景,還有一座專拜姻緣的黛螺廟,常年香火極旺。
下了車,徐楚對着景區地圖指指點點,一看就是提前做好了規劃。
“一會兒咱們先爬到山頂,再去拜廟,晚上賞夜景,看月亮。”
林琅說,“聽你的。”
兩人去便利店簡單吃了點東西,買上幾瓶礦泉水,就開始爬山。
滿山樹木發出一蓬一蓬的青葉子味,油松挺拔,榆樹繁大,側柏茂盛,從天邊送來一陣涼爽秋風,飄着桂花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到山頂的路共有1080級臺階,随海拔升高愈發陡峭。
徐楚扶着欄杆,一步一階,爬得氣喘籲籲。
林琅拎着裝水的袋子,走得很輕松。
他這幾天為了吃胃藥,飲食和作息變得規律。睡得好,人就有勁,一身力氣正愁沒處使。
林琅提前到達一個平臺,斜倚在扶手邊,懶懶問:“要不我背你?”
“嘁,這麽點臺階……”徐楚喘着氣,臉頰緋紅,她又攀着欄杆連上幾級臺階,“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爬到山頂時,已經有很多游客聚在這裏。
站在透明觀景臺邊,能看見低懸的雲層,有着數千萬人口的雲城景觀盡收眼底。
高樓大廈遠在天邊,成了小小的方格塊。江水如緞,鈎織整座城市的華彩。
兩人站在觀景臺的勾闌邊吹風,徐楚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一個方形盒子,手伸到林琅眼前,不鹹不淡道,“生日快樂。”
林琅攥着小盒子,有些詫異。
他沒收過什麽生日禮物。
“你怎麽記得?”
“因為今天也是雪球的忌日。”徐楚聲音淡下去,“我一想到它,緊接着也想到你。”
原是沾了一條狗的光。
林琅啞笑:“謝謝啦。”
但他仍是開心的。
包裝盒裏是一個黑色樂高積木手表,表盤上印着蝙蝠俠圖案。略微幼稚,卻很可愛,是那種會出現在小學雜貨店裏很受孩子們歡迎的玩具手表。
徐楚掃了眼林琅的表情,慢慢說:“第一次在地鐵裏見你的時候,你好像戴了個機械表,後來再沒見你戴過,應該是那天淹水泡壞了吧?這就是我随便挑的,你別多想啊,我是個實用主義者,覺得你可能需要經常看時間,所以才……”
她一緊張就會滔滔不絕。
“挺實用的,這禮物選的好。”
林琅說完,把手表也戴上右腕,挨着黑皮筋。
這樣一來,他身上就有了兩樣與她有關的物件。
它們化作她身體的延伸。
他想她了,一擡手,就能睹物思人。
“但我還想要個禮物,可以麽?”林琅問。
徐楚歪過頭看他,“你想要什麽?”
林琅:“你書桌上那張和小狗的合照,我很喜歡。”
“那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徐楚的笑蕩漾開來,“這樣吧,我去洗一張更大的,鑲上鏡框再送給你好不好?”
林琅搖搖頭,柔聲道,“我不要大的,要小的,最好是能放進錢包裏。”
“……行啊。”
徐楚別過頭去看風景,臉泛起一抹紅暈,“就當你是照片裏的雪球咯,沒事我就牽着你遛遛。”
她在風中輕聲說。
他聽見了,笑笑說,“好,給扔個骨頭吃就行。”
兩人從觀景臺走到黛螺廟,廟裏已是香煙袅袅。許多成對兒的情侶跪在殿前拜佛。
院內的一顆菩提樹綠意盎然,無數紅繩和同心牌挂在樹枝上,随風飄揚。
徐楚介紹:“據說這裏特別靈,很适合斬孽緣,扶正緣。”
她不算多麽虔誠的佛教徒。
只是因為徐芳琴這些年做生意,愛拜龍王,求財神,她也跟着耳濡目染,見到寺廟都會去拜一拜。總歸是抱着寧可信其有的态度。
林琅卻完全不信神佛。
當母親在他十歲那年死于車禍現場,當他見到一副完整的人體是如何被鋼鐵怪物碾成肉泥,他對生死的認知便被颠覆了。
死亡是那樣橫掃一切的力量。
什麽佛祖,什麽基督,在母親不成形狀的肢體前都是虛幻。
他只知道,一個活生生的人徹底不在了。
輪回也好,上天堂也罷,他都見不到那個會說話,會笑的媽媽了。
那以後,林琅就成了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雖是不信,但他仍跟着徐楚走進大殿。
他自覺退到角落,看徐楚跪在蒲團上,雙手虛合,立于頭頂,閉眼默念,最後伏地磕了三個頭。
她閉眼的時候,白淨的臉上一片素雅。
那是種靜水流深的,不可侵犯的,聖潔的美麗。
他看呆了。
待徐楚站起身,林琅才覺得在這滿屋神佛的注視下偷看一個女人,實在有些失禮。
他對佛祖點了個頭,以示尊敬,匆匆跟着徐楚出去。
天邊此時有了夕陽的光彩,滿天金黃。
臨近五點,寺廟快要關門,幾個在廟門口支攤的小販開始拆除貨架,準備收攤。
正是在這幅光景裏,徐楚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
她獨坐朱牆邊,面前擺張桌子,桌上空無一物,只鋪了條紅布,印着幾個黑墨水寫的大字——
信不信由你。
婆婆坐個小馬紮,見徐楚在看她,也笑眯眯地回以對視。
徐楚莫名覺得這婆婆很親切。
她一向不信路邊的算命小攤,卻不由自主地走到桌前,坐下。
林琅跟過來,看到那幾個大字,心底發出一聲冷哼。
他只是插兜站着,立在徐楚身後。
徐楚還沒開口,婆婆便說,“恭喜施主,最近斬斷了一場孽緣。”
徐楚很驚訝,頓覺得這人真神,不禁問,“大師,那我的正緣在哪裏?”
婆婆有雙極黑的眼睛,人雖老了,眸子卻不濁。
她眼珠咕嚕一轉,轉到林琅身上,笑道。
“比起正緣,你們二位的緣分倒是更特別。怎麽看都不是正緣,但又常常因緣相聚,要我說,倒像是……主仆緣。”
徐楚沒聽明白。
她只聽說男女之間不過四種緣分,正緣、孽緣、偏緣和桃花。
婆婆擡頭對林琅說,“這位男施主前世本在畜生道,得女施主解救,今生才輪回人道。你前世未對她報完的恩,今生還要繼續才是。”
“你說我上輩子是畜生?”
林琅的語氣又恢複徐楚初遇他時那般冷硬,她沒來由地替婆婆一陣心驚。
林琅臉色已經沉下去:“你有經營執照嗎?知不知道在景區門口擺攤算命是違法的,我現在就可以叫城管來給你開罰單。”
婆婆卻絲毫沒有怵意,她只笑着搖了搖頭。
“到點兒了,我也該下班了。”
說完就開始收桌子。
徐楚心頭一動,只覺得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關聯。
雪球去世那夜,正是林琅出生之時。
而就在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他們一同遇到這個道出機緣的神婆。
徐楚拉住她手繼續問,“大師,您還知道些什麽不妨直說,我會付錢的。”
婆婆只是笑:“再不走,我就要被男施主抓走了。”
她收起折疊桌椅,慢悠悠走下了山。
而林琅臉色銀灰,一直瞪着老婆婆的背影,直到那抹影子消失在地平線下。
徐楚看到林琅覆上陰影的側臉,只覺得心跳在急遽加快。
他真的……
是她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