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彼時，那人席地端坐于典當鋪門口，對周遭過往沒什麽興趣，只一心閉目打坐。
她身着一襲粉嫩裙裾，衣擺處沾了些灰塵，布鞋邊擺了一個包袱，看模樣不像是京都人，倒像是關外遠行到此地的。
尤梨只覺得她是個宛若幼蓮的少女，正是玩鬧的年紀，竟能耐着性子在這鬧市中等人。不過她兩條秀眉正輕輕蹙起，想來也要等不住了。
尤梨不由得心也勾起幾分好奇，蹲到少女身邊輕聲細語問道：“是你要見我？”
對方聞聲睜開了眼，起身時的動作出乎尤梨意料的幹淨利落，周遭的塵土也被屏退了三分。
她腰間挂着一柄銀血短劍，此刻正因主人的警惕出鞘一寸，拴着白玉墜子的赤色流蘇随之在風中晃蕩一圈，瞧着倒是有吹毛斷發的威力。
“你便是這兒的掌櫃嗎？”她一雙青提似的眸子見了尤梨後驟然放光，劍也收了起來，貼到尤梨面前對她看了又看，旋即哼哼笑出了兩排皓齒，看起來讨喜得很，“我是解春寒！我等你好些天啦。”
恰有風來，那語調便被搖曳的輕風拖拽得格外婉轉。
“你等我？”尤梨聽到她的名字愣了一下，心下隐約有了計較，“找我何事？”
解春寒一張笑臉皺起來，嘀嘀咕咕道：“其實我是來找應恹的，聽說是你把他藏在鋪子裏了。”
尤梨：？？？
“誰說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她這小小典當鋪，藏得住堂堂鬼煞大人？
傳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謠言！？
“就是地府裏那些鬼差啊，”她的指尖在衣擺處反複輕撚，嘴角彎弧看起來既無害又單純，一雙桃花眼裏笑意天成，偏偏話裏浸了幾分冷意，“中元節那天鬼門大開，正好有兩個不長眼的撞上我了，我還沒怎麽樣呢，他們就全招了，說我哥不在地府——我厲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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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春寒擺出個得意的笑來，看上去當真是天真爛漫的少女模樣，只是說的話多少有些吓人了，地府鬼差哪是那麽好抓的？還能套出話來，想必不是尋常人物。
想到這，尤梨看向解春寒的目光便油然而生一股發自內心的敬佩之情，謠不謠言的已經不重要了，應恹這可是在她面前狠狠丢了一次臉面。
手底下的鬼差被一個小姑娘兵不血刃地制服，想來也是鬼煞大人平時看管不力啊！
尤梨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解春寒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兀自繼續說道：“他們說我哥如今在應恹手底下，可他來無影去無蹤的，只在你這陰陽道上的當鋪裏偶爾出現幾回，你們關系還說不清道不明的，我自然只能來這裏找你喽。”
這話說得尤梨燦爛的笑容瞬間收斂成了眉頭緊鎖，大概是對那些個鬼差胡亂說話的不滿，什麽跟她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應恹對她分明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吧？
不過這不是尤梨現在要考慮的事，解春寒的姓氏并不常見，據她所知，這個酴醾谷裏倒是有一個姓解的……
“你哥是解紅塵？”
解紅塵。
解春寒。
光聽名字尤梨也能猜到，畢竟先前從酴醾谷離開時剛見過解紅塵，很輕易便能将二人聯系到一塊去。
據說解紅塵生前癡迷劍道，有一身傲骨，哪怕朝廷曾以加官進爵的好處向他抛出招攬之意，他也不屑去過什麽為官為臣的拘束日子，仍舊選擇在山水間快意逍遙。
他雖潇灑江湖，卻有一人是他的牽絆。
解紅塵無父無母，兒時四處流浪，自那時起有位同他一起流浪、日後相互扶持長大的義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挂。
一般的俠客有了牽絆都會成為仇家對付他們的軟肋，但解紅塵這位義妹與普通人不同，她不僅有一身不亞于解春寒的劍術，更是聰穎過人，幾乎沒有着過誰的道，反倒是那些企圖招惹她的人，最終都落得個凄涼無比的下場。
尤梨驚嘆，将人上下仔細打量了一遍——沒想到傳聞中的女俠客，竟是眼前這位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
“是啊。”解春寒倒也是有問必答，她彎着眉笑盈盈道，“你見過我哥嗎？”
“見過。”尤梨如實點頭，思及她老散播自己和應恹的謠言，還是忍不住出言打擊她一番，“你尋他作甚？他如今正給應恹當船夫呢，我看他乘船乘的挺開心的。”
聽到這番話，她的臉果然沉了下去，生有種拎了刀就能朝應恹砍去的神情。
解春寒勾唇幽幽笑了聲：“呵，應恹是吧，很好。”
尤梨由衷在心裏打了個寒噤。且不說應恹現在就在鋪子裏坐着批奏折，就算他不在，這位小姑娘估摸着怕是也要把這裏鬧個底朝天才罷休。
她嘆了口氣，讓開一條道，并且貼心地替對方指了個方向，對于這位有勇氣沖上去和應恹幹一架的女俠表示支持，“去吧，進門右拐，他在那邊！”
或許時間過去了很久，又或許它并沒有溜得那樣快。
尤梨沒什麽概念。
她沒有聽見打鬥的動靜，心中不免有些焦慮，正猶豫着要不要出聲，應恹就跟拎小雞仔似的，把看起來已經被教訓得服服帖帖的解春寒拎到了她面前。
“安排個住處，給她。”
應恹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赅，說完便像一陣風般來去自如半個多餘的解釋的字眼都沒留給尤梨，甚至沒在原地留下一點他曾待在此處的痕跡，要不是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解春寒還在尤梨面前，她幾乎要以為應恹只是自己的錯覺。
尤梨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時間覺得百千句夾雜着疑惑與感慨的話語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只得向同樣被應恹抛下的解春寒追問：“你不是去找他麻煩的嗎，怎麽這就被拎回來了？”
解春寒沒了适才的嚣張氣焰，從桀骜好鬥的公雞變成了鹌鹑，縮縮脖子道：“你也看到了，打不過啊。拳頭才是硬道理，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
尤梨故作老成地拍拍她的肩，深以為然：“沒關系，我都明白。你不是第一個，我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要知道，上回有一群蜘蛛怪想偷襲他，仗着‘蟲多勢衆’大放厥詞，最後可都是直接被他打回了原形抓回來喂貓呢。”
解春寒一聽，也顧上不憂郁了，甚至出乎尤梨意料地換上了一副崇拜的表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神情激動地幻想道：“姐姐，大人身手這麽厲害，當他的手下一定很有安全感，前途必然光明璀璨！哎呀，我現在都有點羨慕我哥了，我也想在大人手底下做事！”
好家夥，這就已經姐姐姐姐、大人大人的叫上了？當真是“寬容大度”、“不計前嫌”。
一看就是是能成大事的人！
“然後呢？怎麽就安排你住下了？” 尤梨不解。
“噢，你們這不是做交易的嗎，” 解春寒收斂了剛才那副狂熱的神情，回答得雲淡風輕，“我便用我十年的壽命和你做個交易，換我死後也能不入輪回，這樣就能當活死人了吧？你看我這樣的資質，給大人當個跟班怎麽樣？”
十年壽命？
常人一生平安喜樂到壽終正寝也不過六七十載春秋，別提天災人禍教人不等頤養天年就早早見了閻王，這一下去了十年，頂天大的事兒從解春寒的口中說出來就跟吃飯喝茶一樣尋常，也算是挺難得一見的了。
尤梨對眼前這個妹妹的印象又更改幾分。她扶了扶額，言語中透露出無奈，問道：“那應恹答應了？”
“沒呢，大人他拒絕得可幹脆了。”解春寒攤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沒關系，知道我哥過得好我就寬心了。此事也急于一時半會兒，大人既然已經答應了收留我，那麽這件事情肯定還是有轉機的，我相信自己最後一定會得償所願的。”
尤梨捏了捏眉心沒有再勸，轉而叫來了清和，讓她給解春寒安排個住處。
