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八月十二白露,值神玄武,沖蛇煞西,宜結婚、求子,忌赴任、出行。
黃歷上寫的清清楚楚,卻偏有一只隊伍不信邪,從伏龍塬往着西方十方而去。十方山乃是一道南北縱卧延綿千裏的山脈,坐落于東洲西極,越過十方便是淅川,傳說那裏曾是上古魔族故地。
十方之內十萬大山,群峰盤繞着主峰玉闕如群鯨望龍,威嚴齊整,望之令人心生肅穆。桀骜峰群鱗次栉比,山勢攀升肩脊相倚,向南北第次延伸,将東洲大地與淅川秘境隔絕開來。峰谷之間雲波跌宕神秘莫測,一旦誤入及易迷失方向,對普通人來說,翻越十方簡直難于上青天。
這裏的地勢險要無比,四周也是人跡罕至,唯有山下三、四十裏開外,有一座隸屬東洲卻交界淅川的小鎮。此鎮名曰“三途”,與淅川境內的血途、火途、刀途三城遙遙相應。
顧名思義:經歷三途,便會踏入幽冥彼岸。當然這裏所指的“幽冥”并非真正的陰曹地府,而是魔道修士和妖魔雜居的混亂之地。
只不過三途鎮的周邊盛産許多東洲緊缺的藥材,因而傳聞中的歪門邪道都顯得不那麽可怕了,世世代代,總有人耕耘于此。
只是妖鬼的傳說畢竟駭人,尤其是近些年,隔三差五鬧出些人口失蹤的消息,故而這裏除了當地人,就只有販賣藥材的商賈來往,除此之外,鮮少有生面孔出現。
不過每年七、八月的日子,都會有一只特殊的隊伍遠道而來,他們在進入十方之前,會在此地稍作休整。
隊伍裏大多都是年輕人,一個個看着陽氣很重,其中不少人執刀佩劍,又有些的腰上纏着挂滿零碎的蹀躞帶,或是袋口染着朱砂的百寶囊,有些看着像是驅邪的玄門法師。
今年隊伍中有一個年輕人尤其的顯眼。這年輕人發束銀冠,衣袍纖塵不染,裝扮雖說不上華貴,卻也是嚴絲齊整。年紀瞧着很輕,三庭五眼分布的得當,眼耳口鼻無一不生的恰好自然。他的長相英俊中帶着一點少年的清秀,秀致中又不乏硬朗的線條,是一個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樣貌十分出衆的男人。
只是這樣一個好看的不得了的年輕人,手腕上卻帶着鐐铐。不只如此,他身旁一左一右,還跟着兩個面色陰沉的黑袍人。看那樣範,分明是押送他的看守。
盯緊他的兩名黑袍人一路上沒有好臉色,這年輕人卻半點不受影響。正如此時路過一食肆,他停下若無其事的說了句:“我餓了。”
黑袍人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一手按住了纏在腰間的鞭子,周圍的人見了,都以為下一刻就要招呼到男人的背上,道旁的女人們看了,都不約而同秀眉緊蹙,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生怕這位金質玉相的小郎君,被那兩名兇神惡煞的粗漢給打壞了。
沒曾想這兩人倒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鞭子只是攥了攥卻并不出手,最終只是沒好氣的罵了一句。
“你是真他娘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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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罵咧咧之後,竟将人帶入了食肆之內。
這還不算,居然還幫年輕人點了一葷一素一碗主食,若不是态度不好有些暴躁,簡直堪稱布置周全。
店內客人不多,飯食很快就上了桌,雖然賣相普通,卻勝在熱乎新鮮。食物的香味被滾燙的鍋氣蒸騰起來,教人食指大動。年輕男人是真的餓了,幾筷子下去,食物就少了一半。不過他的速度雖然快,姿态倒是斯文,雖然被鎖着也不顯狼狽。
細長的銀鏈被他用左手拖起出,右手探出指節抵住筷子,收放之間夾起食物,手背上的肌理跟随着動作一張一弛,只是每個人都會重複的動作,偏偏他做起來就有賞心悅目的感覺。
一筷子食物夾進嘴裏,上下嘴皮子一閉,也不見占了多大位置,咀嚼時繃緊了下颌線條有種成年男子的清晰力度感,微微鼓起的兩腮又少添了一絲少年的豐潤。
旁人不由默默感嘆,這小子究竟什麽來路?怎麽吃個飯來都如此惹人注目。
雖然他手上鎖着銀铐,這畫面依舊可以說是秀色可餐。
消滅了所有的食物,年輕男人又輕拖起茶盞,雙唇微分,垂眉将飲未飲的姿态甚是潇灑,直教小店內當垆的小娘子忍不住偷眼瞧去。
感受到對方的視線他擡頭望去,恰好與對方眼神交彙,眼中沒有半分茍且,只是淡然一笑算做見禮。
小娘子哪裏見過如鐘離彥這般神仙似的人物,被他一笑晃花了眼,別看她平日裏是個潑辣爽朗的小辣椒,也抵擋不住對方相貌英俊,竟害羞的低下了頭。
一旁的黑袍人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吃個飯還這麽墨跡。”
男人低頭抿了一口茶水:“有勞二位,在下已經用好。”
其中一名黑袍人正是無聊,眉毛一挑,開口挖苦道:“聽說你奪了玄門大比的頭籌,莫非東洲玄修都是你這般貨色?”
對方語帶嘲諷,男子并無作答,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看樣子根本不氣。
見對方不搭理自己,黑袍人有些不快,有心想要讓對方漲漲記性,卻礙于對方命門被鎖,擔心自己手重将人給打壞了,于是只能狠狠拽着銀鏈将人拖走。
一行人穿林涉水進入十方腹地,終于來到一處山門之下,放眼望去一道石階逐級而上,不過百十級之後就盡數沒入迷障之中。
黑袍人點燃紙符傳訊,不多時迷霧中出現一道滾滾黑氣,由遠及近,盤旋裹挾着鋪面而來,洶洶來勢令人色變。
東洲各門弟子大驚,本能要祭出兵刃寶器,卻看見呼嘯的黑雲中逐漸凝聚出一道人影。那人仿佛從虛無中出現,踏破混沌而走來,步步逼近之下,逐漸讓人看清他異族的面孔。
只見來人居高臨下,身長九尺,身量氣勢不似尋常人,仔細一瞧是個碧綠眼眸,皮膚青黑的男人。
這樣子一看就不是凡人,雖五官生的英俊端正,那灰沉沉的面色看上去卻十分駭人。
這些前來奉獻貢品的多是各宗門的年輕後輩,不少人在典籍中得知這世上曾有種赤發紅眸的魔族羅剎。不過典籍中記載羅剎女子美豔非常,男子卻十分的醜陋,而眼前這這位仿佛帶有羅剎血統的男子,雖長相殊異,但平心而論,不考慮那張青黑的臉,他長得絕對算的上是好看,莫非典籍的記載并非絕對?
此人高大,膚色又異于常人,出場時更極具氣勢。衆家弟子一見,不由震撼,恍惚間還以為這是淅川魔主親臨,紛紛下跪行禮,舉手獻上随身帶來的恭賀的珍寶丹藥。
沒成想之前一直押送年輕男人的黑袍人越衆而出,朝黑臉男行禮禀告:“姜護法,這些便是東洲各派遣人送來的貢品。”
衆人抹了抹頭上的汗,心道:原來只是個護法。不由得松了口氣。
黑臉男子将衆人橫掃一眼,将目光鎖定在被銀鎖捆住的年輕男人身上。
他朝對方擡手一指:“東西留下,其他人除了他,都可以滾了。”
俗話說泥人尚且有三分氣性,更遑論隊伍中大多都是年輕的面孔,其中自然不乏有氣盛之徒。
雖說獻貢品的任務沒幾個是自願來的,煉心宗也并非這些玄門弟子心中的福地洞天,可好歹萬水千山跋涉而來,對方卻連請他們進去坐坐的表面功夫都不肯,足見是何等的輕慢。
吃了閉門羹的一衆人竊竊私語,膽大氣壯的開始抱怨:“我們一路跋山涉水,就是為了向貴宗宗主敬獻。到了此地卻連山門都不肯讓我們進入,如此怠慢這便是貴宗的待客之道嗎?”
這煉心宗既是鎮在淅川與東洲交界的魔道第一宗門,煉心宗宗主也正是淅川公認的魔道之主。
玄門各派每年敬賀,魔尊本人卻從未露面。因此又有傳聞,說是二十年前大戰玄門雖然大敗不得已受制于魔宗,但那一戰魔尊也并非毫無損傷。經過二十年的修養,修為也無法恢複全盛,近些年更是閉關靜修,宗門事務早就交給手下代管了。
或許正因如此,才不肯将玄門使者接入山門。玄門每年搞這麽大陣仗,自然也有打探虛實的意思,只可惜今年大門都進不了,想要争論又怕撕破臉。
又有一名青衫弟子嘟囔道:“憑什麽他就能進去。”同時伸手朝鐘離彥的方向一指。
姜羽織琉璃似的碧綠眼珠子朝那人方向一轉,冷笑道:“怎麽,你也想和他一樣。”
那名弟子正要開口,他身後的人卻将他一攔,搶先于一步替他拒絕道:“護法玩笑了,我等豈有鐘離公子這番運勢,能得聖尊大人賞識。”
“鐘離彥,竟然是他”青衫弟子心情有些複雜,沒想到萬衆期待的大比的頭籌竟然被這樣一個“小白臉”給摘了去。
原來鐘離彥原本是一匹出人意料的黑馬,雖師出三流宗門,卻在玄門大比上一鳴驚人。這樣一個初出茅廬就斬獲風頭的年輕修士,本該是前途無量惹人豔羨的。誰曾想魔尊金口一開,指要一名天賦好的後輩男弟子親随左右,定的就是大比的頭名。
魔尊坐擁淅川不可能缺個鞍前馬後的親随,更何況還要找一個道不同的玄門修士。而且既不挑身份貴重的駁人臉面,又不選修為精深削弱玄門實力,偏偏選了個根骨好,又長相出衆的青春少艾。
其中深意的确引人遐思。而玄門将其送上,更像是一份賀禮,鐘離彥進入煉心宗的遭遇由此可見一斑。
“本護法聽聞玄門出了不少資質卓越的年輕後輩,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半魔護法勾唇一笑,露出牙齒竟是比普通人要尖利的多,配上他膚色奇異的臉,看上去邪魅又可怕,森森然令人不敢直視,他勾勾手指,鐘離彥身上的鎖鏈應聲而落,化作一條銀電纏入袖中。
鐘離彥感到一陣輕松,然而還沒等他仔細享受重獲自由的快意,對方又是屈指一彈,将一縷黑氣射入他的丹田。一股冰涼的氣流自丹田而入,瞬息間游走周身。鐘離彥本就被鎖了一路,猛然間受了刺激一時竟遭受不住,兩眼一黑差點跌倒在地。一路押送他的煉心宗弟子見狀,連忙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他的肩膀,連拖帶拽将人帶入山門。
“雖說尊上只點選了一人,倘若諸位有意,本護法願代為引薦。”姜羽織的笑意為及眼底,尖銳的虎牙滲出一片寒光,映襯着他鮮紅的嘴唇、發青的臉,在這些玄門使者眼中簡直像是擇人而噬的惡鬼。
在場衆人不約而同後退一步。
“哦?不願意!”姜羽織擰了擰手腕,語氣陡然轉冷,森然道,“那便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