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苦忠仆再告滅門案(一)
苦忠仆再告滅門案(一)
昨日大也等人在城外見到匡靜姊妹倆時,她們是奉了卓晴的吩咐,前去盯梢離城的孟定青母女。
卓晴對孟定青從哪裏得來的“随沙槍”一直有所疑惑,但出于謹慎并沒有正面問過。恰好匡靜她們來了,便把這事交給了她倆,要她們跟着孟定青,看她是否有異常,還特意交代:“若真的有問題……”她比了個手勢,“處置幹淨。”
孟定青在城裏耽擱了兩日,或許是花時間去安撫了女兒,總歸出城的時候,她是雇了馬車帶着女兒、捧着一只方形木盒坐了上去。
姊妹倆與她沒見過,但跟孟芮打過照面,于是一個半蒙面、一個戴幂籬,裝作普通過路人,跟在那輛車後頭。
行至城隍廟時,孟定青進廟裏休整,二人便也跟着下來歇息。
她們一心系再孟定青母女身上,不想爾籁解下蒙面進水食的時候,恰好被綠衫瞧了個正着。綠衫撤得快,沒被發現,直到大也送完母親、妻子折返跟蹤,才被爾籁發現了端倪。
大也是忽然發現自己跟丢了人的,心道不好,連忙要往回走。哪知一回頭,他就看見爾籁解下了柴刀,騎馬立在不遠處。再想掉頭,匡靜又出現在了背後,就這麽一前一後将他堵在了路中間。
他還想着能跟爾籁敘舊幾句,結果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匡靜一記暗器放倒了。
“這人是祁王身邊的人。”爾籁點出他的身份。
“賀政?……派來監視我們的?”匡靜不由冷笑,“看來這位祁王殿下是坐不住了……這樣吧,你我從現在起兵分兩路——你繼續跟孟定青,我回城去找賀政。”
“這人呢?”
“搜搜他身上有什麽信物沒有。”
爾籁在大也身上摸了一通,什麽都沒摸着。她們不知道他才剛從鄉下回來,除了一柄随身的佩刀之外,兩手空空。
“一把破刀,又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匡靜有些不滿,擡起他右小臂來看了看,“砍他一只手吧,這兒這疤痕,賀政總能認得……”
若是旁人聽了這話,必然要驚訝一番,爾籁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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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匡靜所說即所想之後,她便依言斬下了大也的一只手掌。匡靜用随身帶着的止血藥來幫大也包紮,眼看他有要疼醒的趨勢,便又拿出“蛇咬”,照着他的眉心便是一針。
“扔路上就行,活了死了算他自己的。對了,你去跟孟定青千萬別死跟,再跟兩日,若還沒什麽異樣就打道回府,最晚三日後回城來找我。”她收起銀針,“我去跟賀政周旋一下,等從他手裏拿到解藥,就再不必聽別人差遣、做這些狗一樣的事了。”
二人就地分開,匡靜孤身返回長安城。因臨別時她将幹糧都給了爾籁,路上有些餓了,進城後便打算買點吃食填填肚子。
天氣更陰冷了,巷子裏的小販少了許多。她随便選了一個賣湯水的攤子,攤主是個精明幹練的婦人,嘴裏吆喝着“娘子嘗嘗”,便把她叫住了。
她正打算拿錢,旁邊幾個小孩拿着麥子稈做的風車打鬧過來,正正好在她身上撞了一下。
那小孩手裏的風車好巧不巧挂住了她幂籬上的紗,幂籬一歪便輕輕落在了地上。
“诶呀!要死啊你這猴崽子——”那婦人顯然認得這孩子,沖過來便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連忙彎腰去幫匡靜撿幂籬,“對不住啊娘子,這小無賴打小沒娘,皮着呢……”
匡靜沒跟他計較,先把錢掏了出來,随後才去接幂籬。
旁邊有攤販在賣草料,正跟買家講價,看這邊有動靜,便齊刷刷轉過頭來。
那買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漢,看穿着應當是哪家府上的下人。一望見匡靜,他目光便是一愣,随後邁着不十分利索的腿腳往前走了幾步。
匡靜拿過幂籬,察覺到他的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沒太在意。
“……時清歌?”那人忽然叫了一聲。
匡靜身子一僵,還疑心自己聽岔了,可擡頭一看,那花發老漢正顫巍巍伸出指頭來指她,發抖的指尖和猙獰的神情都絲毫沒有遮掩。仔細看,他露在外面的半張臉上蜿蜒着一小片傷疤,像是被燒傷的。
他朝着她,一步步走過來。
“是你!……真是你?你怎會……”老漢瞪大了眼睛,“你不是死了麽?你不是死了麽!我親眼看着你上的刑臺!你怎麽還會活着——”
匡靜臉上忽然帶上一絲玩味的笑,她費盡力氣想起了這人的姓名:“……海老大?”
海老大更加不可理喻起來:“你這妖女!我、我還疑心看錯了……你竟然沒有死?!……”他沖上來便撕扯匡靜的胳膊,“喪心病狂哇、心狠手毒的妖女、妖女!你怎麽沒被砍頭?怎麽還能活着?——大娘一家若泉下有知,必定不得安生啊——”
周圍已經有不少過來看熱鬧了,但都站得遠遠的。原先撞到匡靜的孩子也躲在一旁,好奇地駐足觀看。
匡靜嫌惡地甩了甩被海老大拉住的袖子,沒甩開,于是嗤笑一聲:“哼,可惜……她們都已經死透了。”
海老大立時急火攻心,當街呼喊起來:“來人幫幫哇!此女乃洛陽七十三口滅門慘案的殺人兇犯,親手殺了爺娘姊妹和沒過門的妹婿……一大家子上上下下死了個精光啊!獨我這一把老骨頭,從火場裏逃了出來,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一把扯開蓋到脖頸處的衣裳,露出了滿布前胸後背肩膀的疤痕,觸目驚心。
“我是眼看着她被砍頭的,哪知道她竟然逃出了生天——過着這般逍遙日子?來人評評理啊,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哇——殺人難道不用償命的麽?”
有人說:“人家一柔弱女子,怎會是滅門兇犯?怕不是你這老漢,見人家生得好看,憑空污蔑吧!……”
有人便啐他:“自古人說‘毒婦’、‘毒婦’,怎地好看的女人就不會殺人?那照你這麽說,你長這麽醜,必定是殺過人的喽?……”
那人回嘴道:“我呸,也不瞧瞧你自己的德行哇!獐頭鼠目、鼻歪眼斜,老娘要是毒婦,頭一個先毒爛你這張賤嘴!”
圍觀的人頓時大笑起來。
見無人在意,海老大急得連連抹淚,一手拉着匡靜不放,跪在地上求人們來幫忙。
眼看人越來越多,匡靜愈發心煩意亂起來。
她閉眼定了定神,壓住嘴裏泛上來的惡心勁兒,一只手重重地扣住了海老大的後頸。海老大痛呼一聲放了手,捂着後脖子趴在地上。可見匡靜轉身就要走,他又起身撲了上來。
“滾!”匡靜暴喝一聲,飛起一腳踢在他膝頭。
海老大被踹了一腳,疼得直哆嗦,但為了不讓她走掉,還是飛身上來撲抱住了她。
匡靜是用爾籁的牛皮兜子裝了大也的右手手掌回來的,就挂在胳膊上,這麽一抱,兜子便被海老大扯掉在了地上。她臉色一變,朝那兜子探出手去,可沒等她夠到,敷衍拴好的兜子口便松了開來,那只血淋淋的手掌,就這麽當衆落在了地上。
人群忽地沸騰起來了,先前還在争吵的人們,一下子都噤聲了。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殺人啦”,匡靜回過神來,反手便朝着海老大後頸再次劈砍去。海老大頓時眼前一黑暈死過去,怎料就這個空擋,便有兩個好管閑事的彪形大漢沖上來,一左一右擒住了匡靜。
她的暗器都藏在腰間和袖口,這下夠不着,只能借力飛起雙腿想踢開對方。哪知緊接着又沖上來幾個人,各自舉着釘耙、鋤頭,硬是将匡靜按在了地上。
“啊!”匡靜發出一聲怒吼,掙紮着想脫身,幾人立刻拿來了手指粗細的麻繩,用力将她捆了起來。
“快去叫坊正!”有人喊。
匡靜忽然安靜下來,面朝下趴在地上,頭發散亂下來擋住了她的臉。她瞪着一雙眼睛,視線掃過面前的人,對着他們露出了一個微笑。
有人被她看得心慌,往後退了一步又上前來,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看什麽看——”
沒多久坊正便到了,看這情形、再聽周圍人一說,當即就要把匡靜送到府衙去。
差役們收拾起地上的斷手,又在匡靜身上繳出了一袋子暗器銀針,頓時緊張起來。
坊正便說:“看來是慣犯了!抓緊送京兆府,可別叫我攤上什麽大事了……”
海老大被差役們扶起,也幽幽地轉醒了。
他還有些發懵,等看見匡靜透着濃濃殺意的目光,立刻吓得瑟縮起來。但一想到舊主當年慘死,他又壯着膽子挺起胸膛,對官兵道:“請諸位替老漢做主哇!此女便是五年前洛陽城轟動一時的‘七十三口滅門慘案’元兇……”
坊正是聽說過這件案子的,忙問:“你是何人,怎知她便是兇犯?”
“當年被滅門的顧家,便是小老兒曾伺候十幾年的前主家!火場當夜,小老兒險些也葬身其中,幸有老天保佑、得以生還……”他跪在地上,哭天搶地,“小老兒如今在樂正家做事,家主年年要來大法淨寺為子孫求佛佑。樂正家的長孫便是她的妹婿,可憐也死在了那一晚……”
“貝州樂正家?”
“正是!還請坊正禀報明府!查明她假死逃罪之事,以慰先主泉下亡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