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徐芳琴冰冷的目光在林琅臉上一寸寸割過去。
饒是再會做生意人,此刻也堆不出和氣生財的笑容了。
她正要發難,又有人篤篤敲門。
徐芳琴沉着臉轉過身,露出一條門縫。
門口的外賣員遞進一大盒餃子,也察覺到這家人的情緒詭異,交接完東西立刻就溜了。
“這什麽?”
她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問。
“我們的午餐,”徐楚回過神,趕忙去接袋子,“今天我陪林琅去醫院,回來正好是中午,就請他上來吃個飯,休息會兒再走。”
“已經休息過了。”
林琅擡腳就往大門方向挪,“不打擾徐阿姨了。”
徐楚拉住他袖口,慢慢下滑,輕握着他手腕。
“吃完餃子再走吧。”
林琅身體裏的燥熱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那點小心思全被看破的難堪。
徐芳琴顯然是明白的。
這個精明女人的眼睛黑白分明。柔情在黑眼珠上,鄙夷在白眼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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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徐楚用黑眼睛,看自己用白眼珠。
徐芳琴沒再說話,只是為自己倒了杯水,緩緩喝着。
沉默的空氣可以扼死人。
徐楚擠出笑,用力把林琅牽到餐桌邊,捺着他肩膀坐下,再掀開外賣盒,裏面堆滿白胖胖的餃子。
她拆開筷子,打磨掉毛刺之後遞給林琅,小聲用唇語笑說:“吃!”
她朝徐芳琴的方向擠眉弄眼。
意思是,別管我媽。
林琅夾了個餃子放進嘴裏,嚼着,食不知味。
若換做以前,他必定轉身離開,犯不着看什麽人的臉色。
但現在,眼前的女人為了讓他開心,笑得那樣賣力,嘴唇都粘在牙上。
林琅感到一陣揪心的酸澀,很想問她為什麽要對他這樣好。
“楚楚,上次跟你相親那個男生怎麽樣?”徐芳琴突然問。
林琅的牙齒一冷。
徐楚皺眉:“我什麽時候去相親了?媽你淨胡說。”
“最近就得出去相親了啊!”
徐芳琴揚高音量,“三十歲的人了,不結婚,指望我養你一輩子?你得找個靠得住的男人在一起呀,不然每天喝西北風,吃餃子?你那麽挑食,吃得慣餃子麽你。”
一個餃子下肚,林琅食欲全無。
他用紙巾捺了下嘴,推椅起身,對徐芳琴的方向鞠了個躬,速度快到徐芳琴和徐楚都有些驚愕。
他聲音淡淡的,像冰棱相撞,發出輕微的咔嚓聲。
徐楚聽到自己心裏什麽東西也斷折了。
“徐阿姨,今天是我請徐楚陪我去醫院的,您放心,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糾纏她。”
說罷,他走到門邊換鞋,将小狗拖鞋碼得整整齊齊,推門離開,動作一氣呵成。
\\
徐楚是趿着拖鞋跑出來的。
她一路追到電梯口,還想挽留。
“對不起啊,我媽的嘴一向很毒,但她本心不壞的。”
她自己也感到這辯解很蒼白。
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林琅。
他的臉就像家家戶戶的冷氣滴下來的廢水。一滴一滴的。
滴,滴答。滴,滴答。
聲音裏灌滿風沙。
“徐楚,你不用向我道歉的。是我,我越界了。”
電梯門開,林琅走進去,只留給她一個單薄的背影。
徐楚的目光一直追到林琅下樓。
站在十八層的陽臺,她趴着欄杆,看那個指頭般大小的人越來越遠,忽然很想哭。
為什麽他每次從她家出來,都是落荒而逃?
\\
回到家,徐楚發現餐桌上已經空蕩蕩。
餃子連盒全被扔進了垃圾桶。
她才想起,林琅只吃了一個餃子。
那麽瘦的一個人,從昨天餓到現在,只吃了一個餃子。
徐芳琴系着圍裙,在廚房裏切切煮煮,沖外面大喊:“別吃外邊的餃子,肉餡不幹淨。媽給你做飯,等着啊。”
徐楚沒有說話。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臉頰濕濕的,是淚痕自己在爬。
隔着眼淚的薄膜,忽看見沙發上還挂着一件黑色夾克衫。
過一會兒,當徐芳琴變戲法似的端出四盤菜時,家裏一個人影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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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尚麗小學門口。
周一早晨,學生來來往往,徐楚站在馬路這邊,遙望對面那輛白色越野車。
像是從來沒有挪過位,永遠停在那兒。
她立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過馬路。
車窗敲到第五下的時候,窗戶緩緩下移。
一個圓臉的陌生男人坐在駕駛位,詫異盯着她。
“你是?”
這人長相秀氣,戴黑框眼鏡,說話帶有明顯的南方口音。
徐楚屈身說,“我找林琅。”
“噢——”
他将尾音拉得很長,笑意在臉上泛起,又很快消失。
“林琅今天不在。”
“那他明天在嗎?”
“我不知道。”
“行……我明天再來吧。”
徐楚直起身,“麻煩你別告訴他我來過。”說完便走了。
楊小江覺得好笑。
他對這個女人有印象,之前看林琅和她在車外交談過一次。
他想這兩人大概是鬧別扭了,怪不得林琅一大早就來局裏,主動申請去跟豹哥販.毒的線索。
原來是要跟她撇清關系。
第二天,她又來了。
“請問林琅今天在嗎?”
“不在。”
第三天,楊小江眼看她走過來,幹脆提前搖下了車窗。
他剛要說不在,她卻換了個問題。
“哪兒能找到林琅?”
楊小江無語,“你有他電話嗎,打一個問問不就知道了。”
女人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
她眼神再次聚攏,目不轉睛盯着楊小江。
“哪兒能堵到林琅?”
楊小江愣住。
她一普通群衆,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來問他,哪兒能堵到一個人民警察?
\\
中秋節很快到了。
徐楚開着幾天前買的新車,停在長者小鎮門口。
她沒想到那個陌生男人真的會告訴她林琅的住址。
但當她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狡黠神色,便明白了——
又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夥。
徐楚已經在車裏等了兩小時,新車的皮革味直沖腦門,讓她發覺蹲點的感覺其實很不好受。
難以想象林琅是怎麽窩在一臺車裏,一呆就是一整天的。
況且這條街,未免也太死氣沉沉。
道路狹窄,建築老舊,沿街都是刀削面館、沙縣小吃這樣的店面,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奶茶店——
徐楚瞪大眼睛才看清那幾個字:蘇蜜冰雪。
得,還是家山寨店。
徐楚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
說不上是好是壞,但她好像在逐漸認識一個真正的林琅。
一個褪去警察光環的,氣質單薄的年輕男孩。
偶爾,還有點老氣橫秋。
一如他住的小區,長者小鎮……
徐楚太無聊,便打開手機租房軟件,查看長者小鎮的房源。
如她所料,租金很低,每月僅需幾百元。
小區質量也與租金匹配,上世紀80年代住宅,都是沒電梯的老破小,每家每戶的陽臺用鐵欄杆封死,隔着窗,也能看見裏面晾曬着變形的內褲。
不用走進小區,都能聞到那股老人味。
林琅說他住的地方沒有電視,徐楚現在對此深信不疑。
自那天從家奪門而出後,徐楚第一個去的地方是車行,第二個地方是房産中介店。
她要買車,要租房,要搬出家自立門戶。
她要離開徐芳琴那令人窒息的母愛,她要獨立。
新車很好搞定,全款現提,徐楚當天就把車開走了。
只是租房略傷腦筋。
她想住在一個離林琅近點的地方。
徐楚的目光移到長者小鎮對面的小區。
這幾棟灰色樓體的房子高二十多層,一看就現代化許多。徐楚記下小區名字,盤算着哪天來看看房。
下午一點,太陽出來了。初秋的天空一望無際,像熨燙過的藍襯衫。
長者小鎮的鐵門裏走出來一個人。
徐楚快樂了,人就伏在方向盤上,目光随遠方的獵物而移動。
林琅是一覺睡到大中午剛醒的模樣。
幾天沒見,頭發長了,凹陷的臉頰也飽滿了,大概這些日子睡得還不錯。
他穿一件灰色連帽開衫,沒拉拉鏈,裏面是白色的打底衫,雙手插褲兜,衛褲松松垮垮的,一看就是要下樓覓食,臨出門随手找的衣服。
徐楚雙手扪臉,輕嘆口氣。
男人啊!
如此不講究,生生浪費了一張俊臉。
她循着他的路線朝街邊一溜兒小店看去。
猜他會走進那家刀削面館。
果不其然。
當林琅就要掀起面館門簾時,徐楚的手在□□上一沉,重重按響了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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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
刺耳的鳴笛聲在安靜的街上突兀響起。
林琅的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眼路邊那輛車,皺了皺眉。
出小區時,他就注意到了這輛銀色的雷克薩斯。
車很新,挂着臨時車牌,車型是近幾年的流行款,線條流暢,簡潔大氣,說明車主審美不錯。
只是……
好像不太懂交通法規,露着淡淡的愚蠢和嚣張。
車頭頂閃爍着一排電子眼攝像頭,碩大的禁停路标就立在旁邊,但車主全都視而不見。
大概,是在等什麽人。
林琅想着,轉頭要進店。
嘀嘀嘀——
又是一陣急促的鳴笛。聲音更大,也更粗魯。面館裏的食客都被驚得擡起了頭。
林琅不耐煩地轉過身,想看清車裏坐的究竟是何等奇葩。
車窗搖下來。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幾米開外的車裏,徐楚正笑嘻嘻看着他。
身上還套了件寬大無邊的黑色夾克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