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陳醫端儀(一)
陳醫端儀(一)
回去時一路無風,溫硯守着船夫幫他探路,鶴夢睡醒了,走上來挽他的手。溫硯幫她把鬓邊發理好,二人相視一笑,滿目便是開闊的桐花萬裏。
溫硯怎麽突然好起來的,鶴夢想大概和這裏的生靈有關,只是看見他如今釋懷的眉眼,鶴夢心安不少。過去野渡舟橫,如今朝着京城去,夜舟攬入的月亮被水攪着,不破碎,是圓滿。
他們是在一個不算悶熱,也不算清爽的天亮到的陳府。蕭爽樓早被打點的和他們離開時沒什麽區別,蘇君竟一直守在這裏。看見溫硯回來了,他雖是什麽都沒說,但立馬接過了他手裏的東西,去盛煲了一夜的參雞枸杞湯。
蘇君心裏有愧,他還是覺得溫硯的孩子沒了和他沒及時發現有關。此時竟顧不上最珍愛的孩子,先照顧起溫硯。直到聽到溫硯恢複了聲音,他懸了快一個月的心這才放下來。蘇君收拾着手上的活,與溫硯前言後語的說了些話,見鶴夢抖落下滿身的露水從外進屋了。
“蘇君,這麽早。你去休息會兒吧。”
蘇君搖搖頭,帶笑道
“看見你們回來,蘇君也能放心了。我得回去了,小寶該鬧了。”
“我送你。”
鶴夢看一眼溫硯,他面上也有些疲憊,但還是點點頭。鶴夢攜着蘇君出去,聽他說了些寬慰的話,蘇君突然停下了腳步,面帶愧疚道
“孩子,這事兒,都怪蘇君。”
“不許說這種話。”
鶴夢做出個不容置疑的樣子,等蘇君嘆了口氣,她便拉住他的腕子,哄道
“你別內疚,也別與我們生分,我和溫硯說好了,以後有了孩子就交給你帶。”
“真的?他也這麽說?”
“真的,溫硯和我在船上的時候說了,蘇君細心,做飯也好吃,孩子托給你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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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蘇君彎起了眉眼,拉着鶴夢說了好些怎麽帶孩子的話,等到快上了車,鶴夢突然拉住了他的腕子
“只惦記我們了,你們好不好?”
鶴夢遲疑一下,還是道
“宮裏那邊找不到我,有沒有找母親?”
蘇君做出個讓她放心的表情,拍拍她的袖子
“放心,你不用擔心。你母親把事情都解決了。太鳳君知道你是為了照顧溫硯,不會為難你的。只是,我聽的意思是,等你回來,還要去見他一面。”
鶴夢走時匆忙,請辭信還是托上官白交給宮裏那人的。不知太鳳君會不會認為她是為了不做禦官才跑掉的,如今她回來了,還不知怎麽去面他。
鶴夢回到樓裏,溫硯已為她盛好湯飯,鶴夢見他盯着手裏握着的一物出身,輕輕走到他身後,看見那手裏的是只撥浪鼓。鶴夢從他手裏拿過鼓,捏住他的下巴,輕聲問
“吃飽了嗎?”
溫硯點點頭,眼裏閃過一絲傷感,又叫她察覺到了。鶴夢沒說話,拉着他站起來,徑直到了卧房。鶴夢把他放到床上,面對他不解的神情,暧昧道
“真飽了麽?溫清許。”
“沒吃飽。”
溫硯的手指從她唇心滑下,慢慢度過她的喉嚨,點在了她胸口的正中間
“地主家沒餘糧了,陳大人該交租了。”
溫硯像一塊将要融化的奶糕,把鶴夢融進身體裏,聲音甜的發稠。鶴夢輕挑嘴角,任他雙手抱住她的脖頸,輕輕含住了他的耳垂。鶴夢曾在溫硯無法安睡時翻閱醫書,安眠的法子有的是,但唯恐傷及溫硯身體,唯有此舉,最是隐秘,卻是上上舉。
旖旎過後,日子本該這樣照舊過下去。二人雖不再像在虎頭峽時那般如膠似漆,但也相濡以沫,從早到晚互相能望見,這樣也是很好。鶴夢偶爾會幫着溫硯整理他的藥材,一來二去,一個念頭就生出來了。他該回到化春堂去的,鶴夢想。若是她不做官了,就替他把醫館重新開起來,這樣溫硯也能慢慢從失子之痛中走出來。
她想起溫硯初到新家時的欣喜,鶴夢決定還是悄悄去辦此事。不然這人怕不是整宿懷着心事都睡不好了,鶴夢看着裝作不在乎藥材卻還是悉心把它們歸類好的溫硯,心裏又開始規劃起來。只是化春堂還未開起來,一封早該送來的密信又被陳太醫捎進了蕭爽樓中。
“看他的意思,不去不行。”
陳太醫欲言又止,鶴夢卻心裏明白,太鳳君這次不會輕易放過她。想想之前武苑比試就是了,沒有事情能瞞得過他。
“孩兒明日去。”
就這樣,鶴夢一早進了宮。路上遇到好些上朝的大臣,都是熟面孔。鶴夢看見琬嬰,她盯着她的身子,望眼欲穿。琬嬰現在是忘機樓樓主,她指指頭上的官帽,鶴夢搖了搖頭。
路上未耽擱,鶴夢輕易的到了太鳳君的殿裏。那人才剛起身的模樣,鶴夢跪下,他不讓她看他,隔着扇屏風穿衣服,一會兒,才開恩輕悠悠道
“可收心了?”
“娘娘等了這麽久才傳我進宮,若是鶴夢還沒收心,那就是對不起娘娘。”
“馬屁精。”
鶴夢笑了,看屏風被撤去,太鳳君禀退衆人,下旨讓鶴夢起身。她便慢悠悠站起來,到他身前去,為他佩儀釵。太鳳君單手支頤,鶴夢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便恭敬的垂手等候
“你這麽年輕,還會有孩子的。”
他遲疑了很久,還是抛出了這一句最尋常的話。鶴夢看着他努力思索時皺起的眉頭,輕輕啓口,道謝。
“臣謝娘娘。”
“本宮也滑過龍子,那痛苦可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你心疼他,我倒是也能理解。只是你太意氣用事,只顧一時痛快,家業都不要了,本宮都替你母親生氣。”
“臣錯了。”
鶴夢本能要跪他,卻被太鳳君一把提起來
“先解決事情,你現在回京城,可有什麽打算。”
鶴夢心想,她還能有別的什麽打算,太鳳君的眼睛盯着她,她就把他想聽的話說給他
“沒什麽打算,往後就靠母親養活。”
“沒出息。”
“臣對不起太鳳君娘娘賞識,不敢再進宮了,只是這幅身子,不知能做些什麽。”
“本宮最見不得人受苦。”
太鳳君輕輕啓口,大度道
“你若是真心知錯且永不再犯,回到本宮身邊,倒也可以。”
“娘娘大度。”
“只是俸祿減半,取消休沐。等你什麽時候讓本宮知道你改好了,再恢複如初。”
“多謝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臣沒齒難忘。”
鶴夢口上這樣說,心中卻盤算一番如今的俸祿除去開銷什麽時候能将化春堂開起來。突然,太鳳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當時若是有個你這樣癡情的陪着本宮,我也不至于疼的三天三夜才能起身。”
他突然提起了過去滑胎的事,鶴夢聞聲,忙叩首高呼
“臣不敢。”
“本宮的意思是叫你當條狗,你以為本宮讓你做什麽?”
太鳳君看她會錯了他話裏的“癡情”二字,忙開口對她繼續道
“你過來,把臉擡起來。”
鶴夢心裏一驚,忙照做。只覺太鳳君的手指輕輕掐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頭頂的他
“以後每天本宮都要看見你這張臉。哪也不許去,聽到了沒有。”
“臣記下了。”
若是哄的他開心了,興許這化春堂還能有個禦賜的招牌。鶴夢笑的谄媚,太鳳君皮笑肉不笑,等到彙事的大臣紛紛進來了,太鳳君才囑咐她回去告之家裏一聲,明日便直接進宮來。鶴夢應下了,捧着洋洋灑灑的懿旨回家去了。
傳消息的人早些便到了陳太醫府,溫硯也在。他們見了鶴夢,都有些替她失而複得的高興。溫硯也彎起眉眼,只是他更在乎鶴夢一路上有沒有餓,他給她留了些她愛吃的糕點,催着她進屋去用。陳太醫和主君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似乎鶴夢溫硯回來,關系更像是夫妻了。
過去二人總有一個存些顧慮,總想讓對方看到自己好的一面。此時将最脆弱的一面交代出來,反倒是更進一步。
“夢兒,過幾日是你生辰,我來主辦吧,行麽?我想幫你布置壽宴。”
“你怎麽知道。”
鶴夢過去,抱住他的腰,溫硯的聲音悶悶的,不解釋,只道
“我就是知道。”
“可能會很辛苦,你量力就好,不可太勉強身體。”
“好。”
大概是蘇君告訴他她生辰的事,鶴夢起身喚人收拾碗筷。未看到溫硯眼裏亮了一亮。溫硯得她話之後未停歇,直接走到書案前細細的整理事項,他的字清隽,窗外的桃花花瓣映着影子,宣紙上一片淡淡的粉紅,倒與他的字,還有他的心意相配。
溫硯悉心寫着,突然見門框上探出個小腦袋
“我得出去一趟。”
鶴夢輕聲喚他,眼睛沒有直接看向他,溫硯點頭應聲,沒有多問,妻主做事總有她自己的道理
“那你早點回來,晚了我就去宮裏接你”
鶴夢欲言又止,岔開了話頭
“我很快就回來,我們再一起回家去。”
溫硯覺得她是準備去宮裏,鶴夢不置可否,只因她心裏有些虛,畢竟她這番要去見的人,不是溫硯期望看見的人。
轎攆行駛過長街,原本雄踞一方的宅子此時已空無一物,鶴夢下了車,拐到巷子一角,那裏如約停了架馬車,車上人聽見動靜,拉開了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