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辛山竹找到了在汽修店上班的高中同學,天氣很熱,汽修店正好在街口,也挺好找。
錢兆趴在車底下,另一個學徒先看見的辛山竹,得知他是錢兆的同學往裏喊:“錢兆,有人找你!”
辛山竹個子瘦高,和同樣一個地方出來的錢兆完全不像是一個歲數的,錢兆外形氣質都過分成熟,怎麽看都像是二十五六的。
錢兆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出來的時候還拿着一個扳手,走到辛山竹面前看了他兩眼,口氣很沖:“你來這邊上大學?聽說全班就兩個考上本科的,是你嗎?”
辛山竹搖頭,他們的家鄉在深山裏,醫療教育設施都不完善,也就是這幾年老師才多了起來。
他本來就是公認的腦子不太聰明,這句話更像是嘲笑,連另一個學徒都聽出來了。
唇紅齒白的少年人卻像是沒聽懂一樣,“不是我,是班長,她很厲害的。”
錢兆嗤了一聲,“你也厲害,你都讀出來,要是我……”
他握了握手上的扳手,目光對上辛山竹清澈無害的眼眸,又哽住了。
同學誰不知道辛山竹很好欺負,偏偏他的好欺負還挺讓人不好動手的,男生之間的打鬧影響不到他,女生也總愛看他,但又因為他過分懵懂沒什麽其他方面的好感。
皮膚黝黑的錢兆嘆了口氣,“你怎麽還傻愣愣的,這樣出門不怕被騙啊?”
“你家裏人都随便你?”
辛山竹哦了一聲,“我爺爺去世了,家裏沒人,我要攢錢買大學用的電腦。”
他的木讷和清澈的聲音還有過分好看的臉對比強烈,錢兆無言以對,很想罵他傻子,又怕他被人欺負,嘆了口氣說:“你家裏知道你找我嗎?”
辛山竹像是才反應過來,他慢吞吞地把行李包放在地上,給辛曉徽發語音消息:“哥,我找到我同學了,他叫錢兆,住在……”
他還點開相機轉過來和錢兆拍照,拍完才問:“我可以和你拍照嗎?我哥哥要看的。”
站在一邊看熱鬧的學徒撲哧笑出聲,指了指腦袋問錢兆:“你這同學,這裏……”
錢兆:“滾開點。”
他濃眉大眼但和辛山竹個子差不多高,常年做工肌肉倒是緊實,怎麽看能拎好幾個辛山竹,“你都拍了還問。”
“要是我真的要把你賣了你手機都被扔了。”
辛山竹啊了一聲,“為什麽賣我?”
錢兆無言以對,想到初高中在鎮上上學其他班的人也老來看辛山竹,以前軟件沒那麽發達,但人的愛美之心依然泛濫。
一群學電影明星裝男人的猴子,哪裏比得上五官精致一個人坐在教室都自成日劇氛圍的漂亮傻子。
錢兆也不是沒酸過,但學校之間都默認動手欺負辛山竹這種都很沒品,頂多嘲笑幾句。
“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麽,”錢兆擦了擦手,又看了辛山竹兩眼,“你長高了啊。”
辛山竹比了比,高中同學裏只有錢兆和他是一個山村的。
兩個人雖然不算很熟,但好歹有過小時候一起掉進水稻田的經歷,辛山竹對他的信任也不是毫無緣由,他伸手比了比自己和錢兆的身高,“是你變矮了。”
錢兆翻了個白眼,“行吧,我先說我住的地方只有一張床,你最好兩天內找到房子。”
“我現在帶你去找工作的地方。”
辛山竹:“謝謝。”
錢兆帶着辛山竹和門口的老板打了個招呼,老板頭也沒擡,直說讓錢兆早點回來別磨蹭。
這片住宅都不高,但可以看到遠處本市跟個夜光杯一樣的地标建築。
即便是個老片區也讓辛山竹感到新鮮,他的行李放在錢兆汽修店裏,只揣了個手機。
錢兆這才掏出手機看到辛山竹的消息:“你坐摩的來花了多少錢?”
辛山竹:“五塊。”
錢兆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辛山竹還給他比了一個巴掌,“五塊錢,太多了嗎?”
周圍叫賣聲不絕,錢兆給辛山竹介紹的攤位是不遠處公園廣場夜市一個兒童玩具攤位。
錢兆深深地看了看辛山竹,認真地問:“開車的人沒偷你東西吧?”
辛山竹搖頭,“沒有啊。”
錢兆頭發剪得短短,穿得特別随意,眼神非常擔憂,“真的嗎?”
“他開車很快,我轉彎的時候吓死了,抱了一下他的腰。”
錢兆松了一口氣,“那邊過來一般都收十塊錢,你這個五塊太不正常了。”
辛山竹啊了一聲:“我是我塞給他的,我還以為給多了。”
他頭發好一陣子沒剪,劉海長發尾也長,勝在膚白,看上去仍然清秀無比,愧疚發自內心,“那我不是占別人便宜了?爺爺知道要罵我的。”
錢兆知道辛山竹的爺爺是個怪脾氣的老頭,說:“你爺爺不是去世了嗎,頂多夢裏罵你。”
他在這邊打工兩年,自然知道有些游客被宰到五十塊也不是沒有。
辛山竹看上去就很好欺負,說什麽就信的樣子,給五塊錢對方也要?但他說對方沒動手動腳,錢兆也沒多問,帶他去了廣場。
擺攤的老板是四十多歲的女人,有點胖,腰間挂着一個包,身邊還蹲着一個玩手機的小孩。
錢兆給辛山竹介紹,“這是我遠親,你可以叫她琴姨。”
說完他又低聲和辛山竹說,“她老公前天出車禍了,她來回跑,家裏也沒人,還有倆孩子呢。”
辛山竹點頭,女人看上去面容憔悴,沖兩個男孩子笑了笑,“本來我是打算關攤的,但現在暑假生意實在不錯,我老公住院也要錢,所以要找個人幫忙。”
錢兆低聲提醒:“我和你說過的,工資不高的。”
琴姨的攤位很大,除了充氣魚缸裏的塑料魚還有隔壁的石膏娃娃塗色,粗略看一眼就爆滿,都是三到六歲的小孩。
“晚上天黑就可以出攤了,十點多收攤,一晚上我給你五十。”
價格不算高,這也是琴姨找不到人的原因。現在打暑假工的學生優選都是輔導機構或者各大能吹空調的餐飲店,這樣的攤位實在沒什麽賺頭。
但辛山竹沒見過世面,也确實缺錢,父母當年出事本來就欠了一屁股債,他也不用指望什麽遺産,遺債都是大伯一家還的,還把他養大也已經仁至義盡了。
他大聲說:“琴姨,我做的。”
一邊的錢兆及時補充:“姨,我同學剛來,今晚就能幫您看攤,但他要租房子,您能幫忙看看哪裏便宜的麽?”
在這裏打工多年的女人找房子在行,她答應了,又交代了如何收攤開攤和收費問題,現在都電子支付,也沒什麽辛山竹需要過多煩憂的事。
琴姨很快帶着小孩去醫院了,辛山竹看了眼手上一邊亮着燈的價格表,看了看充氣池子裏的塑料魚,問給他遞了一串大鱿魚的錢兆:“兆仔,你說我能玩這個嗎?”
一共兩個充氣塑料魚池,這一片琴姨的攤子獨霸,好多小孩來玩。隔壁是賣氣球的,氣球飄蕩,燈光閃閃,辛山竹眼睛也亮閃閃的,錢兆無言以對,“你玩呗,別讓人逃單就好了。”
“我不管你了啊,我還要去上班,這瓶水給你。”
錢兆走得一步三回頭,發現辛山竹完全不看他,已經歡天喜地地加入釣塑料魚的小孩隊伍了。
他想:這靠譜嗎?
忘了問這小子考的什麽專業了,這麽單純上大學會讓人欺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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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君牧修完租客爺爺家裏的燈泡回家,正好趕上表哥點的燒烤到了。
夏天的小院還能聽到蟲鳴,他把父親的老破摩托停到一邊,坐在樓頂的表哥謝正喊他:“君牧,把我燒烤帶上來,我和你爸喝酒呢。”
柏君牧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和飙摩托回來不符合的清俊面孔,拎着燒烤去了樓上。
柏家因為拆遷早就擺出了之前的老樓,父母住不慣商品房,又在另一個城區買了獨棟老房子。院子都是柏君牧母親在打理,父親每天按時去中醫館上下班,偶爾去協會下棋,母親準備廣場的腰鼓隊,還要去參加省級比賽。
父母生活充實,和柏君牧的閑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表哥也是醫生,正好和團隊山區義診回來,柏君牧把燒烤打開,坐在一邊。
父親柏立業看見他忍不住問:“讓你接人你接哪裏去了?”
這事謝正都解釋過了,柏立業還要說幾句,柏君牧一只手給謝正遞燒烤一只手開了啤酒,在短促的開瓶聲裏說:“開摩的去了。”
謝正比柏君牧大一歲,孩子剛上幼兒園,兩個人當年學醫還是一個本科學校的,他笑了一聲:“掙錢去了?”
柏君牧從兜裏掏出一張五塊錢放在桌上,“是掙錢了。”
謝正:“才五塊?我怎麽聽說本市摩的起步就十塊了?”
老父親哼了一聲,“危險。”
柏君牧聲音慵懶清透,往後一樣,發尾被風吹了吹:“不知道是誰的二十年老摩托。”
樓頂光不明亮,晚風倒是涼爽,謝正正好低頭,桌上的五塊錢翻了個面,他咦了一聲,“這錢上還有字?”
大概是現在電子支付占大頭,謝正也很久沒看見紙幣了,在光下看了看邊沿的鉛筆小字。
“辛……辛山竹……2……2011年存款。”
謝正念完笑了一聲,“君牧,你掙小孩紅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