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端儀之死(三)
端儀之死(三)
“不可能。”
陳端儀愣在原地,她親手調配的藥方,怎會被人動了手腳。可是再看方才試藥的那宮人,渾身上下并無異樣。陳端儀愕然幻視四周,突然發現房裏變了副氣氛。
下一秒,不知是誰先抽刀,巨響過後,試藥人被剜破脖頸,垂直落地。
“給我把她們拿下!”
封國君手裏還握着那把刀,陳端儀咂舌,她的藥并無問題,只是如今被當成了封國進軍的借口。而她陳端儀,也将被當作是謀逆封國君挑起争端的始作俑者。
她知道封國君确實病了,卻沒想到她一心治好了她的病,換來的卻是這樣的下場。
“藥裏沒有毒!”
封國君眼神陰鸷,惡狠狠道
“跟你來的那個漢人親手下的毒,我的眼線都看到了。你別以為是在你們的軍營裏,我什麽都不知道。”
“王紀雲?”
陳端儀聽見身後傳來銅甲摩擦的聲響,官辰悅的人湧進來,圍住營帳內的人。
“姓官的,你說找我來就割地讓兵一事商就的時候,可是帶來了你們鳳君的懿旨,孤是看在兩國一直交好的份上才來的,沒想到,你果然是存的不是好心。”
“割浮州的地,養你的兵?這麽好的事,你也真敢信。”
官辰悅陰恻着臉
“實話告訴你吧,我要的不是你封國的兵,我要的也不是浮州的兵。我要的是你的項上人頭,和我為國鋤奸的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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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想做什麽?你敢!”
雖是近身軍已守在身側,封國君卻不知官辰悅的兵馬究竟埋伏了多少。她嘀咕幾聲,突然舉刀劃破小臂,烏紅的污血順着她的手滑下,滴在王毯上,浸出一圈萎去的絨邊。
“孤的血裏有鼠瘡的味道,封國的獵鷹會立馬帶着人找到這裏,也不知道你這點兒人馬,夠不夠我的鳶填飽肚子的。”
陳端儀的背後被人束縛住,此刻火辣辣的疼。但是困擾她已久的問題終于在此時揭曉真相,封國國君床上事有的是人伺候,怎會莫名得上花柳之症。唯有被蠱鼠所咬。但是陳端儀不知道的是,蠱鼠一物本就來自民風好戰的封國,而面前的女子,自幼便試百毒,用獨特的血液的味道馴養鷹犬,那她的獵鷹會尋味而來,自然不是說說而已的話。
至于封國國君為什麽這麽做,陳端儀看着官辰悅皺在一起的側臉。自然是從一開始就對官辰悅的求和之舉半信半疑,甚至不惜裝病來此,只為一窺她的真心。
可惜,正如封國君預料的那般,這世上的真心,不足以試探。
官辰悅似乎已經能聽到頭頂盤旋的鳥叫嘶吼,萬千如豹一般的軍正朝她們在的地方湧來,浮州兵不是不可一戰。只是她其實心裏并沒有把握,浮州軍在此事上,是否會聽她的。哪怕是會聽她的,官辰悅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擔得起這次動兵的代價。
畢竟這件事,是她一個人策劃出來的。鳳君的懿旨,也都是管理宮中庫房的王紀雲移花接木的假命令。
包括陳端儀一直供在房間裏的那個,都是假的。
“官辰悅,為國戰死,也是功名一樁。”
封國君年歲長她許多,此時開口的氣勢更是傾倒式的沖向她。
官辰悅提刀,朝那人刺去。霎時間,兩軍戰勢一觸即發。陳端儀站在一側,似乎無人會在這樣的氣氛中注意到她,她看見有人過來,又有人過去。王紀雲不知什麽時候跑出去,又帶了新的軍令狀回來,張太尉也跟着她回來,帶着遠比想象中還要多的兵将封國營帳圍住。
張太尉定然是不知道此事的,她上前與封國君交涉,最終使得雙方偃旗息鼓,代價是封國君要帶走官辰悅。張太尉點了頭。
最後哄哄鬧鬧的人群散去,陳端儀站在原地。被張太尉的兵抓去關進牢裏,不知關了多久,直到一縷光打在她的臉上,她伸手擋住,卻被人塞了一碗湯藥在手裏。
“你想不想去看陳鶴夢?”
還是王紀雲,她咧出個笑臉。眼神沒有離開那碗可使人七竅流血的湯藥。過生子的味道陳端儀當然能辨出,她頭發有些散亂,看向王紀雲時面上表情動也未動,除了顫抖着的眼珠,還能看出這人是活着的。
被綁已久,陳端儀的手沒有知覺,她看着王紀雲帶着人拉着她的手在一張紙上塗了塗,看清了那張紙上的字後,她本想掙紮。可那紙上蓋着的鳳印晃眼的緊,照痛了她的眼。陳端儀認命的咧開了幹枯的嘴,一碗毒酒過喉,變成眼淚泡着她的眼角,又自她的鼻梁滑下,順着王紀雲的話砸到地板上。
“喝了酒,時候就不多了,快些上馬,送陳醫師去看她最後一眼吧!”
王紀雲收好陳端儀按過押的認罪書,有了這封認罪書,她才能帶着皇上剛撥給的銀兩和地圖去贖官辰悅。銀兩和地圖都在載着端儀的馬車上,如今只缺一副替罪人的身體。帶上陳端儀,那她們路過鶴夢練兵的軍帳後便可上路。
端儀被裹的嚴嚴實實的,只留一雙眼睛。王紀雲這時到沒騙她,真的讓她看到了鶴夢。馬車在練兵處停下,躁動聲讓鶴夢轉身回過頭去看車上的人,原來身上最幹淨的那個是她的姐姐,陳端儀。
“你怎麽在這兒?”
陳端儀推開了要攙扶她的人,還在馬車上的王紀雲擔憂的眼神還定在她的後背上。陳端儀忍住身體中的痛苦,強笑道
“我來奉旨做軍醫,想着來看看你。”
“那你幾時走?”
“眼下就要走了。夢兒,你好好的。”
陳端儀沒止住眼淚
“家裏的一切都等着你呢。”
“我才不回去。”
姐姐愛哭,鶴夢是知道的,她替她擦淚的手收回去,變成一個弧度将她擁進懷裏。
“我不闖出點名堂不會回去的。”
“夢兒,名堂不名堂不重要。你以後還是留在浮州,弄件宅子,娶房夫人,生幾個孩子。姐姐看了不知會有多開心。”
“我志不在此。”
“溫硯就很好。”
鶴夢的臉色動了動,她閃避開的眼神與那人的如出一轍。陳端儀輕輕抱住她,像是她們當年離別時一般
“我要走了。你保重吧。”
“好,我送送你吧。”
陳端儀被她扶着,一直到上了馬車。鶴夢的話從未這樣多過,冥冥中不知她是不是預料到了這次并非生離而是死別,端儀上車時被她拽住了手
“你還會來看我嗎?你留幾日吧,我不想讓你走。”
陳端儀看見明珠一樣的淚水自鶴夢眼眶中奪出,她突然萌生出想說出真相的意識,可王紀雲幾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盯着鶴夢,她如今說出真相,害得只能是鶴夢而已。
“保重,以後別讓姐姐擔心了。”
陳端儀最先松開了手,她坐着馬車揚長而去。鶴夢遲遲沒有離開,直到要好的軍中小友出完任務回營來。小友善作機甲,眼下心裏想着的只有他剛完成的蛇刃機甲,他拉着鶴夢走了幾步,對神色恹恹的那人突然道他前幾日沒回來跟着張太尉去見了封國國君的事。
“這事兒上頭好像打算壓下來,我就跟你一個人講了,你可別告訴別人。”
不知何時,陳鶴夢的腳步停下來,他又拉了拉她的手。便見那人面露怒色,随後奪門而出,他騎馬追上,随她去追趕那架朝封國行駛去的馬車。
夜深,鶴夢趁封國迎接用封地換官辰悅大擺宴席的時候,只身入營,見到奄奄一息的端儀。她聽見動靜,已經做不出大的舉動,只是用手一遍又一遍的描摹鶴夢的面頰。
“他騙我。”
端儀的聲音帶幾分痛絕的沙啞
“他,把我變成賣國賊了。”
“我帶你回去。”
鶴夢抱起輕如羽毛的端儀,自封國軍營殺了出去。王紀雲認出了那人的背影,擦着一頭汗發誓這事兒交給她來處理,但封國國君剛得了新地,其實無心追究。鶴夢便帶她一路通行,到了烏河邊,風聲席卷而來,鶴夢用水浸濕了她的面頰。端儀容顏迅速枯倦,再清涼的聖水也救不回來了。
“姐姐。”
鶴夢喚着,那人面上的痛苦在她一聲聲呼喚中散去,她看着端儀難得沒擺出一張笑臉,卻痛的彎下了腰。她撫摸着端儀的額頭,輕聲道
“睡吧。”
後來鶴夢莫名被除了軍名,她無大反應,抱着端儀回了浮州。哭過也鬧過,她等着母親找她,她等母親給她世上見效最快的毒藥,去殺了官辰悅。
可陳太醫找到她的那日,千言萬語化成一句嘆息。
“此事,你不要去追究。”
“為何?”
“我不能再失去一個孩子了。”
“為什麽說這種話?”
陳鶴夢跪着的背上渡過一層刺痛,自椎骨向上,她看見了母親手裏的端儀按過手印的認罪書,一切便明了了。
“是。”
鶴夢叩首,眼底卻對接下來的話語無虔誠之意。一陣門風推過,有人稱溫公子送的補藥到了。
“孩兒知道該怎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