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五年三班的英語課代表最近請假一周。
這麽一來,本周就沒人負責在英語課帶讀,收發作業了。
一個空缺的英語課代表該由誰來擔任呢。
徐楚目光掃到窗邊那個永遠埋頭看書的小小身影,決定就他了。
出乎意料的,白心言答應得很幹脆。
許是因為那次關于《浮士德》的對話,他意識到這個班主任似乎真的關心他讀什麽,在乎什麽。
辦公室裏,老師們都在低語交談。
徐楚叫來白心言,向他安排上課的領讀任務。
看着白心言嫩的能掐出水的臉龐,徐楚心頭一動,不由想與他多聊幾句。
“上次的《浮士德》讀完了嗎?”
白心言點點頭,宛如小雞啄米,“我還是最喜歡梅菲斯托。”
徐楚輕笑起來,“挺好,小白同學很會獨立思考,在當時文藝複興的背景下,梅菲斯托懂得揭露和諷刺……”
“不是的,徐老師。”
白心言定睛看向徐楚。
最後一句話,輕的像秋風吹落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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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梅菲斯托,是因為……惡魔好像就在我身邊。”
徐楚批改作業的手停下來,幹笑兩聲。
“心言這話是什麽意思?能給我講講嗎。”
白心言立即不響,抿起嘴,抱着課本跑出了辦公室。
獨留徐楚愣在桌邊,眉頭慢慢蹙在一起。
她越來越看不懂這小孩。
林琅一大早就來了學校,車停在老地方。
他舉着照片,隔一條馬路,從來來往往的童稚面孔中辨認白心言的樣子。他的視力一向很好。
很快,林琅就看到了從一輛黑色賓利車下來的白心言。他穿着尚麗的秋季校服,棕色小西裝配西褲,這身打扮比街上任何一個白領都要考究。
與白心言一同走進校門的,還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天氣轉涼,徐楚換上駝色風衣,穿牛仔褲,紮高馬尾,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匡威帆布鞋。
她似有若無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匆匆轉過頭。
林琅雙臂枕在方向盤上,對那遙遠的背影笑得眉眼彎彎。
不一會兒,李師庭打開車門,徑自坐進副駕駛位。
林琅有些詫異地盯着她,很快反應過來,今天輪到她換楊小江來蹲點。
“看什麽看,不認識我了?”李師庭淡淡問。
她恢複成往日的裝束,一頭及肩短發,一身黑衣,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林琅一見到她,那晚在KTV的回憶便湧進腦海。
他往車窗邊挪了兩寸,與她在有限的空間內拉開距離。
“你這麽緊張幹嘛,怕我吃了你啊?”
李師庭覺得好笑。
她故意傾身過去,一歪頭,直勾勾盯他的臉。看見他積在眼下的黑眼圈,卻又心軟了。
“喂,你戒斷反應好點沒有?”
林琅別過臉看窗外,悶聲答,“好了。”
他不會告訴李師庭,自己其實整夜整夜的失眠。
這話對着女同事說,不僅有失分寸,還矯情。
兩人在車內相對無言,不約而同摸出了煙盒。
林琅從窗外景色中回過頭,看李師庭娴熟地叼着煙,斜劉海覆在高挺的鼻梁上,她在煙霧中微眯起眼。
他問,“你也抽煙?”
“女的不能抽?”李師庭挑眉。
“不是。”林琅收回目光,“随你。”
李師庭說:“蹲點太無聊了,總得找點事做。我倒不是煙瘾多大,只是有煙叼在嘴裏,吧嗒吧嗒的,人就覺得有盼頭了,不然這一天多難熬。”
林琅沒接話,只是看着窗外詫笑。
他們在這點上倒是意見一致。
很難得。
臨近中午,林琅開始張望校門的方向。直等到十二點多,徐楚還沒出來。
李師庭拍拍林琅肩膀,嘴裏銜根煙,含混道,“借個火,我打火機沒油了。”
林琅沒多想,摸出打火機,捺燃橘色的星火,側身湊到她臉邊去。
李師庭很近地向他一擡眼睛。
篤篤——
徐楚走到車邊,敲了敲副駕駛位的車窗。
李師庭搖下全部車窗,冷着臉。
“你找誰?”
徐楚感到自己的臉部肌肉有一瞬間失控。
像是繃緊的彈簧啪地斷了。
她沒說話,只是垂眼緊盯林琅。
他還維持着俯身點火的動作,與身邊人貼得很近。
林琅迅速收回打火機。
“她找我。”
他推門下車,從車頭繞到徐楚身邊。
“這是我同事,小李。”一邊瞪李師庭。
李師庭手指夾煙,冷哼。
“小李?我不配有名字啊。”
林琅擋在一車一人的中間,面朝徐楚。
“走吧,附近有家商場,我們去那吃飯。”
他一直想帶她吃點好的。
至少——
是四面有牆的地方。
“行啊,走呗。”
徐楚把手伸進風衣口袋,口袋裏棱角分明的包裝盒硌着她的手。
她本是繞路去一家玩具店買東西,所以才從車後方走過來,沒想到撞見這一幕,瞬間就來了氣。
直到走遠了。
徐楚步伐突然一個轉變,一百八十度向後轉身。
想起一件事,漫不經心地開口:“啊,我一點鐘還有會,去商場可能來不及,不如就去山城面館吧?”
忽然,很想看他出糗。
“那家店啊……”
林琅眨眨眼睛。
他一摸褲兜,揣着達喜,瞬間答道,“行啊,走。”
\
面館裏,兩人依舊點了兩碗香辣牛肉面。
林琅唇間含着一片達喜,吞下去,嚼碎。
徐楚單手托腮,斜眼睨他,隐火慢慢地燒。
合着一上午都和女同事在車裏互相點煙呢。
她決定先發制人。
“如果你腸胃不舒服,就應該去醫院看病。”她抱起胳膊,靠上椅背,語氣逐漸加重,“而不是抱着藥吃,治标不治本。”
“不是什麽大毛病。”林琅懶懶地應着,“等閑下來再說吧。”
“幹你們這一行還有閑下來的時候?”
徐楚哼一聲,還要發言,兩碗面很适時地端上來。
徐楚碗裏又有枚煎蛋。
她将蛋黃擇出來時,有意無意看了林琅一眼。
他沒反應。
只是認真将面條挑出紅油湯底,緩緩吸着面條,忍着紅海椒嗆鼻的辣味。
“你周末有事沒?”
林琅埋頭嗦面,搖搖頭。
“去醫院做個胃鏡吧。”徐楚漫不經心地說,“我陪你。”
“啊?”
林琅擡起腦袋,也不知自己是為了哪句話驚訝。
徐楚神色如常,用紙巾擦了擦嘴巴。
“總得看看腸胃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吧。”
問題,林琅自己很清楚,說穿了就是職業病。
做這一行,作息颠倒是常态,何況他不愛吃早餐,飲食也不規律。
在局裏值班時,倒還會乖乖去食堂吃飯,但一出任務,忙起來一天就只記得吃顆雞蛋或一片面包。
人在極端疲憊的時候根本毫無食欲。
他寧願抽煙,任焦油和尼古丁在胃裏興風作浪。
林琅還想抵抗,“沒事的,我去藥店買點胃藥吃就行。”
“随便你咯!”徐楚放下筷子,冷冷一笑,“看以後是肝癌還是胃癌先找上門來。”
“……”
他被嗆得微咳兩聲,“別咒我了啊。我去。”
面快吃完時,徐楚碗裏只剩一些面湯,湯上漂着被嫌棄的蛋黃。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瞧。
林琅用紙巾揩去鼻尖冒出的汗珠,吸了吸鼻子。
看着她。
“我不嫌棄。”
徐楚回過神,輕輕“啊”了一聲。
忽然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
眼前一晃,他手臂已經越過來,筷子夾起蛋黃,哧溜一口扔進嘴裏。
咀嚼的動作一直沒停,微微上揚的杏眼卻一動不動盯着她。
最後,飽滿的喉結上下一滑。
食物入肚。
真的……
好像小狗啊。
“走吧。”
林琅從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慢條斯理地捺着嘴角,“不是還要開會。”
\
巷子裏,徐楚踏着不緊不慢的步子。
她擡頭望天上交錯紛雜的黑色天線,将湛藍的天空分割成藍色的小方塊。白白的浮雲從中飄過。
多麽惬意的午後。
忽然很不想放他回去和女同事獨處。
“這附近好像有個花園,”徐楚說,“去散步消消食呗。”
林琅摸了摸下巴,“你不是一點要開會?”
“啊——”
徐楚輕拍腦袋:“剛剛又接到通知,會議取消了。”
林琅負手一笑。
“這樣啊。”
兩人走過一個路口,拐角處确實藏了個幽靜的城市花園。
園中種滿銀杏樹,此時正是金黃一片的絢爛景色。
他們踩着碩大的落葉走進樹林深處,腳底下發出嚓嚓的幹燥聲響。
頭頂擦着銀杏葉片而過,徐楚偏過頭去看林琅。
他單薄的眼皮垂下來,黑眼圈如同被疲憊染黑的墨水池,淡淡地暈在眼周。
這大概就是咫尺天涯吧。
雖然他近在眼前,但對他真實的生活,她根本一無所知。
但車裏那位女同事也許是知道的。
一想到這些,徐楚心中就混雜着兩種情緒,快樂又悲傷,歡喜又寂寞。
“昨晚沒睡好?”她問。
林琅攏了攏頭發,猶豫着。
要怎麽告訴她,他的所有痛苦都源于那天碰了毒?
林琅還記得徐楚看徐至誠的冰冷眼光——
她是那樣鄙視吸.毒的人,縱使那人是親生舅舅。
“前天晚上出任務,發生了一些事……”
林琅摸着後脖頸,嗓音微啞,“還是最近工作壓力比較大吧,總是時不時很煩躁,也會失眠。”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徐楚,很鄭重地說,“如果我有做什麽事惹你不開心,你一定要告訴我。”
案情需要保密,也只能說這麽多了。
徐楚想起宋勉文後來發布的那篇新聞報道——
《我市刑警卧底徹查雲城最大連鎖KTV,抓捕多名以販養吸人員》。
車裏那位短發女同事,與那晚見到的漂亮女孩似乎是同一人。
她豁然明白了一些。
沒再多問,她取下高馬尾上的黑皮筋,蓬松微卷的長發傾瀉下來。
林琅步子一頓,有一瞬愣神。
“送你了。”
徐楚牽起林琅的右手手腕,将黑皮筋箍在他凸起的腕骨處。
“想發脾氣的時候就彈一下皮筋吧,手腕覺得疼了,人就清醒了,因為情緒和痛感是連接在一起的。”
林琅看着手腕上發緊的黑皮筋,扯了扯嘴角。
“只有想發脾氣的時候才能彈麽?”
徐楚眸光驟然縮了一下。
“啊?”
手上戴皮筋的男人都是名草有主的,這是常識。
但他們之間算什麽?
徐楚捋着碎發,臉頰開始發燙。
“你這是什麽表情?”
他盯得她心髒狂跳。
自己好像被按在審訊椅上,動彈不得。
林琅垂眼,左手無名指勾起右手腕骨上的黑皮筋。
拉長,再拉長,直到張成一道飽滿的弓。
徐楚視線跟過去,聽到他聲音裏帶着淺淺的笑意。
“左手無名指的血液流往心髒,以前的人給這條靜脈取名為愛情靜脈,所以我想……”
林琅的嗓音拖腔帶調,在皮筋已經快要拉斷的時候,動作停住,無名指的指腹繃得發白。
徐楚莫名跟着揪心起來。
“如果心髒感覺疼了……”
他松開手指,皮筋猛地彈回手腕,徐楚眼睛一眨。
沉沉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是不是會想起那個讓我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