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美好時光總是短暫的,不知不覺間深藍色的夜空由暗轉明,天際的另一端泛起一絲魚肚白。
雪兒和張國榮兩人在天臺上看了一夜的星星,都忘卻了時間,不知疲憊地談着一切感興趣的話題。
初生的日頭毫無預兆地忽然從地平線處躍出,橘黃色的,是那樣耀眼又溫暖,蓬勃的生命力直直地映射在兩人的身上、心頭。
那是一種不可言說的戰栗,自靈魂深深處,從血液裏,胸腔地跳動中,汗毛豎立。
好似一種救贖。
世間萬物皆被命運所眷顧,被愛救贖。
兩人默契地都沒說話,靜靜地看着欣賞着感受着。
那逐漸躍出的太陽将張國榮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不再沉重,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剛破殼的小鳥。
稚嫩、柔軟、充滿生機、樂觀、自信且朝氣蓬勃。
胸膛裏的心髒不由加速跳動,好像瞬間恢複了從前身體健康時的活力,這種感覺非常美妙。
美妙到雙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顫抖。
太陽就那樣堅定執着地朝着它的目标與責任不斷向上、向上。
張國榮看着眼前的光輝,璀璨的眼眸裏綴滿了對生命的熱切與純粹。
“雪兒,你看……”張國榮轉過頭滿眼歡喜地對着身旁的人說,話未說完,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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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空蕩蕩的,哪裏有什麽人。
“雪兒?”張國榮悚然一驚,顧不得只說一半的話,急的在天臺上尋找着,腳步慌亂,回應他的只有他自己鞋子在水泥地上發出孤單的脆響聲。
“雪兒,你別搞我好不好?”
“你贏啦,我真的有被吓到,別玩了。”
在一遍遍的搜尋尋找下,他才不得已地确認了這個事實——雪兒消失了。
天臺上只有他自己。
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覺嗎?
都是假的?
張國榮呆愣在原地,緩慢僵硬地又坐了下來,眼神直勾勾地,忽然,他看見了什麽,嘴角輕勾,一開始弧度淺淡,随後逐漸擴大,他笑聲朗朗,透着喜悅與滿足。
“我知道你還在。”張國榮看着水泥地上的繁多的食物包裝,肯定地說道。
“謝謝你,雪兒。”
多謝老天讓他們相遇,她救贖了他,或許這是命運賜給他一個活下去的選項。
一個生的希望。
獨屬于張國榮的命運的饋贈。
他緊緊地抱着塑料袋,看着升至半空中的太陽喉嚨發癢酸澀,喉結上下滾動,逐漸控制不住地嗚咽出聲,淚水溢出眼眶,劃至唇邊,面頰處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
張國榮又哭又笑,眼淚滑進唇瓣,那味道滾燙而鹹澀,他一邊為自己劫後餘生而慶幸,一邊又為雪兒而難過。
複雜的心情讓他無所适從,亦無處訴說。
在此時,此刻,此地,他是渺小的,卑微的,孤單的,幸福的也是痛苦的,是為生命的脆弱,更為生命的偉大。
慶賀同時哀悼,為這世上的兩條生命。
之後的許多年,張國榮再未見過雪兒,當年在天臺上的相遇,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們命運的交疊。
人鬼終歸殊途。
……
“卡!”穿着純白T恤、灰色大褲衩,腳底板趿拉着人字拖的中年男人手拿着擴音大喇叭喊道,一把沙啞的嗓音像帶着尾勾,磁性又迷人。
随着他的一聲令下,聚攏在一起的人群像是在油鍋放入水滴,‘轟’地一聲四散開來,朝着他的方向跑。
男人見狀像是遇見洪水猛獸,迅速将手裏的大喇叭塞給身旁的副導演兼好友,轉身就要跑,動作十分矯健。
他向身後跑去,準備躲起來,努力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在原地蹦,根本沒離開幾厘米,完全白用功。
他低頭看向始作俑者,T恤一角被助理死死攥住,見他發現了對着他嘿嘿一笑,非但沒松手反而悶頭摟住他的腰,一副鴕鳥心态。
“喂!誰給你發工資你搞搞清楚。”張國榮被氣樂,眯眼壓低嗓音,語帶威脅。
助理是個年輕男生,年齡不大,聞言根本不吃這一套,不理,專注且認真地拖着自己老大的後腿,默默地想,今天讓他跑掉算他輸。
張國榮見威脅這招不好使,好看的眼眸一轉,“給你封個大利是。”
“成交!”小助理立馬擡頭,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放着光芒,“不許騙我。”
“不騙,騙你是小狗!”張國榮見人群即将圍攏過來,吓得連聲應道。
終于,被放開的瞬間張國榮就想沖破人群,從中間的空隙中穿過去,他的動作十分靈活,腳上勾着的人字拖都被跑掉了一只,結果眼見勝利在望卻功虧一篑,還是被大家的懷抱包圍住,熱情地擁抱他。
張國榮在人群裏像是一只白色湯圓被擠來擠去,抱來抱去,不知是誰竟将他舉了起來,一雙雙手配合着将他高舉過頭頂,把他向上抛。
吓得張國榮控制不住地吱哇亂叫,現場一片歡呼叫好的聲音。
至于他本人說了什麽,大家表示沒聽清,也沒聽見。
由張國榮導演并監制的電影今日順利殺青,劇組上下都十分興奮感慨,好一會兒,玩人浪盡興後,這才把眼冒金星的張國榮放下來。
一身衣服皺巴巴的張國榮揉揉後腰,啞着嗓子低聲罵了句國罵,看着大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眉眼一挑大聲笑道:“今晚殺青宴聚餐,不醉不歸!”
又一陣歡呼聲震耳欲聾。
……
殺青宴
酒過三巡,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十數個圓桌原本坐得有序的座位此時已四散開,人們三三兩兩地聊着天。
有人內向些,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和旁邊的人互道離別之情,他們在這個難得處處公正且有人情味兒的劇組,呆的這些時間裏工作生活的可以說是十分開心愉快;
有人外向些,則像一只只花蝴蝶游走在各個桌,和各位一一敬酒,說着以後繼續合作之類的話。
年輕的助理小張和他的朋友小關一起入組,他們倆是發小,一起玩泥沙玩到大,從小是鄰居,後來一個班級,最近更是進了一個劇組上班,可以說關系十分親近。
小關對小張使了個眼色,另一個心領神會,倆人一先一後尿遁,去了洗手間放水。
小關站在洗手池前,洗手後彎腰掬了一捧水揚在自己發燙的臉頰上,上下使勁胡撸一把,聲音有些含糊:“難得沒這麽開心了。”
“我倒沒覺得很久,哥哥人很好,在他手下幹活,天天都開心。”
小關聽到這話,擡起頭狠狠剜了一眼小張,對着鏡子裏的他豎中指,手上水滴四濺,不解氣又對着站在他身旁的本人擡腿踹去。
小張早有準備,往旁邊一蹦,笑着對鏡子裏人回以中指。
倆人邊跑邊打打鬧鬧,一路上嘻嘻哈哈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一不小心撞開走廊裏其中一間房門,門嘎吱一聲開了,栽進屋子裏的兩人低頭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
房間寂靜無聲。
他們擡頭一望,房間內哪裏有人,小關伸胳膊怼怼好友,“咱們真是喝多眼花變癡線,現在大家都在前面聚餐,房間裏怎會有人在。”說着搭着小張肩膀就要往房間外走。
“咦?”小張的腳步停頓,神色詫異。
“點解?”
他垂着頭,看着桌子上那份精致的價值不菲的草莓蛋糕,下午老板托他訂的蛋糕與它長得一模一樣,他心底有些說不出的奇怪,卻又說不出來,遲疑地搖了搖頭,“沒事,我們走吧。”
門被合上,房間又恢複了安靜。
只有桌上的蛋糕似乎在無聲地訴說着什麽。
它被遺忘在另一個世界,卻也被一個人在心底想念。
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