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其然而然(四)
其然而然(四)
燈火上挑着劍,頂上挂着兩稍羊油,亮堂堂的裹了滿屋子的味道。
張衍早知道她會來,從她一早假醉出營就知道了。鶴夢杯子裏裝的是水,自她的酒囊丢了之後她就更厭惡酒了。所以,營帳外的腳步聲響起來時,張衍沒有擡眼,将羊油與蒜瓣裹了,裝在餅子裏。簾子掀起的一瞬間,張衍的聲音恰時響起
“都給你留着了,就知道你沒吃飽,要來我這裏打牙祭。”
肩上被人拍了拍,張衍帶笑回頭,卻被她用力拽領子,力氣大到将他整個人從座位上拉起來。張衍眼神動了動,面上表情卻沒變。
“你騙我。張衍,你知不知道在軍營裏面說慌的代價是什麽?”
浮州寄來的信件被藏在驿站明間,鶴夢找出來時還發現了她閑來寄回家去的書信,雖是未有拆開痕跡,但堆積到一處,覆上一層厚厚的灰塵。自來這兒鶴夢的書信都由軍報探子自驿站寄出,而驿站的歸屬就劃在張衍名下。
“什麽代價?主帥你說,末将照做。”
張衍的大氅自肩頭滑落,鶴夢從透過月光來的地方看清了他身上完整的紋身圖樣。張衍原先只虛敞一件皮毛,裏面的景色此時一覽無餘。他還拉過鶴夢的手,在他滾燙的肌膚上一寸寸的滑過。最終在心口處與她雙手緊握,張衍的身子在鶴夢懷裏縮了縮。
鶴夢轉過眼睛,想要抽出手,卻帶落了滿桌的機甲樣式。張衍轉過頭看一眼,又目光灼灼的眺過來,他料定了鶴夢離不開他,便将她朝腿上送了送
“他那些虛情假意,我可以給你寫一百封一萬封。可我就在你眼前,捧着這顆心給你看,你卻視而不見。如今我像這樣在你面前,你好好看看我,可還能入得了你的眼?”
張衍的刺青上是只高飛的鶴,白铩呖鳴,與世無雙。他低頭,叫她的視線移不開,聲音卻輕的發顫
“妻主。”
“張衍,你!”
“要說成親的早晚,明明是我先嫁的你。”
“兒時玩笑,你記他作甚。”
Advertisement
張衍苦笑,腰間裹上一物,鶴夢面色沉靜,可張衍就是知道她心裏可不是這樣想。
“對你來說是玩笑話,對我來說是承諾。有思,你要的我都能給你,他呢。你對他的執念我也懂,但是等你歇口氣的時候,能不能回頭看看我。”
“張公子,自重。”
“你告訴我,你到底要什麽才能留在北疆,留在我身邊。”
“我要溫硯。”
張衍聞聲洩了力,與她拉開距離。鶴夢拾起一旁的折刃,遞給他,張衍搖了搖頭
“我打一開始就知道你會選他,你向來認定不撞南牆不回頭。這柄刀是趕在你來之前修好了的。你拿走吧。你跟他一起回去吧。這兒的事,我自己能處理好。”
“我會送他回去。留在這裏,處理完鳳君的事情再走。至于你,我們還是朋友,但是你不要再做這些會讓我們傷心的事情了。”
張衍點點頭,看她轉過身去,突然發現她單薄的身影在這月光下真像是只野鶴。只是鶴的栖息處,注定不在他這裏。
朝暮交替,草原上響起馬蹄聲,聲音緩緩,自叢林交界處傳來。打草場上起了霧,浮州的朱紅馬車,像是被蒙了一層暗色一樣。
鶴夢乘着她的馬,懷裏靠着溫硯。他垂着眸眼,一手緊緊的牽住了鶴夢的襟帶,鶴夢低頭,吻在他額頭,以此作告別。
“你真的很快就回來了嗎?”
“很快就回來。回我們的蕭爽樓去。”
溫硯遲遲不肯上馬車,他心裏有愧,卻又松不開握住鶴夢的那只手
“就我們兩個嗎?”
“就我們兩個。你回去好好養胎,不用挂念我。”
溫硯心知不挂念是不可能的,但還是點頭應着
“好。”
此去千裏,雖是舟車勞頓,但足以慰藉心中憂慮。後來的日子,溫硯重居蕭爽,日夜灑掃,終日只為等北疆的書信一封,鶴夢說棧道重開,驿站也換了人監管,不會再有書信堆積的情況,溫硯也怕她休息不好,攢着日夜的思念彙成一整封家書寄去,這次終于等來了她的回音。
溫硯向來報喜不報憂,他說的大多是孩子的事,其實鶴夢更想聽的還是關于他的事。溫硯的字裏行間不倒苦水,卻暗藏思念,日子久了,他後來寄信,字跡少了許多。
再後來,家書中夾了代筆,說是溫硯忙着化春堂的事,無暇來信。鶴夢卻知這是那人的托詞,能讓他無法端坐案前的,應該是他出了事。算着産期降至,鶴夢又寄信去,問他好。
“願受三日北疆寒,換取伊人浮州暖。”
溫硯收到信後明白她的擔心,便也忍着腹痛寄了信給她。可換來的,卻是北疆軍事有變,恐有一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