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旖旎
旖旎
小溪邊的兩個人影慢慢朝着趙若岚他們走來,駱星衍微微攬過趙若岚,将她的身形穩穩罩住。
“……葛郎,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日方能相見……”
“公主莫要傷懷,白日裏晴空之上便是你我同見的日晖,夜幕裏寰宇之下便是你我同享的星辰。不論身在何處,庭鷺都與公主同在。”
“葛郎……”
這幾句話趙若岚聽得是真真切切,心中是委實作嘔。
沒想到那個在她面前清高如仙,只會同她談詩論字的葛庭鷺在趙若岍面前竟會說出這樣肉麻的話來。
這個人,究竟還有多少的假面?
趙若岚想着,手上不自覺地上了力道,修剪精致的指甲掐着駱星衍的手臂。
駱星衍似是毫無知覺,連眼珠都沒錯動一下。
他只是有些奇怪,不知道為什麽自家公主聽到葛編修和五公主的對話,會如此激動。
待趙若岍和葛庭鷺走遠了,他們二人才從巨石後面走了出來。
“公主,您可還好?”駱星衍見趙若岚臉上氣呼呼的表情,忍不住問道。
“好,本宮現在再好不過了。”趙若岚慢慢吐出一口氣,往涼亭走去。
涼亭裏攬墨幾個已經收拾好了,桌上擺着她最愛的蓮花白酒,熏着香,三面放着水墨絲絹屏風,四周都挂好了青絲帷幔。
“公主怎地來的這樣晚?”攬墨見到她便笑了起來,“這酒都溫了三回了,公主再不來就得讓駱侍衛去山裏砍些柴火過來燒了。”
趙若岚心情不佳,端起酒杯就連飲了三盅。
待酒燒到心頭,才坐了下來,說道:“路上碰到了些髒東西攔道,好在駱侍衛給趕跑了。”
這話說的有些沒頭沒尾,攬墨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駱星衍,後者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公主說的都對,他在心裏補充道。
趙若岚幾杯酒下肚,心情爽快了許多。見周圍的屏風是墨色山水,意境高遠,頓時起了興致。
她站起身來,仔細觀看了一番,然後問傾墨要了筆墨,提筆在那屏風之上寫起字來。
趙若岚之前尚且藏着拙,用的是閨中女子那套筆跡。此時她心緒不定,又飲了不少酒,筆下盡是飛白體,揮毫飒爽,筆跡清絕。
傾墨幾個跟着看過去,只見屏風上寫着:
[去日已去不可止,來日方來定可期]
趙若岚寫完将筆一丢,倚在欄杆上指着桌上剩餘的酒說道:“你們喝了吧,別浪費了這酒。”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幾個侍女均将目光落在了駱星衍的身上。
駱星衍無奈地接過攬墨遞來的酒壺,将剩下的半壺蓮花白一飲而盡。
趙若岚頭暈乎乎的,瞥見他揚起的下巴,見到上面星星點點的胡渣和下面陰影分明喝酒滑動的喉結,一股絲絲的熱意自下而上傳到心頭。
她前世只與葛庭鷺一人親近過,而那人又是一副清高風骨的樣子,床笫之間除了最後那一道工序,從未有過更多接觸。趙若岚此時方才知道,原來她之前覺得奇形怪狀的男子頸部,還會有如此風景。
駱星衍飲盡壺中之酒,垂眼看到公主正盯着他看,瞬間紅了耳廓。
他擦了擦溢出嘴角的酒,有些尴尬地半跪下去,板板正正地說道:“屬下魯莽了,儀行有失,還請公主降罪。”
他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頓時将趙若岚心頭上那點子旖旎戳得煙消雲散。
趙若岚撇撇嘴道:“無妨,起來吧。”
她又賞了會兒山間冬景,終究覺得是差了點味道,不多時便擺駕回宮了。
那日之後,趙若岚便時常留意趙若岍,但見她與尋常無異。若不是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怎麽也想象不到趙若岍那樣從不踏出規矩半步的人,會敢在宮外與人私會。
這日從學新堂出來,趙若岚故意支開李昱歡,放慢了腳步,等着趙若岍。
落在後面的趙若岍似乎是沒想到她會等着自己,連忙趕上,輕聲說道:“三皇姐,今日這是要去往何處?”
趙若岚微微笑了下,将她拉到身邊,指着傾墨手中的瓣蓮蘭花說道:“前幾日偶得了一株蘭花,想着五皇妹最喜它,便準備送去給你。不巧去了華陽宮幾次,都沒見到皇妹,今日便順路給帶了來。”
趙若岍見那瓣蓮蘭花形态婀娜,不愧名品,心下大喜。
“這可真是蘭中珍品!皇姐這樣念着我,我……我卻沒什麽可回報皇姐的,心中實在有愧。歲末的荷包皇姐若是不耐煩做,那若岍做好了送去可好?只要皇姐不嫌棄若岍的針線就好。”
每年歲末,公主們都要做些荷包贈給親近之人。
昭平帝定要有一個,劉皇後那裏照例也需一個,剩下的就是看着關系親厚便贈予一個,讨個吉利說法。
趙若岚的針線同她的畫技一般,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便是她最為難過的日子。昭平帝的荷包她自然需要親自去做,其他的基本就都交于攬墨她們了。但這荷包是出自公主之手還是侍女之手,還是差了不少的意思。
趙若岍這話一出,便幫她省了不少的力氣。
趙若岚笑笑道:“那就先謝謝皇妹了。”
兩人說笑着往華陽宮走去。
“若岍,”趙若岚見氣氛正好,便問道:“為何這些蘭花我怎麽養都養不好,不像你屋裏那幾株,搖曳生姿。”
“皇姐是怎麽養的?”
“這難道和別的花不一樣的養法嗎?不過是有了陽光,搬去外面院子裏曬曬,下了雨再搬回屋裏呀。”
趙若岍笑道:“皇姐果然是把這蘭花當做普通的花去養了,怪不得總是養不好。這蘭花喜陰,切不可日下直曬,只能在那樹蔭竹影之下吹吹風,而且蘭花不喜換地,在室內待着就莫要移到室外去了。皇姐那樣曬花,倒把這些花糟蹋了。”
“哦,原來如此。”趙若岚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原來這蘭花不能同普通的花一般,也不能随意換地方。”
“嗯。”趙若岍點頭應道。
趙若岚轉頭看着她,道:“原來這蘭花也和人一樣,待慣了哪裏,再去別的地方就會水土不服。”
趙若岍一愣,木木地點了點頭。
“就像你我身為大昭國的公主,可能也會有人像我對待蘭花那樣對待咱們,看上去是為她好,殊不知是害了她。”趙若岚緩緩地說道。
趙若岍一怔,呆呆地看着她,“皇姐……”
趙若岚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柔聲說道:“若岍,你我雖非同胞所出,但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情誼非比尋常。我不希望将來的某一天,你我站在對立之處,遙遙相隔。”
“皇姐,你聽說了什麽!不要聽別人胡說!”趙若岍突然激動起來。
趙若岚拍拍她的手,安撫道:“我沒從別人那裏聽說什麽。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朝堂之下暗流湧動。你我身為公主,自然不可能全然躲過。我從未向誰隐瞞對大皇兄的支持,這你亦是知曉。”
她看着趙若岍微微搖着的頭,嘆息道:“若岍,所遇之人,絕非良配。所見之事,絕非真實。你且多看看多聽聽……別的話我也不便多說,你心裏知道即可。你需記得,我是站在大皇兄這邊的。”
趙若岚說完,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帶着傾墨往鳳陽宮的方向走去。
趙若岍在原地愣了許久,擡眼時已是滿臉淚痕。
她知道趙若岚是冒着什麽樣的危險在與她交心,可她終究是不能回應了。
她趙若岍這輩子,永遠活在昭陽公主的陰影之下。雖說趙若岚對她一直照顧有佳,但終究不能和葛郎相提并論。
葛庭鷺那樣霁月清風之人,沒想到竟能與她如此契合。他們無論是出身品德,還是相貌喜惡,都是如此的天造地設。
趙若岍自小對自己的三皇姐言聽計從,可這次,她相信自己的感覺,葛郎那樣的人,根本不屑于官場之争,又怎麽會參與到奪嫡的事情裏去呢?
她想任性一次,也想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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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和趙若岍說開之後,趙若岚就不再關注他們了。
随他們是舉案齊眉,還是比翼雙飛,都不關她什麽事了。該做的已經做了,該提醒的已經提醒,若是趙若岍如她當初一般,被情愛蒙蔽了雙眼,那她也決計拯救不了。
眼看着臨近除夕,不僅宮中,就是整個盛陽城內都一片喜氣。
這日趙若岚醒來,只聽到屋外飄來陣陣歡呼聲。
“外面這是怎麽了?”她坐起身揉着眼問道。
“公主,外面下雪了,下面的小丫頭們在院外打雪仗呢!”攬墨一邊服侍她穿衣,一邊回道。
“哦?今日也不用去學新堂,簡單梳個髻,一起去看看。”趙若岚笑道。
“是,公主。”攬墨笑着應道。
趙若岚穿戴好,走到屋外一看,外面果然一片素爽,滿目銀白。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就如此盛大,倒像是在迎接年跟,頗有祥意。院子裏早有下人掃出了雪道,上面又鋪了毯子,方便趙若岚進出。
趙若岚踩在毯子上,笑道:“這次倒是勤快,這老早就掃清了雪道,得賞。”
“可不是,這還是駱侍衛帶着他們掃出來的。”一旁的傾墨說道:“駱侍衛還說公主醒來定會要去院外看雪景,一直掃到後山那邊呢。”
趙若岚笑笑道:“他倒是有心了。”
正說着,只聽外面傳來清脆的笑聲,“昭陽起了嗎?這好天氣可別睡過去了,帶我去吵吵她!”
李昱歡披着紫色大氅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昭陽!”她見到趙若岚,立刻喊道:“你醒了?那正好,咱們來這邊堆雪人吧!你看我給你堆個最大最漂亮的雪人!”
趙若岚笑着走過去,點點她的鼻子,道:“你站在雪地裏,就是最大最漂亮的雪人了,還堆什麽。”
李昱歡沖她皺皺鼻子,笑道:“別逗了,快走快走。”說着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又扭頭沖着攬墨道:“給你家公主拿手套來。”
兩人走到院外空地上,見一邊圍了一群人在驚嘆,便也走過去看是發生了什麽事。
結果卻看到那裏堆着一個半人高的半身像,那雪像眉眼如黛,面容清麗脫俗,嘴角的微笑恰到好處,就連發絲都分明可見。
而這雪像,分明就是昭陽公主趙若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