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傅嶺南坐在鋼琴凳上, 長腿支在地上,眉眼平靜,讓人看不出喜怒。
沈關硯站在他面前, 因為心裏發虛腦袋都不敢擡太高,肩背緊繃着, 小鹌鹑似的不敢說一句話。
傅嶺南修長的手指掠過鋼琴鍵,彈下了幾個音符。
沈關硯覺得傅嶺南以前應該練過鋼琴,那一串音符顯出了幾分功底, 他的心也跟着音符起落了幾下。
傅嶺南放下手,開口道:“幫我倒杯水吧。”
沈關硯如蒙大赦,慌忙點頭,拿了一支幹淨的杯子在涼水裏洗過,給傅嶺南倒了一杯水。
傅嶺南接過水,“謝謝。”
沈關硯抿着唇,不安地搖了搖頭。
進從屋到現在傅嶺南什麽都沒問,也沒說自己是怎麽知道沈關硯住在這裏的。
他不說, 腦子還漿糊的沈關硯也想不起來問。
喝過水後, 傅嶺南起身給沈關硯挪地,讓沈關硯可以繼續練琴, 他則坐在一旁聽。
傅嶺南沒讓沈關硯有那種窒息的壓迫感,因為他偶爾會跟沈關硯說兩句話, 語氣像往常一樣平靜, 內容也很日常。
早上吃的什麽。
今天練了幾個小時的琴。
等等。
沈關硯沒了最初那種忐忑,但仍舊心虛。
彈了兩首曲子, 傅嶺南起身出去接了一通電話。
沈關硯終于找到機會, 背着傅嶺南偷偷打給裴雲斯。
裴雲斯笑盈盈問,“你哥跟你聯系了?”
沈關硯聲音發澀, “我哥來了。”
裴雲斯大概也是驚到了,被咖啡嗆了一下,咳了好幾聲,“……他現在在你哪兒呢?”
沈關硯正要說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傅嶺南走進來,抽走沈關硯的手機,對電話那邊的人說,“我回去再找你算賬。”
說完就将電話挂了。
沈關硯被定住一般,怔怔看着傅嶺南,大腦嗡嗡作響。
傅嶺南跟沈關硯說話的語氣倒不像剛才那麽涼,還擡手給沈關硯整了一下衣領,說,“你媽到樓下了,很快就上來。”
沈關硯更愣了。
果然沒多久,沈書雅一身粗花呢套裝地站在門口,修長的脖頸戴着一串珍珠項鏈。
傅嶺南沒多待,留他們母子說話。
沈書雅坐在傅嶺南剛才坐過的位置,見沈關硯要去給她倒水,她制止了。
“不用了,說完我就走,晚上十點的航班。”
沈關硯以為她要去旅行,問了一句去哪兒。
沈書雅淡淡道:“出國,如果有可能,以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巨大,沈關硯被這個消息砸懵了,唇蠕動了兩下。
沈書雅略微擡了一下下巴,“坐,我跟你說幾句話。”
沈關硯心口一緊,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聽話地坐到沈書雅對面的沙發上。
“我知道你喜歡傅嶺南,你就留在這裏談你想談的戀愛吧,但有一點你要記住,別戀愛談的腦子不清白,把自己的事業給丢了。”
沈書雅這番話沒讓沈關硯松氣,心跳反而更快了,低啞着叫她,“媽媽……”
不用他問,沈書雅自己說,“嗯,我拿了傅嶺南的錢。”
五千萬現金、一套房産、兩個商用的租鋪。
沈關硯感覺自己的脊梁都彎了一點,所有的話哽在喉嚨。
“這個你拿着。”沈書雅從包裏拿出一本房産證,“別跟傅嶺南吵了架,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房産證上的名字已經變更成沈書雅,是一套高檔小區的大平層。
沈關硯只覺得這幾張薄薄的紙重得他喘不過氣來。
喉嚨吞了火炭似的難受,沈關硯艱難擠出一句,“媽媽,把錢還給他吧。”
沈書雅沒理會,繼續說,“至于那五千萬跟商業店的租金都會打到我卡上,你有用錢的地方就打電話跟我說。”
沈關硯眼眶發脹,“……他是自己跟朋友開了公司,手裏沒有那麽多錢的。”
沈書雅聲調冷下來,“你昏頭了?他這種身份從出生就有家裏的股份,也有家裏會給他兜底,你有什麽?”
沈關硯血液霎時凝固,化作細小的冰淩,穿刺他身體的每一根血管。
他太害怕了。
上次沈書雅收姜元洵的錢,沈關硯是害怕跟姜元洵産生交集,這次卻害怕不能跟傅嶺南有交集。
沈關硯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眼眶裏的淚跟着抖落下來。
“把錢還給他吧。”沈關硯輕輕地哀求。
沈書雅臉色卻更冷了,“我不會退給他的,不僅不會,我還要這些錢全都砸到自己身上。”
看着沈關硯那張蒼白的臉,沈書雅說,“到時候我會在國外找一個能幫助你事業的人,可能會結婚,等我安定下來你就過來。”
沈關硯急促喘了兩口,“我會好好練琴,不用這種……”
沈書雅打斷他,“然後站在更高的地方,被更多人觊觎是嗎?”
美貌沒有與之匹配的家世,那就是原罪。
沈關硯聲音低低的,含着很濃的鼻音,“我不想你為了我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
沈書雅嗤笑,“什麽喜歡不喜歡?那是小孩子才講的東西,在這個世上我最喜歡錢。”
她頓了一下,看向沈關硯。
沈書雅用虎口托起沈關硯的臉,“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愛你也好,恨你也好,我們永遠都是綁在一起的,你愛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們還是綁在一塊的。”
沈關硯仰臉望着她,眼底一片濕漉漉,心裏也像下着無盡的雨。
眼前這個人養育他、庇佑他,同時也把尖刺紮進他的身體。
沈關硯聽她說,“別相信男人。”
沈關硯又聽她說,“我知道你不信這句話,我以前也不信。所以我不管你,你想跟你喜歡的人談戀愛就談吧。”
她還說,“但別給我尋死覓活,分手後我只給你兩天的時間,整理好心情就過來找我。”
沈關硯的戀愛還沒開始,他母親就給他定下了結局。
說完自己想說的,沈書雅沒有多待,提着鉑金包離開了酒店套房。
在走廊裏遇見傅嶺南,沈書雅沒有往日的笑容,只是說,“以後小硯就交給你照顧了。”
傅嶺南略微點頭,以作回答。
兩個人錯身而過。
傅嶺南走向沈關硯,沈書雅乘坐電梯離去。
傅嶺南推開房門走進去,沈關硯低垂着眉眼坐在沙發上。
勉強平複下來的心情,随着傅嶺南的靠近再度洶湧,他畏寒般縮成一團。
傅嶺南停下來,聲音淡得很,“你媽說什麽了?”
沈關硯眼底漫上霧氣與羞愧,好像那個拿了傅嶺南五千萬、一套房子、兩個店鋪的人是他自己。
“對不起……”
他最後也沒能從他媽媽那裏把錢要回來。
傅嶺南的手摸上沈關硯紅腫的眼皮,徐緩而溫和,“一點錢而已,不是什麽大事,回家吧。”
傅嶺南不讨厭沈關硯的母親,她的貪婪是因為對這個世界缺乏安全感,錢能填補她內心的不安與缺失。
她對沈關硯的教育,傅嶺南也能理解。
那是一個在社會底層滾過一圈的母親,在嘗過苦難,閱過人情冷暖後,哺喂給自己孩子的生存之道。
雖然傅嶺南不喜歡她将這套“生存之道”灌輸給沈關硯,但仍舊願意供養她。
因為她是沈關硯的母親。
沈關硯愛她。
傅嶺南帶着人回去了。
中途路過一家專做巧克力的門店,傅嶺南問沈關硯,“吃巧克力嗎?”
沒等沈關硯回答,他已經改換了車道。
沈關硯朝門店看去,落地櫥窗裏擺着各式巧克力,白天鵝造型的巧克力在燈光下,精致得像個工藝品。
這種做工複雜的巧克力需要提前兩天打電話預約。
傅嶺南進店要一些巧克力球,還提了一個白天鵝造型的手工巧克力。
巧克力球做得像星球,球面裹着漂亮斑斓的釉彩一樣的東西,從外觀來看很有食欲。
沈關硯捧着這堆像玻璃球一樣的巧克力,低聲問身旁的人,“哥,你吃嗎?”
傅嶺南沒說話,只是把頭側過來。
沈關硯反應了兩秒,連忙取出一顆送到他嘴邊。
傅嶺南咬的時候,沈關硯感覺到手指被柔軟的唇碰了一下,心髒跟着劇烈一扯。
傅嶺南只吃了一塊,轉過頭專心開車。
沈關硯收回手,手指那點溫度持續了很久。
到家後,傅嶺南接了一通工作上的電話。
他站在落地窗前,長身玉立,眉目俊美,窗外璀璨華燈與他相得益彰。
傅嶺南是那樣優秀、那樣好的一個人。
沈關硯仰望着他,感覺自己與他的距離遙不可及,就像櫥窗裏的巧克力白天鵝,跟湖水上真正的白天鵝一樣。
前者看着精致,但一碰就碎。
後者從容優雅,又有着極強的生命力。
咔噠一聲,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傅嶺南轉眸看過去,沈關硯一聲不吭地回了自己房間,傅嶺南眉心微擰,到嘴的話頓了一下。
電話那邊的人叫他的名字,傅嶺南才轉頭繼續說。
挂了跟傅嶺南的電話,周盛揉了揉眉心,灌了一口咖啡繼續加班。
裴雲斯賊兮兮湊過來,“怎麽樣?”
周盛捏着鋼筆挑眉,“什麽樣?”
裴雲斯打聽,“嶺南語氣怎麽樣?”
周盛将手裏的鋼筆壓到筆記本上,仰身抱着臂沖裴雲斯呵呵一笑,“玩砸了?”
裴雲斯死不認賬,“你見過裴爺我什麽時候折戟過?他倆已經成了,是老子一手促成的!”
周盛懶得聽他自誇,不耐煩擺擺手,“滾吧。”
裴雲斯坐在周盛辦公桌上,“到底口氣怎麽樣?”
周盛正要罵他,裴雲斯看見路過的方晨,忽然想到什麽,跳下辦公桌上前堵住方晨。
方晨納悶,“裴總?”
裴雲斯犀利地盯着他,“傅嶺南找你問過我的行程沒?”
方晨是裴雲斯的助理,酒店套房就是由他訂的。
方晨還以為自己卷入什麽大佬争鬥,嘴皮都不如平時那麽溜,磕巴了一下,“昨天……晚上問過。”
裴雲斯嘆了一口氣,“沒事,你去忙吧。”
方晨松一口氣,趕緊離開了。
裴雲斯啧了一聲,看來傅嶺南早就知道是他在背後撺掇的一切。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傅嶺南昨天就知道了,怎麽今天才去逮人,這一白天他幹什麽去了?
周盛看熱鬧不嫌事大,“真捅馬蜂窩了?”
裴雲斯潇灑地把碎發往腦後一撸,“當然沒有。”
隔了幾秒又聽他說,“不過我最近不舒服,要請幾天假。”
周盛:……
趙子煜發現這幾天沈關硯很不對勁。
以前他練琴就很勤奮,但這一周簡直可以用刻苦來形容,有時從鋼琴凳下來,手指頭都發麻。
沈關硯把空閑時間都泡在了鋼琴室,接到傅嶺南的電話也不再像過去那樣。
具體是哪樣趙子煜說不清楚,可能是音色有些悶,笑容也沒有之前燦爛。
趙子煜幾乎立刻判斷出來,他倆的感情出問題了。
但他問沈關硯,對方也只是搖搖頭什麽也不說,然後繼續練琴。
見過沈關硯淺笑安然的模樣,看他變成現在這樣,趙子煜心裏也着急,卻也毫無辦法。
畢竟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第三方是無法插手的。
除非那個人把沈關硯跟傅嶺南的愛情當生活調劑品,不問上兩句就渾身難受。
裴雲斯自己搞對象都沒這麽上心,但對他倆的感情進展很關心。
傅嶺南八風不動,裴雲斯就算有孫悟空的火眼金睛,也無法從那張臉上窺探到什麽。
沈關硯單純,倒是很好套話。
手機裏沈關硯所有聯系方式,裴雲斯都當着傅嶺南的面删了。
不過這難不倒他,真正讓裴雲斯發怵是傅嶺南的警告。
裴雲斯忍了好幾天沒打聽倆人的事,但他要是真聽話的主兒,就不會幹出在傅嶺南家亂搞這種事了。
憋到第四天,裴雲斯還是給小單純打了一個電話。
周盛直罵他神經病。
裴雲斯不僅要給沈關硯打,他還騷斷腿地開了外放,非要周盛聽他的勝利之果。
那邊一接通,裴雲斯就哎呀哎呀地賣慘,“小硯,你有治外傷的藥推薦嗎?”
沈關硯明顯愣了一下,關切地問,“怎麽了?”
裴雲斯虛弱道:“沒什麽,就是被你哥揍了,不過不要緊,他下手很有分寸,不會真要我命的。”
周盛受不了地送來一個冷眼,倒是沈關硯被唬住了,因為傅嶺南确實說過要回去找裴雲斯算賬。
但說他動手打了裴雲斯,沈關硯本能地不相信。
可那邊裴雲斯還在哎呀哎呀地叫,好像很疼的樣子。
沈關硯讷讷地問,“那,要去醫院嗎,我送你過去。”
“你別擔心,我也沒什麽大事,如果能促成你倆我挨這頓也算值了。”鋪墊良久,裴雲斯最後問,”你們在一起了嗎?”
沈關硯沉默了。
裴雲斯從這份沉默品出不一樣的東西,當即聲音就不虛了,“怎麽了?”
這是出什麽意外了,居然還沒在一起?
以裴雲斯對傅嶺南的了解,這事基本算是成了,不然傅嶺南不會親自找過去。
找過去說明是有攤牌的意思了。
許久沈關硯才開口,“還是算了吧。”
裴雲斯懷疑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什麽算了?”
沈關硯的聲音低而輕,“我哥适合更好的,我……想好好地練琴。”
他除了彈琴什麽都不會,也因為彈琴被很多人寄予厚望。
沈書雅為了他砸了大把錢,傅嶺南也為他鋪了許多路,沈關硯不想辜負所有人的期待,也不能。
至于他跟傅嶺南……
能做傅嶺南的弟弟已經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裴雲斯總算聽明白了,沈關硯這是要後撤。
事情朝着裴雲斯完全沒想到的方向發展,裴雲斯忍不住問,“你哥知道嗎?”
這本來就是沈關硯的單相思,喜歡傅嶺南的時候沒好意思直接開口,現在想回歸正常,自然也不會跟他說。
裴雲斯正要說什麽,餘光瞥見一道颀長身影。
哦,現在傅嶺南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