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鶴忘機
白鶴忘機
一年後。長街舊巷深處,新開了一家淮揚菜館。
店主富态,掐着腰肢從熱鬧的大堂擠進去。來往的賓客絡繹不絕,她索性推了老板娘去應付。相好的趁亂撲過來,也被她摸了一把大腿便推了出去。
青潋堂掌櫃的鬼鬼祟祟的進了賬房,見到了端着衣料等候多時的鶴夢。她将賬房門挂上鎖,摸索着牆壁,原來賬房的後壁是扇暗門,尚不清楚通向哪裏,但是隐約能看清裏堂內已端坐了幾個人。店主示意鶴夢跟上,卻在通過隐壁時一把拽住她,閃身到了那些人看不清的地方。
“東西都在這兒了?”
店主掀開鶴夢手裏衣料的一角,果然看見裏面放滿了棕褐色的東西。鶴夢不動聲色,轉身避開了她想要再掀開衣料的手。
“我們老大說,只有見到王大人,才能将東西呈上。”
“哼。你倒是條只認主人的狗。但是你看清了,這裏是青漣堂的地盤,我要是想要做什麽,豈容你這樣的宵小幹涉。”
“掌櫃的。”
鶴夢笑笑,擡手将掀開一半的布料放下。眼睛對上店主的,絲毫不慌張。
“打狗還要看主人吶。”
裏堂有人問他們為何還不進去,青漣堂店主便應聲還要搜身。店主叫來屏風後兩個宮人裝扮的人,開始查驗鶴夢的身份。去掉鶴夢身上所有有可能對裏面人造成威脅的飾品之後,在宮人的注視下,店主不得不給鶴夢放行。
鶴夢端着衣料的手自始至終沒有放下,她隔着最薄一層屏風向裏面的官員行禮,王紀雲對宮人低語幾聲,便又出來了個青衣宮人來拿衣料。
鶴夢沒有阻止,反而老實的将端着衣料的案板盡數給了衣着華麗的青衣宮人。只是這個宮人不止衣衫精貴,面上的神态都一副官學子弟的模樣。她看着一直垂首的鶴夢,接過了案板。突然又抓住了鶴夢沒來的及收回的手,兩指觸及鶴夢的脈搏,卻并未察覺到有什麽異常。反倒是鶴夢,皺緊了眉頭,一副可憐模樣
“大人,您把我抓疼了。”
青衣宮女并不吃這一套,反倒又朝習武之人無法自封的脈相上探去。這一番又傳出些聲響,教王紀雲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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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奴,為何還不将藥材拿進來。”
“是。”
宮女遲疑着又看一眼鶴夢,後者眼神飄忽着不敢看她。這才哼一聲松開了手。只是她還未進屏風,一人的聲音在外圍響起,聲音的主人卻辨識不清。
“不好,有刺客!”
“保護王大人!”
裏堂內的幾個宮人皆抽刀對向聲音的來處。素奴匆匆忙忙朝王紀雲的方向護去,衆人皆對裏堂環境虎視眈眈。無人在意被放在機案上的衣料。只是等待許久,并無打鬥聲傳來,素奴最先察覺到了不對勁,可等她朝布料跑來的時候,鶴夢已先行下手,她掀開遮掩了大半的布料,從裏面取出一架弓弩,一瞬之間,四箭齊發,正中幾個宮人眉心。
王紀雲瞧見此景,不由大驚失色,她喚着素奴的名字,朝裏堂的深處跑去。素奴的手心被鶴夢釘住,只能忍痛拔箭,又提起利劍刺向鶴夢。速度之快,讓鶴夢都有些避閃不及。只是鶴夢此行目标不是素奴,而是此時無人庇護的王大人。因此她無心鏖戰,一柄折刀不只什麽時候到了她的手裏,鶴夢朝奔跑着的王紀雲扔去,刀刃在空中展開,很快的劃破了王大人的喉嚨。
王大人應聲倒地,這時還保持着躲避的姿态。她的眼睛留下一滴濁淚,看痛了素奴。後者不顧一切朝鶴夢打去,鶴夢的短刃一時應付不來劈如雨下的長劍,她一腳踹在素奴肚子上,方能與她拉開些距離。素奴的劍法已毫無章法,力氣卻極大。鶴夢便引她到巨石裂隙處,後者無暇思考,便一劍劈在縫隙中,随後便卡住。素奴不敢置信的望向斷掉的鐵煉,嗆聲道
“你是誰?!”
鶴夢順勢鎖住了她的手臂,慢慢貼近她的耳朵,眼裏哪還有方才裝出來的半點怯懦。鶴夢抵住素奴的耳朵,一柄短劍朝素奴的脖子探去
“你聽好了,我是陳端儀的妹妹,陳鶴夢。”
素奴聽到了那個許久未聞的名字,頓時渾身顫抖,宛若脫力一般癱倒在地上。鶴夢冷眼看她,短劍已展開,只需一瞬,青衣女宮便可以去陪王大人了。
青漣堂掌櫃是個會看眼色的主,在剛開始的時候便掏出了鑰匙,趁鶴夢與素奴交談之際,已悄悄貓至旁門,只是手上的鎖還未落下,門外便有一夥人湧了進來。
“樓主,你沒事吧。”
為首的那個敲暈了青漣堂掌櫃,匆忙朝鶴夢趕來。鶴夢未再繼續下手,轉而将那柄折刀收回袖口夾縫中。她挾持着素奴站起身來。
“我沒事。他們為了藥材內鬥,王大人已經沒了。”
琬嬰幾番檢查過鶴夢身上的血并非她自己的,這才放下心來。她将素奴交給身後副官,雖然已經封了素奴說話的穴位,但她此時低靡的也毫無向琬嬰講清事情來歷的力氣。
“這個店主,之前來走穴時還以為是個忠厚老實的,沒想到為了利益殺官這樣的事也做得出來。”
鶴夢看了一眼替死鬼店主,随着琬嬰的話點了點頭。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世上哪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有。我信樓主。”
琬嬰的眸子閃了閃,鶴夢的碎發還貼在臉上,她接着理碎發的動作避開了與她對視。
“這些人都處理掉,至于王大人的屍首,連帶過去搜集到她走私官響的證據一并移交大理寺。”
“樓主,王大人的黨羽不會因為這件事牽連到我們忘機樓吧。”
路通心思細些,顧慮也多些。鶴夢擡手抹掉她頰上的細汗,道
“那就把青漣樓店主處理掉,交到王大人的府邸。若是他們還有怨言,讓他們盡管來找我陳鶴夢。”
衆人從正門出了青漣堂。琬嬰安排人查封酒樓,随後追上獨自走在最前面的鶴夢。
“樓主,我真高興。”
鶴夢停下來,沒有說話,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他們都說我們忘機樓裏是京城最沒用的武部,如今我們一舉除掉王紀雲這個大毒瘤,準叫他們大開眼界。”
“沒那麽簡單。”
忘機樓連王大人都敢動,朝中剩下的貪官怕不是都會将他們視為眼中釘。鶴夢嘆口氣,還是對那個稍小她幾歲的女孩道
“琬嬰,我們忘機樓的官員身份特殊,此時突然出了這麽大的事,朝中肯定已經有人盯上我們樓裏了。一定要再三低調,若是有樓外的人接機邀功,盡管讓他去,聽懂沒有。”
“是。”
琬嬰有些不忿,但樓主說的準是對的。她又開心起來了。伸手去拉鶴夢的袖子,卻被她不動聲色的躲開。鶴夢握住藏了短刃的袖口,快走幾步,好在琬嬰從來不會多疑她,只是隔着她出了柳巷。
此時無蔭蔽,花影傾斜,暖光照到鶴夢身上。她卻出了一身冷汗,琬嬰匆匆迎上來,任由鶴夢半靠着她,手指陷進她的手心,留下類似獸齒的痕跡。
鶴夢自姊姊去世後便被母親從塞外調職回了京城,因着再接受不了失去一個孩子的痛苦,陳家家主只讓鶴夢領了個忘機樓校尉的閑職,樓中大多都是重要官員之子,等到跟着樓主學了本事,還會分配到各處去的。京城是天子腳下,大事有的是別部官員去管,剩下些不痛不癢的小事,就都交給忘機樓了。鶴夢這份職,任的十分輕松。
只是不知為何,她近日來夜夜會夢到塞外的事。一來二去,便有些休息不好,連帶着身體都有些吃不消。
“樓主,你是不是又頭暈?我帶你去看大夫。”
“別…”
鶴夢有些退卻,卻拗不過此人的執着。這孩子剛來時像個瘦雞,何時開始力氣這樣大了。她欲哭無淚的被那人帶去化春堂,過去一直對醫堂避至三舍的鶴夢,遠遠的望見化春堂的牌子,還覺的眼睛疼。
就像當年脖子上的掐痕一樣疼。
鶴夢捂着臉,堂內的藥草香氣透過她的指縫傳入她的口鼻,她被濃郁的中藥味兒嗆到,伏在機案上咳得整個身子抖起來。
化春堂學徒專心致志,手在鶴夢的腕子上不斷游移,嘴裏念念有詞,卻說不出個實際的名堂來。
“你們醫堂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換人。”
琬嬰脾氣有些急,學徒一擺手,示意她打斷了他的思路。突然,他大驚失色,道
“命不久矣!命不久矣!”
鶴夢放下了掩住臉的手,氣急的眼睛瞪向學徒,果然那人心虛的不敢看她。琬嬰的匕首馬上就要抽出來,學徒忙啐了幾口
“呸呸呸。失誤,失誤。我再給客人看看。”
“算了,你們堂裏肯派你來給我看,已與逐客沒什麽兩樣了。我還是自覺些,先行告退吧。”
“大人,不能就這麽跟他們算了。把溫硯給我叫出來,讓他親自給我們大人問診。”
琬嬰拎起小學徒,讓他懸空幾裏,又晃了晃。小學徒卻是個護主的,仗着還在堂裏,便叫嚣道
“這位大人,青天白日之下您怎麽能耍官威呢。剛才就告訴您了,我師傅今日忙的很,您來的晚了,難不成您們忘機樓還想加在百姓前面看病不成?”
“你可想清楚。”
琬嬰放低了聲音
“我現在不是以忘機樓官員的身份要求你,我現在是以張家大小姐的身份命令你,把溫硯喊出來給我的姐姐治病。怎麽,你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東西眼裏沒有忘機樓,還想替你主子得罪張家不成?”
琬嬰姓張,張太尉的張。雖是平日通情達理,但到底是張家獨女,威脅起人來也是句句不饒人。
鶴夢站起身,将小學徒拽回來,想要直接離開這個待的不舒服的地方,卻又覺一陣暈眩。琬嬰不與學徒計較,上千扶住她。
“樓主,肯定是那個姓溫的提前叮囑過他們了。咱們不受這氣,往別的地方看去。”
“隔壁就是來喜醫堂,您們以後還是去那裏看病去吧。”
鶴夢看一眼又恢複了原先作派的小學徒,突然松開了按着蓄勢待發的琬嬰的手,後者蠢蠢欲動,此時像是得了無聲的指令,直接朝小學徒撲了過去。後者被她吓得在大堂內亂竄,嘴裏還喊着什麽
“救命啊,師傅,我要叫她們打死啦。”
醫堂後是單獨的診間,鶴夢自來眼睛便沒離開過那裏。此時聽見弟子的呼喊聲,診間的簾子終于叫人拉開。
溫硯的眼神還是那樣冷清,他一身白衣,雖是身處凡塵,卻如遺世獨立。玉蘭花大朵大朵的盛開在袍邊和衣袖處,到同那人一樣清雅別致。
“過來吧。”
溫硯輕輕啓口,眼睛沒有離開鶴夢。鶴夢覺得自己都快要忘記他的臉,可他的聲音卻仍同兒時聽到的一樣好聽。鶴夢的視線望向溫硯,最終被他配着的帶鈎的那裏吸引。
溫硯好像,有了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