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時節近歲末,隆冬大雪紛飛鋪天蓋地将京城披上一層銀衣,冷冽寒風呼呼吹拂,卻澆不熄人們采買年節用品的熱度。
行嫣然一如往常坐在臨江閣後院的掌櫃房內,想趁年節前将屋內成堆待選擇販賣的書冊讀完,從一早來到這裏就沒停過地閱讀,直到屋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才打斷她的注意力。
匆忙的腳步聲順着回廊急切而來,片刻後,在淳于府長工阿隆從外頭沖了進來,氣喘籲籲地站在行嫣然面前,年輕的臉龐滿是憂心。
“阿隆怎麽了?怎麽會來臨江閣?”行嫣然瞧他一臉快哭的表情,眉頭淺淺皺了皺,神色透露無比關懷。
“姑娘,大事不好了!小王爺派人來府裏,說少爺他……”阿隆一邊喘着氣,一邊斷斷續續開口。
“少爺怎麽了?”行嫣然一聽事關淳于洛隸,連忙起身看着他問道:“阿隆,你說少爺到底怎麽了?”
今日一早,行嫣然與淳于洛隸用過早膳,兩人并肩走出屋外,各自坐上馬車,一個往東邊的皇宮,一位往西側的臨江閣而去,行前還說好午後由淳于洛隸前來找她,兩人一起到市集逛逛,尋找不錯的物件送給府邸和書鋪的夥計當做新年賀禮。
分別才不過兩個時辰,怎麽進宮教畫的淳于洛隸,會有讓南宮陵博派人傳話回府的事情發生?
“方才小王爺派人傳話,說少爺被禁衛軍拿下,正由皇上審理中。”阿隆喘着氣如實轉達。
“什麽?!”行嫣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不清楚其中緣由,但皇帝向來倚重淳于洛隸,如今會有皇帝命人拿下淳于洛隸審問,想必是發生了讓皇帝震怒的大事。
“姑娘,小王爺派來的人已經在府裏等候,說是要帶你入宮與小王爺會面,共商營救少爺的辦法。”阿隆看行嫣然臉色慘白,心髒也跟着緊縮。
“好,我立刻回府。”行嫣然一臉慌張,腳步匆匆走出去。
行嫣然在行走間要不是有阿隆幫忙照看路況,她一定跌得渾身是傷,但她渾然不察,一心只想趕緊入宮見南宮陵博,細細詢問淳于洛隸的情況。
約莫半個時辰後,行嫣然總算入宮見南宮陵博,這時的她顧不得禮節,見着皇帝最寵愛的小王爺,上前焦急詢問,“小王爺,究竟發生何事?”
“行姊姊莫慌,聽我細細說明。”南宮陵博請她坐下後,才開口說道:“聽聞五日前有人向丞相密報,臨江閣獨家發行的書冊中,有一篇短短約百來字的文章,內容是批評父皇昏庸無能,還斷言不久後定出能人推翻大端朝,因茲事體大,加上臨江閣為淳于家族産業,師傅又是父皇倚重的外戚,丞相不敢貿然行事,暗中多方搜集資料後,才于今日早朝過後私下面見父皇,将罪證全數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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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這絕無可能!”行嫣然一臉詫異。
“行姊姊,丞相提供的罪證多達百頁,聽父皇身邊的曹公公說,當時父皇十分震怒,即刻派人将甫入宮的師傅捉拿,本王跟着師傅前往,卻在禦書房門口被擋了下來,師傅與父皇說了什麽本王并不清楚,只知他們談了半個時辰後,師傅便當着本王的面被押入天牢,父皇還下令禁止任何人前去探監。”南宮陵博神色凝重,眉宇間透露滿滿的憂心。
“不會的!我們臨江閣不會出版批評聖上的書籍,且書籍的審核權在我手上,跟少爺一點關系也沒有!”行嫣然緊緊皺着眉頭,雙眸裏淚珠滾動着,随着她猛然起身滑落眼眶。
“行姊姊,你上哪?”南宮陵博見她站起想往外沖的舉動,立即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
行嫣然回頭,淚眼婆娑望着他,“我要面聖!我得告訴聖上,臨江閣的老板雖是少爺,但少爺從不過問書鋪商事,所有的決斷都是出自我手筆,倘若有錯也是我的錯,絕對不是少爺!”
“行姊姊請別貿然行動。”相較于行嫣然的慌忙,南宮陵博顯得十分穩重。
“小王爺請放手!聖上與丞相不會清楚臨江閣全權由我主導,就算聖上認為臨江閣有心讓批評當朝政局的書冊問世,主謀也是我而非不過問書鋪營運的少爺,我現在得立即面聖,告訴聖上捉錯人了!要抓,也該是抓我!”行嫣然盈滿淚水的眼瞳堅毅無比,她無論如何都要面見皇帝,替淳于洛隸平反冤屈。
“行姊姊,你清醒點!”南宮陵博緊緊皺眉,啞着聲道。
“清醒?我确定自己十分清醒!”行嫣然正色望着他,想掙脫南宮陵博的束縛。
南宮陵博文風不動,依舊牢牢捉緊她的手腕,眸子一瞬也不瞬瞅視用盡全身力氣,妄想掙脫他的行嫣然。
“行姊姊,你冷靜點!你不是向來都很聰明?怎麽一遇上師傅的事就無法用腦子思考?”南宮陵博重重擰眉,低沉的口吻帶着明顯斥責。
聽他這麽說,行嫣然總算緩和下情緒,“小王爺對此事有何高見?”
“行姊姊,你想,師傅入獄是兩個多時辰前的事,而淳于府與書鋪在姊姊入宮前,宮中可有派兵官兵包圍?抑或有官員前去搜查?”
“這……”行嫣然咬唇思索,“的确沒有。”
“透過臨江閣這間鋪書遍布大端朝的書鋪,竟發生書冊中有批評當朝皇帝的文章,行姊姊試想,父皇會僅捉師傅卻未動用禦林軍包圍臨江閣和淳于府,甚至你這位書鋪掌櫃還能大剌剌出現在宮中,好端端地同我共商方法嗎?”南宮陵博反問。
“經小王爺這般提點,的确不似聖上尋常時的做法。”
行嫣然與南宮觀曾有多次交談的機會,對于當今皇帝的雷廷手段她略知一二,今日一事若換尋常,臨江閣與淳于府早已被裏三圈外三圈地團團圍住,她現今應該也待在天牢,哪有和南宮陵博會面的機會,所以事情果真如南宮陵博說的并不尋常。
“小王爺,此事你可有想法?”行嫣然緩下心神,願意聽聽他的意見。
“本王想,事情應當十分簡單。”
“怎麽說?”她不解。
“父皇想必只是做做樣子給某些人瞧,讓師傅受點皮肉痛,限制幾日自由,好讓他們消消氣罷了!”南宮陵博勾起嘴角說着。
“誰?到底想做給誰看?”行嫣然不似他沉得住氣,急切地想知道事情始末。
“行姊姊莫慌。到底事實如何,只有父皇心底最清楚,本王只是臆測罷了,想詳知內幕,請靜待些時日自當分曉。”南宮陵博一雙深沉黑眸瞅着她,“本王先安排,讓行姊姊在最短的時間內見着師傅吧!”
日落月升,天幕染墨,雖是大雪紛飛的隆冬,由皇宮聳天城牆發射的煙火照耀整片夜空,五光十色的焰火璀璨而美麗,令人看得目不暇給。
今夜是家家戶戶團圓的除夕夜,大至皇宮內苑小至小家小戶無不全家團圓笑着、鬧着吃年夜飯。
一道穿着淡藍色滾白毛邊鬥篷的人影獨自行走在皇宮邊緣,若非必要尋常人絕不踏足的天牢周遭,此處安靜得仿若無人之境,陰森、幽暗外,隐隐還間得到一股惡心的腐臭味,讓人不由皺眉捏鼻不想再前進,與遠處的歌舞升平、鑼鼓喧天仿佛不在同個時空裏。
行嫣然穿着淡藍色鬥篷,手挽一只沉甸甸竹籃,獨自一人前往天牢,今夜的她将左側長發挽起一個髻,插上淳于夫人贈與的發簪,素來不愛搽上胭脂的臉上,畫了淡淡妝容,用以掩蓋多日未曾好好睡上一覺顯得慘白的臉色,唇上抿一層淡淡紅脂,好讓她的氣色看起來不至于太難看。當她站在天牢爬滿鐵鏽的大門前,還練習了好一會兒遺忘許久的微笑,接着才邁步上前與守門的獄卒交涉。
南宮陵博早已交代下去,因此行嫣然入天牢探視并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反倒是獄卒還十分禮遇,特地拿着火把随同她淮入牢裏,替她照亮眼前昏暗的走道。
甫踏入天牢,一陣令人惡心的腐臭酸氣夾雜黴味直擊鼻腔,接着陰森氣息撲面而來,長長的甬道兩旁明明滅滅的油燈宛如鬼火,在森然的地下天牢內飄蕩着,讓人不寒而栗。
火把照在終年日夜不分的陰暗潮濕地牢內,又冷又臭的環境讓行嫣然皺起眉頭,眼角的淚珠早已聚集再差一些就會紛紛落下。
“淳于公子關在前面。”走在前頭的獄卒道。
聽即将見着五日未見的淳于洛隸,行嫣然趕緊用袖子抹去淚水,用力扯起兩側嘴角,在獄卒打開牢門鐵鏈時拉扯到最高處。
“進去吧!不能待太久。”獄卒用下颚指着牢中。
“謝謝小哥,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行嫣然從懷中取出一袋銀子交給獄卒,接着走入牢房裏,笑着望向站在牆角的淳于洛隸。
裏頭僅有一張鋪着幹稻草與肮髒潮濕被褥的石床,就連桌椅都沒有的狹小空間,三面石壁連對外窗也沒開,外頭天黑天明都不曉得。
“少爺,好久不見。”行嫣然一雙美目望着淳于洛隸,嗓音努力透出愉悅口吻,卻還是讓淳于洛隸聽出夾雜其中的喑啞。
“阿然,五日不見。”他散着長發,雪色的袍僅有下擺染上幾處髒污,眉目清朗,根本不像關在這麽糟糕環境已有五日的模樣。
“這五日少爺過得可好?”她露出燦然笑層,将手上的竹籃擺在地上,刻意扮出的朗朗嗓音十分歡快。
酸楚一陣陣從心坎不斷泌出,切割着、撕裂着行嫣然的身體,眼眶火熱痛得像針在戳刺,喉頭幹燥又灼燒,若不是她努力咧着嘴笑,她一定會哭得撕心裂肺。
“還過得去。”淳于洛隸勾起嘴角,坐在石床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阿然過來坐。”
行嫣然依言坐到他身側,石床冰涼的溫度透過她身上厚重的布料傳入肌膚,她隐隐皺起眉頭,但她沒說什麽依舊笑着望向他。
“少爺,今日是除夕,我特地拿了些飯菜與少爺同吃年夜飯。”她邊笑着說話邊取過竹籃,将蓋子打開掀起蓋在食物上的厚重棉布,一一将微涼的飯菜擺在兩人之間。
“翠綠珍珠九、菠蘿黃金蝦球、橘汁雞絲、香菇釀肉、金瓜燒排骨、紅豆年糕,每一道都是咱們年夜飯必吃的菜色。”淳于洛隸細數她帶來的菜肴,清朗的嗓音含笑。
“是呀,這是咱們每年必吃的菜色,今年是我第一年與少爺單獨吃團圓飯,也是第一次咱們不在府裏吃飯,想來真新奇。”行嫣然将裝着白米飯的瓷碗與竹箸遞給他。
“真是特別的經歷。”淳于洛隸接過竹箸,夾起香菇釀肉放入嘴裏咀嚼,吞咽後才又開口,“張媽的這道菜依舊美味爽口。”
行嫣然笑而不答,也拿起碗筷享用屬于他們的年夜飯。
飯後,行嫣然替淳于洛隸倒酒,見他黃湯下肚才邊收拾殘局邊開口詢問,“少爺,這幾日過得可還好?”
“不好。”淳于洛隸搖搖頭。
行嫣然沒料到他會這般回答,收拾碗筷的手頓了一下,好不容易忍住的悲傷又從心坎滲出。
“沒能日日見着阿然,我到哪都不舒心。”淳于洛隸話裏含笑,
行嫣然擡首,沒好氣地睨着他,“要不我也留在這陪少爺可好?”
“能得阿然相陪我自然開心。”淳于洛隸探手輕撫她的臉頰,薄唇在凝望她時露出一抹微笑,“但我舍不得呀!”
行嫣然努力勾着兩側嘴角,她以為自己笑得開懷,但哀傷神色卻無法控制地洩漏。
“阿然,想哭就在我面前哭,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獨自哭泣。”他用拇指畫過她的嫩唇,低沉嗓音徐緩響起,“因為我會心疼。”
聞言,行嫣然的雙眸浮上淚水,下一刻撲簌簌落下,瞬間染濕了他的手掌。
淳于洛隸沒有開口,只是輕輕摸着她的臉頰,清明眉目依舊爽朗,薄唇咧着一抹淺笑,一如以往的絕世無雙,安安靜靜地看她抽噎哭着、喊着、低吟着,溫柔的眸光未曾從她爬滿淚水的臉上移開,因為他舍不得放開,無論是笑着或哭着的行嫣然,都是他心上最甜蜜又最沉重的負擔。今夜一別,再次相見會是何時?
将又會是何種境地?淳于洛隸沒有把握,也不敢細想。
“阿然,娶你為妻是我的承諾,斷然不會食言。”見她總算不再抽噎後,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
“都這時候了,少爺怎麽還在說這些?”行嫣然紅着眼睛,沒好氣地瞅着他。
淳于洛隸沒有回話,與她四目相接時,薄唇勾起一抹笑弧。
相處時光總是如此短暫與珍貴,當獄卒前來趕人,行嫣然才在淳于洛隸的催促下依依不舍離開。
再次有淳于洛隸的消息,是在十日後。
那日,行嫣然在書鋪裏忙碌,阿隆匆匆跑來找她,在見着她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小王爺派人傳話,少爺将在未時出獄,請姑娘準備一輛馬車停在南苑側門。”
聞言,行嫣然喜出望外。
雪在午後下得急促,積雪到達腳踝讓馬車行走困難,冷冽寒風撲面而來,将挂在尋常百姓家屋前的紅燈籠吹得左右搖擺,但通往皇宮的道路依舊擠滿賀年人群,街道兩旁的攤販大聲吆喝、人們談笑風生顯得年味十足,并不因天氣惡劣而稍減。
行嫣然領着淳于府幾位奴仆前往天牢接少爺,當他們一行人抵達南側門時,身着黑色滾棕色毛邊鬥篷的南宮陵博已站在門前,年輕的臉龐在見到她後露出微笑,
“行姊姊。”南宮陵博開口。
“參見小王爺。”行嫣然朝他行個禮,接着擡首仔細審視他略帶稚氣的陽剛面容,眉頭忍不住皺了皺,“小王爺的臉色不太好,怎麽了?”
“行姑娘有所不知,咱家主子為了淳于公子,已經在養心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在大年初五那晚,聖上心疼主子,這才允諾主子放了淳于公子。只不過從那日起,主子病了好幾日,昨日病情才較為好轉。”站在南宮陵博身側的王公公忍不住開口。
行嫣然錯愕,“大年初五前後三天雪下得正大,小王爺竟在這麽冷的天跪在養心殿外三天三夜?”
“為了師傅安危,這點犧牲不算什麽。”南宮陵博笑着搖首。
行嫣然立刻雙膝跪下,雙手伏地磕頭叩謝,“小王爺對少爺的師徒情分,民女感激涕零。”
“行姊姊千萬別多禮,本王與行姊姊一般關懷師傅。”南宮陵博雙膝受凍不便彎腰扶她,示意王公公快快将行嫣然扶起。
行嫣然在王公公與奴仆的幫忙下起身,臉上淚水早已撲簌而下。
“行姊姊,本王想告訴你,待會見到師傅心理得有所準備。”南宮陵博從懷中取出繡着騰龍的帕子遞給她拭淚。
“心理準備?什麽意思?”行嫣然不解。
南宮陵博正要開口時,天牢大門緩緩“咿呀”打開,兩名獄卒分別站在一名身材高挑卻暗紅血痕爬滿身的男子兩側,行嫣然見渾身髒污的淳于洛隸,淚水不争氣地争相落下。
淳于洛隸一頭黑發淩亂,十日前還是雪白的衣袍已經破爛不堪,甚至頭滲出斑斑血跡,想必他在這十天裏遭受到慘無人道的鞭刑,才會落得狼狽。
但傷重至此,淳于洛隸依舊站得筆挺,傲然屹立站在囚困他多日的天牢陰森大門前,寒風獵獵吹拂染灰的袖擺,鵝毛般白雪落在他身上仿佛想替他遮掩肮髒血痕,這時的他就算傷痕累累、狼狽至此,臉上依舊勾着泰然處之的淺薄笑意。
行嫣然沖上前,雙手顫抖地撫摸他被發絲遮了泰半的俊顏,這才發現藏在發絲後的左臉頰上,有着約莫半掌寬的燙傷,肮髒的發絲黏在傷口上,幾處較深的口子還流出黃膿,毀了他絕世無雙的俊逸容顏。
“少、少爺……”淚霧攻占行嫣然的視線,她不能克制滾燙的淚水爬滿臉頰,纖纖素手無法控制像風中落葉強烈顫動。
“阿然,你來啦!”淳于洛隸勾起右側嘴角輕淺笑着。
“少爺……少爺……你怎麽變成這樣……”行嫣然心疼得像全身被撕裂般。
“阿然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淳于洛隸用拇指滑過她的右眼睑,替她拭去淚水,但晶瑩的淚水卻在他用指抹去後再次落下,很快地沾滿他的手掌。
行嫣然用力點頭,卻是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然乖,別哭了,好嗎?”淳于洛隸眸光依舊溫暖,啞着聲耐心安慰她。
南宮陵博上前,解下身上鬥篷替穿着單薄的淳于洛隸披上。“行姊姊,快帶師傅回家,我已派太醫在淳于府等候了。”
行嫣然這才發現現下不是哭泣的時候,趕緊讓少爺回府梳洗與治療傷口才是最要緊的事。
她與南宮陵博扶着淳于洛隸來到停于南側偏門的馬車,讓虛弱的淳于洛隸坐進馬車,她朝南宮陵博點頭致意後也上了馬車,南宮陵博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去才返回宮中。
當淳于洛隸與行嫣然返回淳于府裏時,果然如南宮陵博所說,已經有三名太醫等着替他療傷。
銀月悄悄爬上黑幕,淳于府總算獲得半個月期盼的安定,雖然淳于洛隸傷重,但人活着出獄總比關押在天牢裏來得好,這夜,大夥吃得特別香、睡得特別甜,府裏安安靜靜,似乎所有人全松懈下來好好睡上一覺。
靜谧像一泓湖水包圍行嫣然與淳于洛隸,她坐在他的床沿手上拿着濕布,細細替他擦拭長指,感受他溫熱的氣息透過肌膚接觸滲入她血液中,她才能真正确認他真的回到她身邊。
“阿然,別擦了,再擦我的手就要磨破皮了。”淳于洛隸含笑道。
行嫣然擡首望着身穿雪色寬袍的淳于洛隸,他朗朗星目漾着溫暖,黑色長發滑順地披散身後,幾日沒好好吃飯俊顏略顯消瘦,而左側臉頰則裹着幹淨的棉布,她看了他好一會兒,嫩唇這才勾起一抹淘氣弧度。
“少爺,你的皮這麽厚,才不會因為我擦這幾下就破掉呢!”她笑着回話。
“我的皮應當不算厚,若我的皮厚,就不會因為被鞭幾下就皮開肉綻,讓阿然看了淚眼婆娑。”淳于洛隸煞有介事地搖頭反駁。
聽到“皮開肉綻”四個字,行嫣然綻在唇邊的笑僵了一下,但她立刻恢複雲淡風輕的模樣,“少爺別亂說話。”
“阿然真心疼我。”淳于洛隸大掌捧着她的後腦勺,将她壓入自己懷中,下颚靠在她的頭頂,恣意吸取她身上芬芳香氣。
行嫣然鼻尖聞着他帶有墨香的氣味,耳裏聽着他沉穩的心跳,滿足地閉上眼睛享受得來不易的平凡生活。
“阿然,我變成這樣,你介意嗎?”淳于洛隸啞着嗓音徐徐開口。
行嫣然在淳于洛隸懷中搖頭,“少爺無論臉上有無傷疤,少爺無論年少年邁,都是我最愛的模樣。”
淳于洛隸低低笑了幾聲,大掌在她的後腦勺與後背間來回游移,他沉吟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阿然,失去淳于府、失去臨江閣,我失去了所有曾經的擁有,阿然還願意跟着我嗎?”他詢問的語氣乍聽十分淡然,行嫣然卻不難在他言談中聽出忐忑。
“無論少爺失去什麽,我都不會在意。”行嫣然這回從他懷中擡起頭,靈動眸光滿是堅定,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粉嫩薄唇勾起美麗卻也堅強的弧度,“我在意的,是失去少爺。”
淳于洛隸輕蹙眉宇,好看的眸子閃爍着對她的無邊感激與摯愛,“阿然,有你真好。”
行嫣然沒有接話,她俯身将唇貼在他略顯幹澀的薄唇上,把滿心愛意透過這一吻傳遞給他。
“阿然,傷養得差不多後,我将離開京城,到娘親的故鄉江南重新來過,我想,頭幾年得過着捉襟見肘的生活,而你,可否願意随我離開?”
淳于洛隸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她,雖然他早已預料她定會不離不棄,但開口之時還是略顯擔心。
行嫣然咧開嘴角,露出璀璨笑靥。
“少爺在哪,我就在哪。”她甜膩嗓音背後是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