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脫險
脫險
且說李昱歡按着駱星衍所說，先去了盛安司。
盛安司司長釋名川因她不肯說到底是誰失蹤了，硬是不同意封鎖城門。
李昱歡少不得掏出趙若岚的玉牌。這玉牌原是昭平帝特賜給文昭先皇後的，見玉牌如見聖駕，上可随意出入皇宮，下可統帥盛陽城內一切兵馬。
釋名川見了這玉牌，也不敢多問，便應聲而去。
李昱歡見這邊安排妥當，又馬不停蹄地往皇宮趕，不想在箭亭前碰到了蘇文述。她一向畏懼蘇太傅，此時猛然一見，思緒尚未轉換過來，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滾下馬來，沖着蘇文述就行了個跪拜禮。
這一番操作倒是搞得蘇文述一愣。
他見李昱歡神色慌張，甚至行錯了禮，便卸去嚴苛之态，輕聲問道：“郡主何事如此着急？”
“蘇太傅……”李昱歡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趙若岚有什麽意外，強撐着到了這裏。此時一聽蘇文述這樣鎮定包容的聲音，大有慈父之态，心中一時激蕩，頓時落下兩行淚來。
“昭陽……昭陽她不見了……”
蘇文述一聽，亦是驚訝地皺起眉。他拿出自己的帕子遞給李昱歡，定定地說道：“郡主莫急，且說與臣聽。”
李昱歡接過手帕，胡亂擦了兩下，三兩句把事情的經過說了。
蘇文述聽到她說已經派了盛安司封鎖城門，便道：“郡主做得很好。公主失蹤，不比尋常，斷不可讓外人知曉。這樣，微臣同郡主一同去面見聖上，請聖上派兵去平康街附近搜尋，定能将公主救出。”
李昱歡跟着蘇文述往宮裏走，心中對駱星衍多了幾分敬佩之意。她沒想到駱星衍一個低等侍衛，所作的決策倒并無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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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街的小巷子裏，隐匿的矮棚內。
趙若岚正提着筆，緩緩地沾墨，慢慢地寫着。
——她刻意在拖延時間。
她記得郭子榆有個嫡女，和自己年歲差不多。那姑娘單名一個“敏”字，上一世還進宮當了趙若岌的妃子。現在想來，自己那時果真是整顆心都在葛庭鷺身上，連這樣明顯的結盟都沒注意到。
趙若岚想着，特意換了一種字體，簪花小楷，規規矩矩，更符合一般閨中女子的身份。
她不知道李昱歡他們在外面是怎麽找自己的，如果他們沒能找到自己的話，說不定還真要靠這個郭子榆前來搭救。她想了想，落款的時候并排寫了個篆體的“昭陽”，和她的鳳印如出一轍。
希望這個郭子榆不要讓自己失望。
趙若岚寫好了信箋，交給旁邊磨墨的蒙面綁匪。那綁匪見她如此配合，竟看也不看，問了地址就沖了出去。
剩下的兩個綁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那個最壯碩的綁匪拿着麻繩走了過來。
“郭大小姐，請吧。”
趙若岚自知掙紮無用，便轉過身去，背着手，任由那人用繩子勒住自己的手腕。
粗糙的麻繩再一次觸碰到磨得有些紅腫的肌膚，趙若岚疼得縮了下脖子。她閉上眼，暗自咬着牙，做好了十足的準備，迎接愈發難捱的痛楚。
等了一小會兒，設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加劇，她甚至感覺手腕上的麻繩都掉了下去。
趙若岚聽到背後發出一聲奇怪的悶響，正要回頭去看，就聽到一個清亮又熟悉的聲音喊道——
“公主，別看。”
趙若岚一愣，這分明是駱星衍的聲音。
她本做好了要與這三個亡命之徒周旋的準備，怎料到這小侍衛這麽快就找到這裏來了。趙若岚正想問他，身後又響起了“叮叮锵锵”兵刃相接的聲音。
刀劍之聲，聲聲如刺，可卻令她分外安心。
緊接着又是一聲悶響，整間屋子終于安靜了下來。
趙若岚待要轉過身去，一頂月白色的帷帽就輕輕地放置到了她的頭上，正是她丢了的那頂。
“殿下，屋子裏污濁不堪，您別向下看。”駱星衍走到她面前，手指笨拙卻小心翼翼地幫她戴好帷帽。然後才半跪下來，抱拳道：“屬下救駕來遲，還望公主恕罪。”
趙若岚伸手扶他起來，“你這動不動就跪的毛病是從哪裏學來的？你救駕有功，何罪之有。”
駱星衍這才看到她手腕上的紅印，眼眶頓時紅了起來，“公主，您的手……”
他說着整個人突然暴跳起來，提着劍就要往回走。
“你要做什麽？”趙若岚攔住他。
駱星衍紅着眼睛，委屈得仿佛被綁架被弄傷的是他。
“這兩個賊人竟敢如此對待公主，剛剛一劍了結他們實在是太便宜他們了！”
這話說得既不夠大氣，又毫無文采，卻偏偏讓趙若岚笑了出來。
她這一天從睜開眼的那刻起就全副武裝，又是重生之後第一次見葛庭鷺，又是遭受意外被困在這裏。雖然表面鎮定最終也算是不辱皇室顏面，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整個人都不曾放松過哪怕一刻。
而此時，看着眼前這小侍衛近乎幼稚莽酣的樣子，趙若岚卻一掃之前的緊繃，心緒如眼前帷帽上的薄紗，屋內本無風，也能自飛揚。
“人都死了，就算了。”趙若岚語氣輕快，“走吧，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們去做。”
駱星衍聽她這樣說，吸了吸鼻子，乖乖地收了劍，輕扶着她往外走。
趙若岚按他所說的那樣，目不斜視地走着，假裝沒有看到地上的血水，假裝沒有聞到滿屋子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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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侍郎郭子榆正在書房裏賞畫。
桌上的設色山水乃是傳世名家之作，煙江疊嶂，意境蒼古，正是他最喜愛的。這是二皇子趙若岌前日裏偷偷派人送來的，也沒要他做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不過是約定好在今日的曲江宴上給新科探花美言幾句。
那新科探花本就文采不俗，又得聖心，為他說兩句好話亦不是什麽難事。
郭子榆沒想到自己蹉跎半世，還能遇着這樣的好差事。他邊看這畫邊覺得這個二皇子是個豪爽之人，不像有的皇親國戚，你幫了他不少忙，他卻像打發叫花子一樣，只搬來兩扇破屏風。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門房小厮急急慌慌地跑了進來。
郭子榆将畫一合，怒道：“這裏是你能來的地方嗎？還不快滾出去！”
那小厮滿頭大汗，急道：“大人，門外來了個人，說大小姐被他們綁了，要大人您帶着銀票親自去城外贖人呢！”
“渾說！敏兒好端端的在府裏，哪裏會被什麽強人綁了？”
“小的原也不信，可那賊人手裏有大小姐的親筆信。”那小厮趕忙遞過來一張信箋。
郭子榆拿過來一看，這字跡和他的寶貝女兒雖有幾分相像，可決計不是她的。郭子榆哼笑一聲，才要回絕，就看到落款那裏用篆體寫的“昭陽”二字。
他在禮部當差這麽多年，自是沒少見到趙若岚的鳳印。只一眼，他便能确定這正是當朝最得聖寵的昭陽公主寫就的。
郭子榆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這，這要他怎麽辦呢？一個不小心，就是丢官掉帽，甚至株連九族啊……
“你去跟夫人說，叫她看好敏兒，這幾日都不要出門了。”他吩咐完身邊的小厮，又轉到後廂，取了銀票，讓門房小厮帶路，去府門口見來的綁匪。
那綁匪戴了頂蓑帽，叼着跟柳條靠在門口的石獅子上，一派怡然自得的樣子。
郭子榆咬着牙走過去，問道：“人在哪兒？”
那綁匪啐了口痰，連帶着将叼着的柳條也吐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方才道：“你就是那個狗官？沒想到你生得如此之醜，你那閨女倒是個難得的美人。”
郭子榆一梗，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是。
“……快帶我去贖人吧。”
那綁匪“切”了一聲，領着他往南關門走去。
二人行至南關門附近，遙遙望見城門口重兵攢動。那綁匪吃了一驚，一把揪起郭子榆的衣領，怒道：“狗官你竟敢報官？！”
郭子榆吓得一個勁兒地搖頭，“沒有沒有，我怎敢報官哪……”
[你們抓的可是堂堂昭陽公主啊！]
他在心裏默默地補了一句。
“狗官，那你想個辦法吧，反正今日必須出城，不然你閨女就死定了！”
“這，這城門歸盛安司管，我在禮部當差，哪裏能有什麽辦法啊……”
“你們都在盛陽做官，都是一個道兒上的兄弟，那狗屁盛安司怎麽就不能賣你一個面子了？說到底，還是你不願出力！好，那咱們就在這兒等着太陽下山，明日你去城外給你女兒收屍吧！”
“使不得，使不得啊！”
兩人正在這邊掰扯，一雙手突然從後面勒住了那綁匪的脖子。那綁匪還未來得及反抗，就被那人三兩下綁了個結結實實，緊接着又被那人一腳踹得跪到了地上。
“大俠饒命，大俠饒命！”郭子榆見狀連忙作揖讨饒。他驚恐地朝後一看，卻只見到一個軒宇磊落的少年。
“你是何人，膽敢偷襲老子？！”那綁匪跪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口中卻仍不肯認輸。
那少年并不理會他，朝着郭子榆抱了抱拳，就往南關門那邊走去。
那綁匪跪在地上，沖着郭子榆說道：“狗官，快給老子解開。”
郭子榆既怕耽誤了贖公主，又怕那少年回來找他算賬，正在躊躇之際，盛安司司長釋名川就帶着一隊人同那少年一道往這邊來了。
釋名川和郭子榆只有點頭之交，此時見了面亦只點了點頭。
郭子榆略顯尴尬地輕咳了一聲，不知道該不該向釋名川說明昭陽公主尚處險境。
“大人，就是他。”那少年指着跪在地上的綁匪沖着釋名川說道。
“我冤枉啊！”那綁匪見狀突然耍起賴來，“我和郭大人不過是在街上逛逛，這小兔崽子就将我綁了起來！大人，你要抓的人明明應該是他！我可什麽壞事都沒做，不信你問郭大人！”
被點名的郭子榆又是一身冷汗。
他怕這綁匪真被抓了，到時候來個魚死網破，昭陽公主會有性命之憂；可又不敢告訴釋名川昭陽公主被綁架了，這關乎皇家顏面，萬一傳了出去，就算公主成功被救回來，聖上也絕對會記恨于他，他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郭子榆這短短一個時辰之內，一茬接一茬的冒汗，整個人像被抽幹了一般蔫兒了下去。
這時，旁邊停着的一架馬車上下來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這姑娘穿得普通，卻氣态不凡，就是旁邊攙扶她的丫鬟都是一水的好相貌。
郭子榆覺得這姑娘的體态有些眼熟，等這姑娘走過來一開口，他才驚訝萬分，直至恍然大悟。
“釋大人，此人綁架民女在先，勒索家翁在後，有民女親筆信箋和家翁為證，人證物證俱在。還請大人将此人監押歸案，為百姓除害，還盛陽之康。”
這聲音帶着郭子榆熟悉的皇家腔調，清清揚揚，不卑不亢，分明就是昭陽公主趙若岚在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