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十三層樓(一)
十三層樓(一)
前日,京城少王府,夜深,遭人行刺。
三王爺官辰悅在身邊人的保護下得以順利脫身,黑衣刺客被逼上王府高牆抖聳處,面朝身後衆人摘下了面罩,細杆兒挑的綠皮燈籠一照,吓得為首那個說不出話來。
王府總管跟在官辰悅身邊多年,從宮裏到端王府,再到疆北,竹見面官前她也算是頭等心腹,此時自是一眼就認出了牆頭馬上那人的身份。
陳端儀。絕對是枉死疆北的陳端儀。據說她的屍身還在封國的地牢裏封着,怎麽會突然就出現在她們面前。
雖說是燈昏眼花叫人瞧得心裏沒勁,但是王府總管還是言定那人的面色蒼白如雪,在京城從未見過這樣白的人,像是從地下裏爬出來的一樣......陳端儀就是從地下爬出來的女鬼!聽總管彙報的上官白心裏捏了一把冷汗,她回頭看看縮在竹見懷裏的官辰悅,眉頭鎖住無物可開解。
陳端儀是索命的女鬼,那官辰悅是什麽。上官白雖是心裏清楚其中蹊跷,在這夜色顯得愈發深刻的王府外院中也控制不住的發了一身的冷汗。
“刺客呢?”
上官白厲聲問底下跪了一片的府人
“回上官大人,聽見殿下的喊聲,屬下們正在外院巡邏,等趕到內院,只瞧見一個背影。”
“端王府就你們幾個人?內院住的是皇親貴胄,你們不小心護着,去尋什麽外院!”
“大人息怒,是殿下她不喜歡內院有別人,說是有竹官大人一個就夠了,所以小的們不敢輕易造次。”
房中傳出一聲嘆息,竹官抱緊懷中瑟瑟發抖的官辰悅,對上官白說
“大人,比起刺殺的事,先不必追究別的不重要的事情了。”
“竹見?”
“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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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官低垂了眸子,借着官辰悅在懷裏,就不好下榻對上官白行禮。上官白暗附一聲鼻息,朗聲問道
“是你最先發現了屋中人的不對勁,也算是月旦名侍,房內擺設她不會比你熟悉,為何不直接抓住賊人難道你和那刺客是串通好的?”
竹官冷笑一聲,沒有發話,薄唇微啓,吐露出一句不重不輕的話來
“大人有疑可以随便查下官,只是有疑無證便是诽,下官的話就說到這裏。”
“王府把你們這些哥兒養的這樣驕縱,難怪端王在京城有個榴下臣的盛名。”
上官白不怒反笑,很快她的笑容就收斂起來。背後吹過一陣小風,似乎推開了門閘,上官白警惕的回頭去看,卻只見一只貓兒從容地從門外爬出去。在回頭,不等上官思,官辰悅終于出聲,幽幽問她
“你也信陳端儀回來了,對不對。”
上官白顧不得禮儀,瞪她一眼,卻見官辰悅從竹官的懷裏起身,踉跄下了床,臉上挂這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陳端儀回來了,太好了。她先殺了你,然後再殺了我,都是鬼,我們就不用怕她了,上官白。”
“殿下今日操勞,怕不是被刺激瘋了。”
上官白扭身,對臺下一衆随從官幹笑幾聲,講。
“本官可不認識你說的什麽陳端儀。”
“你非要讓本王一點情面都不留才肯說真話是吧。”
官辰悅一把抓過上官白的領子,吓得上官白朝後避閃不及,對身後侍郎狂使眼色,可哪個敢在官辰悅生氣的時候上前。
官辰悅擰着猩紅的雙眼,咬牙對上官白
“當初是你給我挑來的陳端儀,你說她是信得過的殺手,我因為信了你的讒言才讓她去壞了我的好事。現如今陳端儀死了,我淪落如此下場,你倒是全身而退,憑什麽。”
“殿下,言錯。可不是我挑來的陳端儀,是陳端儀得罪了楊萬亭,楊萬亭讓我收拾陳端儀,正好您在挑醫師,這實在是太巧了!下官不得不以為這是天意,就把她給您送去了。下官也不知道你是有意殺封國國君啊,下次,您還是把話給屬下說清的好,免得,擾人的清白。”
“清白!”
官辰悅掐着她的脖子,毫不洩勁。上官白眼珠都要瞪出來,邊作嘔狀邊道
“端王爺,我奉皇上旨意來查案,現在可是朝廷命官,代表的是皇上的臉面。你若是殺了我,皇上絕不會顧惜!”
官辰悅不松手,竹官聞聲不得不上前,将她的手掰開,上官白脖頸上已全是紅印。她幾乎要将肺咳出來,卻自知今夜在官辰悅面前她已占上風,又彎起眉眼
“奸臣。”
竹見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卻讓上官白面色一變,她直起腰,居高臨下看向臺下衆人
“奸臣?何為奸臣?不貪不谄不事二主,我做的那件事不是太鳳君殿下的旨意?北疆一事之後,王紀雲,蘇耘,包括三王爺你,哪個還能奉旨進內廷?哪個不是被革官降職,調離封地,不就是眼不見心不煩的用意?就連楊萬亭一幹人等都受牽連,只有我上官白,仍受禦前大臣的待遇,替太鳳君做事,太鳳君厭惡你們,絕不厭惡我。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什麽?”
她們成三足鼎立之勢站着,臺下人讀不懂她們的神情,也聽不清她們的話。上官白嘆口氣,眼睛望向天上孤星,伸手一指,咧嘴笑的皺皺巴巴的
“因為我是這世上,他唯一能信的過的人了。”
“所以你要殺了陳端儀。”
官辰悅突然開口道,一擊即破,上官白轉過頭,眼睛紅的讓人發憷
“陳端儀在,父後更信得過她,就不會信你。所以當初讓陳端儀頂罪去封國,也是你給父後出的主意,對不對?”
官辰悅有些興奮,她推開身前護着的竹官,似乎一切邏輯都通了
“真正借我的手殺了陳端儀的人,其實是你,就是你!”
官辰悅笑的比哭還難看,還是斷言道
“王府刺客要殺上官白,不是殺我官辰悅。”
“殿下真的是瘋了。”
上官白大聲對臺下人吩咐
“我奉娘娘懿旨,把端王府封起來,號召天下名醫為殿下診治,查不到兇手一天,端王府的封條就一天不用取下來。”
“大人!這太果斷了,要不要去請示太鳳君娘娘的意思啊?”
“我是禦前女官,我的意思就是鳳君的旨意。”
臺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沒人敢輕易動手去封鎖端王府。上官白見狀,向上挽起三寸袖子,枯瘦的手臂探過來,去拿随行官手裏的筆
“給我,養你們這群沒膽子的東西還不如養條狗,你不敢,本官敢!”
浮州突然卷起狂風,天上雲層漸漸積厚。這才夏末,就又要降雨。上官白手中的墨汁順着筆杆滑落至手腕,又順着手臂一直滑下去,直到劃過幾條歪曲的墨線。
“封,封王府,封了你的魂軀,你就留在端王府,哪裏都不要去。”
上官白念念有辭,未在意天邊已劃過幾道閃電。
彼時有屬下見場面已超出太鳳君的想像,便上前來拉她,卻也被她喂了一臉墨水。上官白在端王府的高牆上寫滿了封字,一直寫到外院正中的大門,她的筆墨将要耗盡,力道卻更加足勁,她寫下一個不規整但巨大的字體的時候,這時,天降滾雷,轟隆隆的在人間炸出一片氤氲。
閃電順勢而起,轉瞬即逝的鮮亮照亮了幾片屋頂沒遮住的天空,上官白背後滿牆的字體愈發陰森。竹見從背後攬住官辰悅,那人卻比往常都要冷靜的看着這一切,見她沒說話,竹見便也沒有行動,與她并肩站在一起,看着上官白的舉動。
風聲呼嘯而起,吹亂了上官白的頭發,她的視線被遮,自然不能再繼續提筆,這時,一個聲音從她耳邊回蕩過來,那人的聲音如此熟悉,卻教她怎麽都想不起來是誰
“陳端儀死了,另一個陳端儀又活過來了。”
那聲音混着風聲是嘈雜中僅存的清晰,她似乎有備而來,滿院的人,她所有的話卻只是說給上官白聽
“過去他有陳端儀,不會看你一眼,如今他有陳鶴夢,還是不會看你一眼。”
“誰?!”
一道閃雷自天際劈過,這時臺下勸上官白的人才終于看清了院子裏多了一個黑衣身影。
那人站在不近不遠的高處,卻無人可觸及。也沒人敢觸及。她身後有閃雷劃過,正好照清了她的臉。
此時風止,上官白終于看清了她的臉。那樣熟悉的臉,此刻距離她這樣的遠,屬于一個本該淡化在她記憶中的人,此時上官白終于快将她忘了,她卻不肯了,所以從地府裏回來了。
庭中人不知事情來由,卻也被這氣勢吓成一團,唯獨上官白還站在人群之外,像一塊米團中糾下來的米似的
“上官白。”
黑衣人拉住了她的脖頸,讓上官白湊近看清了她的臉。那人确定了此人的身份,渾身已抖如篩糠一般,上官白許久未露出這樣陰晦的神情,她低聲喚着黑衣人的名姓
“陳端儀。”
陳端儀沒有任何神情,血紅的菱唇在面色的襯托下更具神性。陳端儀微微啓口,向上官白下了最後通牒
她說——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