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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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芸哭笑不得,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說起,關于一只大象被氣象局氣死的邏輯,一古人,怕悟不了。
方才着實緊張,以至于完全沒考慮到一個笑話的适用語境。這一則算冷笑話,是前些天明浩逗她時講的,結果講的人自己笑得人仰馬翻,聽的人卻完全沒反應。
此時此刻的大将軍,就是彼時無動于衷的她。不同的是,她聽得懂,卻不覺好笑。而這位身心繃緊的将軍大人,是完全不知笑點在哪。
盛茗旭瞧剛拿蜂氣勢凜凜蜇人的家夥竟臉色慘白,心裏微微一動,掠了眼魯莽行事的小分隊:“下,去。”
“是!”副将再怎麽放心不下,也不能不從命令。
一小隊人迅速轉身,撤離。
既然要了二十只蜜蜂,肯定不止蜇一次,這小子不能如此僵硬!“他”得自如啊,才能靈活捉住那恐怖玩意給他開展後續“治療”。一想到這,盛茗旭趕緊喊住最後一道背影:“無,我,命,令,不,得,進。”
副将身子一凜,站得筆挺,背身領命:“是!将軍!”
得給這小子一個相對自由發揮的空間,副将這人啥都好,唯獨碰上事關他安危的,就易沖動行事,所以,還是得事先打好招呼,以防中途再度闖入,吓到人。
即便這小子真欲對他圖謀不軌,憑這區區單薄小身板,他也能輕松制服。
帳內終于再次恢複安靜。
陸芸調整心緒,把注意力聚回面前“病患”,有些細節需确認:“将軍大人,十分鐘後,我們繼續。”
盛茗旭微微颔首,算作回答。
頸部被蜇的地方疼痛劇烈,他骨子裏懼怕的東西,一言難盡。許是剛才吼得起勁,似乎有将疼痛散掉了些,至少此時此刻,比方才緩和了些。
陸芸眉頭稍稍一微,眼前這人似乎又開始不太對勁了,那種通身擰巴的不自然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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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剛才那聲失控的驚喊,倒着實令她意外,于是嘴角下意識一勾,輕聲道:“将軍大人,從現在開始一刻鐘內,若您的心髒有任何不舒服,或其他地方有不同往常的不适感,您都可以第一時間告訴我。”
不适感?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有!至于心髒?特別慌張……但盛茗旭不能如實告知,剛才那樣已經夠丢人的了,現在咬牙都得淡然處之:“沒。”
“好的。”這樣的回答令陸芸滿意,最怕他有問題,導致她無法順利完成整個蜂療,到時命運又得轉回兇險。
只剩不熟兩人的氣氛微窒,陸芸決定緩和下:“将軍大人,剛才您脖子後面那一下不疼吧?”
“……嗯。”盛茗旭眼珠子下意識往右轉。不想丢面!不能丢面!不可丢面!
陸芸放松一樂:“是吧!我就說不疼的!就跟蚊子咬一口沒差別~像您這樣刀光血影都無所畏懼的大将軍,這蜜蜂蜇一下完全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許是趁那急性子副将不在,非得把沒拍成功的馬屁給補上,只是,話音一落,陸芸覺得面前将軍臉上明顯一瞬靜止,随後目光投向了別處。
沒接她的馬屁。
兩人開始陷入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默。
陸芸不得不收着點,視線不輕不重擱在這位大人物上,心思卻自顧自亂走着。起初他還“回瞪”她幾眼,之後,許是覺得這樣無聲的相處有些微妙,幹脆閉目養神。
陸芸見狀,索性肆無忌憚打量他起來。
有了那一喊帶給人的反差與沖擊後,她覺得這所謂的将軍似乎挺多面的。細瞧他面部,雖偏小麥色可皮膚光潔幹淨,細膩得愣是找不出一個毛孔,這點和明浩那嬰兒肌有得一拼。
之前沒這種近距離細看,這會默默端詳一通下來,陸芸心中恍然:怪不得剛開始瞧這對眉眼覺得很像明浩,其實整張臉的五官走向以及立體程度都如出一轍,包括這肌膚,也是同款。
但不同處也分明,明浩那小子一天到晚沒個正經,胡鬧分子;而這将軍,典型陰晴不定,心思甚難琢磨,是個陰鸷狠戾的主,動不動就令人心中生寒。基于這一點,陸芸很難判斷,将軍今年貴庚。看膚感年紀不大,可這非同尋常的氣質,典型的老謀深算!
“看,夠,了,嗎?”合眼的人倏然出聲,吓得陸芸小心髒一緊,趕緊挪開視線,心虛回了句:“不好意思,将軍大人。”
他并未睜眼,惹得陸芸有種沖動,趕緊找補一句:“我只是想留意您面部情況,不是故意要盯着您看。”
就是故意的,又不犯法……陸芸無聲抿了抿嘴,果然是個敏感的家夥,閉着眼都能感知到別人對他行注目禮。
重回沉默。
陸芸開始擡眼打量整個軍帳,走馬觀花似的過了一遍,與影視劇作品裏展現的相差無幾,沒什麽特別吸引人的物件。
估摸着一刻鐘差不多了,陸芸故意先輕輕咳了下,再正式出聲:“可以了,将軍,您身體感覺一切都好吧?”
盛茗旭倏地睜眼,對提問的人點點頭。
“好的。”陸芸重新将放一旁的木盒拾起,一刻鐘的觀察,被蜇“病人”并無不良反應,心髒等一切良好,說明可以繼續下一步正式蜂針療法,“那我們正式開始吧。”
“好。”喉結不自控往下一滑。
盛茗旭無法說服自己鎮定,視線觸到木盒的剎那,微微縮了縮,那種本能的害怕,瞬間變得張牙舞爪!雙手緊緊抓住雙膝,因過度用力十指關節顯得特突兀。
陸芸取出第二只野蜂,用兩指指腹夾住蜂體中部,而後屏息,靠近已重新閉起雙眼的臉,準确無誤落到了面部對應的穴位上——有人無法自控地嚎了一聲!
陸芸手一抖,神色複雜,再怎麽意外的意料之外,低頭細細一品,似乎全成了意料之中。于是,她決定直接忽略,取出第三只蜜蜂,蜇第二個面部穴位——“嗷”!
這一次,這将軍身子都跟着微顫。
陸芸心中無語,可手上一點都不耽擱,趕緊把剩下兩針完成。
不出意外,又是兩聲慘烈的“嗷”。
第一次蜂療,控制在四針,對應面部四個穴位。每一下,尾針都随刺随拔,停留不超過5秒。蜜蜂尾部蜂針自行刺面,脫離蜂體後,于特定穴位釋放出蜂毒,逐步擴散到經絡及血液之中,發揮獨特的藥理作用。
陸芸擡首,掃了圈帳外,連着四聲“嗷”,晃動的人影就越多,窸窸窣窣聲愈發頻繁。
顯然,這外面的人,與裏面被蜇的人,一樣焦灼難耐,一樣驚慌失措,一樣無計可施。
她無聲笑笑,來得匆忙,手邊沒自家秘制的藥酒。不然這個時候,蜇的位置噴一噴,可消腫去疼,才算正式收尾!
眼下條件有限,只能讓這“嗷嗷嗷嗷”連嚎四聲的将軍大人,純靠身體與意志力,彌補欠缺的特制藥酒。
“将軍大人,好了。”陸芸見他一直未睜眼,于是好心提醒。她也怕,只嗷不講話的人再不開口,外面那群忠心耿耿的手下,怕又要闖進來,拿她是問了。
“……”盛茗旭覺得整張臉都燒得火辣辣疼,這種實時的奇葩體驗感,活了二十載,前所未有!完全找不到任何詞來形容!
“将軍?您還好吧?”陸芸見他一動不動,心中惶惶,弱弱确認。
盛茗旭緩緩睜眼,心中萬般苦澀,目光聚焦到眼前小子,定了定神,努力開口道:“刺,刺?”
“噢——刺都取掉了,您放心,四根都取掉了!”陸芸反應迅速,趕緊答人!
這說話都氣若游絲了……這将軍,怎麽說呢?戰場上如何威風凜凜厮殺勁敵她未曾見過,但怕得嗷嗷直叫倒真的令她大開眼界,膽子或許大,但大得很有限吧。小小蜜蜂,都能把他吓成這樣,真的不可思議啊!
陸芸想到之前有些膽小的孩子來工作室接受蜂療,都沒這位将軍嗷得這麽慘這麽響的!
到最後那只蜜蜂蜇最後一針時,她甚至怕他會忽然痛哭……還好,謝天謝地,忍住了!呼~
盛茗旭忽地重重一下呼氣,打斷了陸芸忙碌的心理活動:“将軍,您是哪裏不舒服麽?”
盛茗旭微微搖頭,表示沒有。
呼吸頻次被人為刻意降得很低,每次換氣,就顯得特重,還帶喘。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太多。
陸芸心如明鏡,面上盡量淡然輕松:“将軍大人,接下去我們需要留觀二十分鐘。您看,我給您做個面部按摩,可好?”打心底想舒緩下他的緊張狀态。
盛茗旭眸中含淚,倔強搖頭表拒絕。他素來厭惡過于親密的肢體接觸!
楚楚可憐的模樣落入陸芸眼裏,莫名激起心中一番感嘆:這哪是雄獅般的大将軍!這分明是可憐兮兮的小狗狗啊!
帳外早已一片人心惶惶。
副将程勇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不停來回打轉,愣是想不好要不要違抗命令不管不顧沖進去!剛才那連着四聲慘叫,吓得他到現在心髒還抖着!跟随将軍數年,哪見過這樣毛骨悚然的陣仗!
這四聲,聽起來可比一開始那一聲瘆人多了!
手下士兵亦忍無可忍,“嗷嗷嗷嗷”之後,帳內就一直沒有自家将軍的動靜,令人不得不生疑!
跟着盛大将軍出生入死多回,哪聽過他發出這樣匪夷所思的慘叫聲!還一連四聲!
“程将軍,俺們真的不用進去看将軍麽?”
“是啊是啊,程将軍,剛才那撕心裂肺的叫聲,将軍真的沒有在遭受酷刑麽?”
“就是,太可怕了,萬一将軍有個好歹,我們可怎麽辦啊?!”
程勇進退維谷,低聲為難道:“可将軍剛才下了命令,沒他吩咐,不得入內!”
“不是還有個小兄弟嘛!您問問他,看他怎麽說!”有兄弟靈機一動,出了個靠譜的主意,程勇心裏一頓,覺得可以!
于是刻意用力清清嗓,提着喉嚨沖帳內喊:“小兄弟,将軍一切可好?”
陸芸望着忽然暈倒在床的鼠膽猛男,聽到帳外有人喊她,手腳一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