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瘋孟娘敗逐負心郎(二)
瘋孟娘敗逐負心郎(二)
“什麽是‘永王之亂’?”爾籁問。
“二俠沒聽說過?”陸柏總算得了個說話的機會,“便是今上登基當夜,轟動天下的一樁謀逆案!永王逆黨私下養的幾千精兵,險些打進皇宮正殿裏去!”
爾籁聽得半知半解,匡靜笑道:“事發時你還小,家又偏僻,這種事情無關饑飽,不知道也正常。好了,花婆婆接着念。”
花婆婆翻開下一頁:“請‘伏虎’出手殺雲舟的,便是孟定青。據信上所言,當年她離開雲舟後,選擇了隐姓埋名、獨自撫養女兒長大。她為女兒取名孟芮,而就在幾個月前,孟芮忽然失蹤不見了。孟定青在女兒房中找到了一枚立舟玉佩,正是當年雲舟的随身配飾。她認定是雲舟擄走了女兒,于是找到我們,一來要找回失蹤的孟芮,二來要殺死負心漢雲舟。”
幾人靜默片刻,心思各異。
“對了,”花婆婆想起什麽,把最後一頁信紙交給匡靜,“她此番所提報酬……是随沙槍。”
“随沙槍?”連爾籁都對此有所耳聞,“太祖稱帝前所用的兵器?不是傳說這槍早就折斷遺失了?”
“斷了不代表遺失了。”匡靜若有所思道,“這幾年,今上一直在搜羅太祖和十位開國柱國失落在民間的神兵,凡所獻為真必以重金賞之——看來卓晴是驗過了。”她似乎話裏有話,但又沒明說,只是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花婆婆。
花婆婆一臉平靜,沒接她的話茬,繼續說:“雲舟的蹤跡尚未查到……”
“糊塗活兒。”匡靜不滿道。
“……不過阿正在信上說了孟定青提到的一件事——近來有人從岳州一路北上,單挑并打敗了兩位高手——‘白犀’白無三、‘翻條浪’苗俊。據說挑戰者是個武功高強的蒙面人,自稱‘花鴿’,身邊還帶着個瘸子。二位高手都被打到當場昏厥,醒來後混沌失語,過不了幾天便腦漿崩裂而死。”
爾籁說:“是被外力打到頭骨裂開、顱內重傷的結果。”
匡靜點頭:“但……雲舟是用劍的吧?”
“對,但據孟定青說,‘白犀’和‘翻條浪’二位高手、外加一個‘巨眼’沈鐵,正是雲舟揚名天下前結義的三位異姓兄弟。”
“懂了,孟芮失蹤、雲舟的玉佩,兩位高手離奇而死……”匡靜明白過來,“看似無關的事情接二連三,卻都與雲舟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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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匡靜頓了片刻,雙手提裙拾階而下,背對着餘下三人,靜靜思索了一會兒。待回過身來,這些日子以來萦繞在她身上的懶散勁兒,已經徹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躍躍谷欠試的精神氣。
她站在背光的陰影裏,含笑問:“沈鐵人在哪兒?”
花婆婆一改先前的自在,垂眼恭敬答:“就在并州,葉梁縣鳳歧山。”
“哼。”匡靜又是一聲輕笑,“怪不得。”
“阿姊。”爾籁忽然出聲,“你說……這孟定青既然這麽恨雲舟,怎不自己去殺了他?”
“還用問麽?”匡靜舉目看向了寒風肅殺、萬裏無雲的晴空,“如果能下得去手,當初她就不該要殺自己的女兒,而是該直接殺了那負心郎!哼,蠢貨。”
花婆婆嘆氣:“孟定青當年産後沒有好好調養,落下了病根,功力盡失……欸,為個男人,将自己弄到這般田地,不值當啊。”她搖頭,回過身道,“小陸,去備車吧。”
陸柏“欸”了一聲,轉身正要走,想到什麽,又回過頭來:“大俠……那……趙遠公子的那套玉器……”其餘三人的目光頓時朝他聚過來,他心裏“咯噔”一下,以為自己多事了。
“送老太君一程吧。”匡靜嚴肅地對爾籁使了個眼色,“死人就省下過大壽了。”
花婆婆一口氣沒上來,險些被自己嗆住,捂着嘴咳嗽了好幾聲才道:“壽辰在年底,趕得及、趕得及!老婆子去與那趙公子拖上一拖……小陸,快去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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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歧山在葉梁縣最南端,按理說,此山北麓歸葉梁縣管轄、南麓則歸屬鄰縣。但因界限不清,再加這一帶多高山,道路難行,官兵躲懶,這兒便慢慢成了兩不管之地,也因此,招來了不少隐姓埋名的流亡之人。
匡靜頗費了些功夫,才打聽到化名“沈四”的沈鐵正住在山腰的一處荒村之中。
那村子本就只住了幾戶人家,春起又遭遇了山石塌方,村民陸陸續續搬走了,只剩下一個空村。
路上匡靜一直在打聽一高個頭的大眼漢子,直到遇見一采藥女說:“月前我上山,狗兒亂跑,我怕它進了那荒村裏,就進去找,哪知忽然見着一個兇神惡煞的漢子,身邊跟着兩條狼犬!他一只眼睛,正如娘子所說,有這麽大!”
她伸出雙手,蜷起食指和大拇指,比出了兩個巨大的環。
“那漢子長相似惡鬼,當時我便吓得腿軟,坐在地上捂着嘴不敢出聲!他不知看沒看見我,領着那兩條狼犬進了村裏……後來我家狗兒從別處抛來,我就趕緊回來了。”憶起那情景,采藥女還有些驚魂未定,“怕也是那亡命人,來這兒避禍啦!”
馬車到山腳就不能走了,陸柏留在車裏,匡靜與爾籁步行上山去。
爾籁挎着一柄與先前丢在龍勒的刀幾乎一模一樣柴刀的在前,匡靜戴着幂籬緊跟在後,照着采藥女指的路,二人沿着羊腸小道攀到了半山腰,果真看見了一處被山石掩蓋的荒村。她上手劈斷了幾叢矮樹進到了村子裏,四下草屋破敗,像是沒人煙,但村口卻有幾坨新鮮的雞屎。
“有人。”她言簡意赅說完,擡腳向前去。沒等腳跟落下,便被匡靜一把拽着胳膊拉了回來:“等等……”
匡靜蹲下身去,撥開眼前一片幹枯的野草。清冷的日光照耀下,草叢中竟現出了一截細細的繩子,因為本身就是枯灰色,與草叢融為一體,難以看見。
“系着鈴铛……不是陷阱,是提醒有人靠近。”匡靜将爾籁拉到自己身後,“我打頭,走我走過的地方。”
好在後面沒再碰到什麽麻煩,二人直走到了村子深處,再往前,就是緊靠山壁的幾間茅草屋了。就在這時,路中間忽然出現了兩條狼犬,一條通體黃毛、一條黑背白肚,并肩坐在地上,兇狠地朝她們看過來。
“我來。”爾籁舉起了刀。
狼犬忽地嗥叫起來,一間茅草屋的門被從裏面打開,一身長九尺的壯碩漢子走了出來。那漢子是個獨眼,一只眼睛上帶着眼罩,另一只眼睛果真大如牛眼。他拎着一柄剔骨刀,對着兩條狼犬揮了揮,扔出來兩大塊肉。
狼犬一下子沖上去狼吞虎咽,一邊嘶咬還一邊低吼護食。
那漢子因視力有限,沒看見兩個不速之客,徑自擱下刀從門後的水桶裏打了瓢水,猛灌幾口之後才回頭看過來。
爾籁下意識摁住了刀柄,卻被匡靜攔住動作,她提高聲量問:“‘巨眼’沈鐵?”
沈鐵用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她們,沒有作聲。
“你忌日到了。”匡靜莫名其妙來了句。
沈鐵動了動耳朵,朝着一個方向偏過頭去,嗤之以鼻道:“狂妄小兒……人多可未必勢衆。”
“是麽?”他目光落下的半邊土牆後,忽然走出了一個黑衣蒙面人,乍一看,與爾籁的打扮別無二致。但爾籁是将頭發束成冠,而這人卻連頭上都包住了。
黑衣人現身出來,卻沒貿然靠近,而是看了看匡靜姊妹倆,又回頭對沈鐵說:“白無三和苗俊都已經在下頭等你了。”
黑衣人就手飛出兩塊鐵牌扔在地上,上頭都繪着一頭青面獠牙的巨獸。
沈鐵面色一變,不自覺繃緊了下巴:“你是誰!”
爾籁下意識伸手按着匡靜一起下蹲,幾乎匍匐在地。只聽頭頂上傳來“唰”一聲輕嘯,一條帶着鎖鏈的鐵鈎便當空朝着沈鐵飛襲去。
沈鐵用完好的那只眼睛視物,一把抓住了那鎖鏈,誰知緊跟着又出現了第二只鐵鈎,仍是帶着鎖鏈被甩出,正好從他的瞎眼方向飛來。他一時不查來不及閃避,便被那鎖鏈緊緊套住了脖子。
他扔開水瓢,雙手撐住了鎖鏈,想用蠻力扯開,然而那鎖鏈卻好似越收越緊,紋絲未動。
“精鋼鍛造,扯不斷的,”黑衣人似乎嗓子受過傷,聲音細聽來有些沙啞,“四叔。”
在聽到那個稱呼之後,沈鐵頓時面露驚懼,難以置信得朝他看過去。黑衣人從土牆後走出,兩條鎖鏈在她手中交彙。她收回一只鐵鈎,向着沈鐵近前去。
“孟芮。”匡靜低聲點出了她的身份。
這下事情明晰了,孟芮便是一路從岳州北上、接連殺掉了白無三與苗俊的神秘人“花鴿”。
“那個被她帶在身邊的瘸子呢……”她疑惑道。
沈鐵的身體雖不如盛年,但還有多年練出來的靈活技巧。他伸腳勾起剔骨刀,主動迎擊孟芮,憋到臉色醬紫之時,總算逼得她不得不收回了另一只鐵鈎。
沈鐵得了喘息,立刻張大嘴深吸氣,就在此時,孟芮也又一次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